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姐妹 你害死我了
夏季的夜不是很凉。
温芷的外套在她救卫衣少年的时候报废了, 她只穿了半袖和牛仔短裤在外面走,微风时不时地迎面吹来,她倒也不觉得冷。
似乎是为了清幽僻静, 这栋洋楼离村子的其他房子很远, 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远处黑漆漆一片, 所有房子都熄了灯。
考虑到安全问题, 温芷没有走得太远。
洋楼周围生了很多草木,她便和唐泽在这附近闲逛。
夜风吹乱了唐泽的头发,少年将额前的碎发往脑后捋了一下, “教育胖孩子的人,今晚就会出现了, 明天早晨,他要是不出事,我就倒立洗头,只是不知道,这一晚究竟会死多少人。”
温芷没有说话。
线索还是太少了。
虽然她和唐泽都看过很多恐怖故事和电影,脑洞足够大, 哪怕有一点蛛丝马迹, 他们都可以立刻构造出一个看上去像模像样的背景故事,但这毕竟只是他们的猜测。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贸然猜测,按猜测做事,一旦失误,付出的代价,他们谁也承受不起。
温芷抿抿唇,决定今晚就使用能力“蝶梦”。
这个能力是随机窥探逃生片中某个角色的内心和记忆, 给予她剧情碎片,有助于她迅速掌握片子的大致剧情,这种能力越早用越好,越到后面就越鸡肋了。
温芷:“今晚你来守夜。”
唐泽:“好,你好好睡。”
就算是温芷不说,唐泽也会主动承担这个工作,他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忽然又想起来,虽然温芷和他熟悉到不用客气,但她并不是会肆意指使他做事的人。
唐泽:“你要做什么?”
温芷:“我的第二部 逃生片名叫《光明学院》,那个世界的主人是沈傲,我算是拯救了那个少年,作为感谢,他赠予了我一个能力,蝶梦,今晚我将用这个能力窥测逃生片的剧情。”
听到那个陌生的名字,唐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过比起这个,他现在有更关心的问题,“使用这个能力,对你有什么影响吗,你要付出代价吗?”
温芷怔了一下。
她心头一暖,放轻了声音道:“会,我会在某个随机的时间点失去一段时间的视力,所以,到时候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绕到了洋楼的背面。
温芷仰起头,看向远处的建筑。
那是一个和这栋洋楼差不多高、差不多大的建筑,之前一直被洋楼给挡住了,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这建筑是北国古代风格,由深蓝色的砖瓦屋顶、朱红的柱子和灰色的石砖构成。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处不供二佛,村子里的人信奉神明“岱迦”,这座神庙,只能是岱迦神庙。
唐泽歪歪头,“过去看看?”
温芷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不急。”
在洋楼与神庙之间的空地上,有一处落叶被清扫得很干净的空地,那个空地的周围用只到人膝盖高的木片篱笆围着,守护着里面的东西。
温芷走到了篱笆边缘,低头打量。
里面是三个低矮的小土包,每个土包的后面都立着一块石碑,前面则都放了香炉和馒头、瓜果之类的供品,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坟墓。
温芷:“这些石碑上都没有刻字。”
唐泽思索了片刻,“土包大不大无所谓,真正埋人的地方是在地下,但就篱笆圈画的范围大小来看,这三个坟墓都很小,这可能是给小动物设的坟墓,或者是给还没出生就去世了的孩子,因为那些孩子连姓名都没有,所以才没有写碑文。”
温芷记得,在她进入逃生片之前,她除了被女鬼掐了脖子,还听到了婴儿的声音,卫衣少年也是听见了婴儿的哭声,才进入林子深处,发现神龛的。
她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三个坟墓,三个死掉的孩子。
如果这三个孩子都是现在的女主人的……
