祖大寿只得点了点头。何可纲顾虑渐去,点头道:“祖大人所言固然有理,可是自从我取广义以来,虏在海州、盖州亦加兵屯驻,广宁去海州途中多山,炮车难行,若倚马战,我军胜算颇微。”桓震追问道:“以何将军之意如何?”
何可纲指着海图道:“虏兵长于骑射而短于海战,天启三年毛文龙恢复金州,城内虏兵才有五百余人,努酋恚怒,尽迁沿海百姓于内地,四百里之地,彼尽去而不据。今我若以山海为根本,以广宁迎击为正兵,屯兵大小长山、广鹿、海洋诸岛,与登莱犄角相倚为奇兵,令皮岛毛帅自海上趁虚入南卫,以还于故园撼动辽民之心,则势如破竹,复、盖、海一举可下。”桓震击掌道:“如此则必联朝鲜,以助声势!”
祖大寿瞧瞧海图,虽然心有不甘,但却觉得何可纲之见高出自己多多,不得不点头称好。何可纲续道:“如此则练兵必练水战,标下以为,新军该当设在觉华岛为最佳。”桓震笑道:“何将军高见,自当奉从。”祖大寿口唇一动,似要说些甚么,桓震不待他说出话来,续道:“新军之设,当有崭新气象,余意从全辽五镇中拔擢新进贤俊,”一拍脑门,道:“祖总兵的几位虎子,何不在新军之中一展长才?”祖大寿大喜,他心中清楚往后新军将领必定是全辽待遇最高、升迁最快的,正在琢磨怎样将自己的儿子塞入来谋个一官半职,现下桓震主动开口,正是求之不得,佯作推让一番,道:“犬子不成器者多,唯有长儿泽润,螟蛉可法,尚称驱使。”桓震笑道:“甚好,震明日即报兵部,请以官爵。”
说是上报兵部,其实也只是走一走程序而已。桓震有意将祖大寿的私人安插进来,其实只是为了堵他的口。因为相对于祖泽润和祖可法二人而言,自己在新军中培植的私人关系将会更多,曹文诏、黄得功、左良玉、曹变蛟等人,都给他提拔上来,虽然官职不变,可是人人心里清楚,进了新军,往后升官加爵只是早晚的事,心中对桓震都怀了一份感恩之情。
桓震明白打破军中的裙带关系是要紧之事,一个祖大寿已经够头痛的了,再弄出一个赵大寿钱大寿来,自己宁可不活了。是以他下令各地驻军将领,要举行一场考试,凡从军辽东,五镇之中人人皆可参与,定辽书院的学生只要自愿,也都不加限制。考试优胜之人将会调任新军,从最低级的哨长做起。此令一出,应者不在少数,短短十日之内,便有四千多人报名应试。桓震择定了日期,在觉华岛进行考试。
这十天之中,他也并没闲坐干等,而是跑了一趟锦州、义州。所谓巡抚就是要巡守地方,不单是提督军务,连征收赋税、考核属吏,也都在职权范围之内,是一种镇、巡合一的地方长官。何况他也想将各地军情民情作一总揽,以前只做一个地方总兵,听袁崇焕命令办事也就是了,现在自己做了巡抚,才觉千头万绪一齐涌来,今日州县官与盐道吵嘴,明日布政使以羡余银两行贿,桓震一一周旋对付,几有应接不暇之感。屈指算算,好在八月便可乡试,八股人才桓震并不关心,但借着乡试这个机会,多半却能找到一些能为自己所用之人。这么一想,心中却又有了些指望。
忽然想起给他弄到义州那个梅之焕来,眼看事情风头差不多过去,是时候去见一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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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回 谪戍臣择善固执 新巡抚举火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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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辽东地方的军事最高长官本应是都指挥使,但延至明末,都司已经成为空头衙门,统兵者例须加总兵、巡抚等衔。有人问,特此说明。〕
辽东巡抚的驻地本在辽阳,自从明金交战以来,辖区步步内缩,驻地也先移广宁,后迁山海,最后更被挤到了宁远。收复广义二州之后,袁崇焕未及上报朝廷更改抚治,便给北京战事弄得焦头烂额。桓震此次巡抚辽东,便奏请将巡抚驻地移回广宁去。
行经义州,便叫分巡辽海道去提梅之焕来。辽海道不敢怠慢,连忙使人去唤。不多时只见一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四面一扫,只见一名官员坐在正堂,身着孔雀绯袍,头戴金顶乌纱,腰束金鈒花带,正是新上任的辽抚桓震无疑。梅之焕堂下站定,直立不拜,两眼翻起来瞧着屋顶,全不把巡抚大人放在眼里。辽海道着起急来,不住冲他挤眼,催他快快行礼,梅之焕只做不闻。桓震却不生气,打个呵欠道:“好困!”说着一手支颐,不片刻竟打起了呼噜来。梅之焕脸色愈来愈是难看,桓震断他的案子,将他谴戍义州,他心中已经存了芥蒂,今日相会,又是一副上门寻衅的模样,叫梅之焕怎能不生火气?虽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对待这种凭借裙带关系爬上来的黄口小儿,确乎也不必怎么客气。桓震既不问话,也不让他走,梅之焕便直直地站在阶下,桓震打了一会盹,又醒来批阅公文,两人从午前僵持到日落,都是水米不曾沾牙。桓震毕竟年轻力壮,一顿两顿不吃算不得甚么,梅之焕却渐渐不住,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双脚软绵绵地似踩了棉花,一个立足不住,身子颓然倒地。
桓震抬头瞧他一眼,仍旧埋首疾书,恍若不曾见到一般。梅之焕只是饿得头晕,少刻自己苏醒过来,不言不语地爬起身来便走。桓震搁笔叫道:“哪里去?”梅之焕头也不回地答道:“无他,用饭而已。”桓震哈哈大笑道:“我道马突校场,九发九中者何许人也,原来不过一个饿汉!”梅之焕冷笑道:“少年轻狂,大人见笑。”桓震摇头道:“非也非也。若说彼时年少轻狂,难道此时年长,便不轻狂了么?”梅之焕脸色一变,闭口不言。桓震站起身来,走下公座,问道:“我心中始终有一疑团不能稍解,不知梅公能为我释疑否。”梅之焕疑惑地瞧着他,只听他道:“附君子者未必君子,附小人者何以必小人?”
附小人者必小人,附君子者未必君子,这是梅之焕多年以前的议论,那时朝臣部党角立,之焕独持平不欲傅会,说是“蝇之附骥,即千里犹蝇耳。”梅之焕微微冷笑,顺口引了两句佛经,道:“夫妄言者,为自欺身,亦欺他人妄言者,亡失一切诸善根本。”这是《佛说须赖经》之中的句子,后来朱子训之曰,“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便是说以自己也不相信的“妄语”去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