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袁崇焕一旦给朝廷目为叛国之臣,到那时虽然辽东精锐绝不会怕腹里的脓包军队,可是整个大明朝上上下下要怎么想?辽东的兵将们又要怎么想?他们会说,我袁某人是为了一己之私才反叛朝廷,他们会以为自己跟着袁某这样一个主帅,是天下一等一耻辱的事情!带着这样一支兵,能打得过皇太极么?再者崇焕受陛下知遇之恩,此生当以性命相报。君子读圣贤书,当操守纯一,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崇焕的性命早已属陛下所有,哪怕……”
桓震不待他说完一句话,厉声道:“为将者死当马革裹尸,如你这般弃辽东于不顾,视十万虏兵如不见,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伸手指着东方,怒气勃勃的道:“十七万辽东健儿在那里等你,一众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在那里等你,皇太极同他的十万大军在那里等你!你就要坐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等着给人活吃掉吗?”
袁崇焕见他面色通红,显是异常激愤,伸手示意,道:“你且听我说完。你非我大明臣子,这话原不该对你说的。陛下本是天资聪明的英主,只可惜求治过切,反失于察,而有奸人乘间而进。崇焕心里明白,此番被难,说是死于皇太极的反间之计,不如说是死于朝廷里一众蝇营狗苟之徒。倘我死后陛下能从此醒悟,亲贤臣,远小人,则大明朝有望了啊。”
桓震听他这一番话,不由得怒气勃发,冷笑道:“若真如此,除非他不是朱由检!”袁崇焕听得他直呼圣上名讳,先是一怔,继而叹了口气。桓震道:“上次匆促之间不曾对你说得详细。鞑子未退之前,朱由检绝不会杀你。你知道这是为何?他要用你胁迫祖大寿回军援救京师!你在狱中关押八月有余,倘若真是一时糊涂,早该醒悟过来,他为甚么仍是要将你凌迟?他不是为了这个国家杀掉一个叛将,他只是杀了一个会碍着自己的面子,会叫士兵们只知有将,不知有君之人!他是为他自己杀你,杀你这个毫不相干之人!”
袁崇焕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桓震这一番振聋发聩的激怒之言,他心中早已经想到过了。虽然如此,他还是一遍遍地用君臣大义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打从当上蓟辽总督的那天起,姓袁的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卸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乖乖地自己送进宫来给皇帝抓了,又乖乖地坐在这里等着给皇帝砍头。可是难道自己这么做是错了么?
桓震见他迟疑不语,索性更进一步,俯身抓住他的衣领,袁崇焕体格本就不算健壮,桓震的力气也不能说小,猛一发力,竟是整个身体都给他扯了起来。桓震注目而视,一字一顿的道:“桓震今日方知过去之非。从今往后,当以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大汉国土,哪怕我孤身一人,战至最后一息,也要誓死守卫,请你放心。”说罢,手一松,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袁崇焕扶壁而立,怔怔地目送他离去,余大成见得桓震铁青着一张脸不顾而去,当即进来。袁崇焕也不理睬,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油灯中本就不长的灯心燃烧殆尽,火苗跳跃几下,骤而熄灭,狱中没了亮光,刹那间陷入了一片黑暗,袁崇焕忽然道:“请取笔纸来,待我致书复宇。”
桓震激愤之下一怒而走,出了镇抚司狱便即后悔。虽然袁崇焕如此做法叫他接受不了,可是毕竟总不能放着他在牢里不闻不问。但现在他却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白白放过了两年多的光阴,不能再继续隳废下去了。他回家取了袁崇焕的佩剑带在身边,也不去见傅山与周雪心道别,静悄悄独个儿离去。
眼下京城之中没一人可以信任,韩爌钱龙锡纷纷明哲保身与他保持距离,余大成口上极力保救袁崇焕,做起事来却叫人不能不生疑心。傅山至今仍不肯全然相信袁崇焕本是无辜,与他商议非但无益,并且十分危险。他心中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设法出城离去,统兵之人没有了兵,那便如同无水之鱼,任人宰割。祖大寿带着三军,速度绝不可能比自己单人独骑要快。何况一路之上碰到鞑子游兵难免作战,只消迟误一日半日,自己便可追赶上去了。
话虽如此说,眼下要想出城可没那么容易。城外有莽古尔泰的万余大军虎视眈眈,城门一开难免会给敌人乘隙一拥而入。是以多日来城里的使臣出城,城外的兵将进来,大都是从城头用箩筐缒上缒下,不得已非开城门不可的时候,也要主帅的亲笔将令才可。
桓震自然不会有那种东西,若要从城头爬出,恐怕还没爬到一半便会给上面守军的长矛搠死了。沿着城墙信步走了一程,始终想不到法子蒙混出去。蓦然只觉肩头给人拍了一记,不由得握紧了剑柄,急转头瞧去,竟是颜佩柔。
颜佩柔见他有些发呆,低声道:“快随我来,城上有人在瞧你了。”桓震向城头瞟去,果见有两个士兵探头向下瞧来,似乎颇有疑心。连忙低下头去随着颜佩柔匆匆走开,到了距离城墙十数丈处,料想守军再瞧不见了,这才站定。
此时此刻,桓震却不愿与颜佩柔搅在一起,一则自己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险,不愿连累于她;二则颜佩柔为何要杀自己至今仍是一个谜团,虽然死在她手中倒也无妨,可是大事未了,眼下却死不得。
好在此处是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不怕她突施杀手。当下略一躬身,道了声谢,回头便走。颜佩柔在身后叫道:“我知道从哪里出城!”桓震一怔,步子顿了一顿,旋即又向前走去。颜佩柔着起急来,几步抢上,拦在他面前,质问道:“你干么总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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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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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头也不回,冷冷的道:“你要杀我,我却还不想死,怎么能不躲着你?”颜佩柔听了这话,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桓震硬起心肠,漠然道:“走开。”颜佩柔仍是伫立不语,桓震心中焦急,伸手扳过她肩头,试图将她推开。是时天色已晚,日方薄暮,冬日惨白的夕阳照在颜佩柔一般苍白的脸颊之上,显得全无血色。桓震心中一痛,只觉再瞧她两眼自己好容易立定的决心便要崩溃,转过头去望着天边,叹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