温芷忽然能理解,女主人为何如此疯癫了。
这三个坟墓就只是普通的坟墓,看不出什么线索。
温芷准备收回目光,忽然又犹豫了一下。
这个篱笆这么矮,防不住人的,它防的是老鼠和蛇之类的东西,不过,在篱笆的某个隐蔽处有了个缺口,连这一点功能都没有起到。
几只肥老鼠钻了进来,在三个坟墓之间到处乱爬,它们打翻了坟墓前的香炉,踩折了熄灭的香,又开始啃食馒头和瓜果,再在坟墓前拉屎撒尿。
唐泽注意到了温芷的目光。
“踏进别人的坟墓圈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让我来吧。”唐泽说完,就迈进了篱笆内,走向了吃得正欢的肥老鼠们。
那些老鼠听到人类的脚步声,就立刻四处逃窜,有的比较机灵,从当初进来的口蹿了出去,有的就比较笨了,被少年逼到了角落里,可怜兮兮地吱吱叫,最后被他捏着尾巴拎了起来,一下子甩出八丈远。
“回去记得提醒我洗手。”
唐泽说着,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他蹲下身,把每个坟墓前的供品摆好,香炉扶正,又把香插了进去,“我没带打火机,香就不点了,这附近全是树,少点火也安全。”
唐泽迈出篱笆,走了出来。
温芷伸手去扶他,不过唐泽嫌自己手脏,没有碰她。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了婴儿的笑声。
不是那种很渗人的啼哭声,也不是那种很诡异很阴森的笑,就是正常的小宝宝被喜欢的玩具逗笑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暖治愈,让人想到阳光、糖果和小天使。
唐泽看向温芷,“你听见了吗?”
温芷点点头,“应该是坟墓里的孩子在感谢我们。”
唐泽看了温芷一眼,忽然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两部逃生片,我被鬼追得满地图乱窜,两次都九死一生,而你却能同时拥有两个处处为你着想的厉鬼了。”
他垂下眼眸,“你啊,还真是蛮善于攻略别人的。”
温芷听出了这句话里隐秘的低落,但唐泽好像又不是因为他没有本命厉鬼而嫉妒她,她没想明白,便没答话,而是看了远处的神庙一眼,“回去吧,只有我们两个,晚上不要进神庙作死,等到白天再过来看看。”
两人回到了洋楼的房间里。
因为刚刚的脏活累活都是唐泽干的,温芷先让他去洗澡洗漱,等到她也收拾完毕,回到卧室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唐泽的身影了。
床上,被子已经铺好了,床上距离门较远的那一边,鼓起了人形的轮廓。
温芷走到床边,拍了拍那个轮廓的脑袋,“你在干嘛呢?”
被子蠕动了两下,最上面冒出少年毛茸茸的头来。
唐泽已经换上了长袖睡衣,米色的,袖子上是巧克力色的小熊图案,他抬手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嗓音朦朦胧胧,“我在帮姐姐暖床,这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里面很冷。”
温芷眉梢一挑。
她的一大趣味,就是听别人叫她姐姐。
温芷瞧了一眼远处的小沙发。
现在只有一张床,他们都这个年纪了,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毕竟男女有别,睡一张床不太好,唐泽向来有分寸而懂事,接下来他会主动去沙发上睡。
但那个沙发实在是太小了。
这家伙刚刚又叫了她姐姐,她有点不忍心。
于是温芷什么都没说,从行李箱里拿了睡衣,走到床边,将衣服扔在被子上,准备换衣服。
看到唐泽想要起来,温芷凉凉地落了一句,“别乱动了,就在这躺着吧,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这也就是第一晚,我们两个比较轻松,之后我们说不定连觉都睡不了。”
唐泽眨了眨眼,想说点什么,又憋了回去。
他默默地从被窝里暖和的这边滚到了冰凉的另一边,背对着温芷侧躺着,听着少女脱衣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耳垂悄悄红了。
穿好睡衣,温芷熄了灯,钻进了被窝。
这床极其宽敞,足够四个人紧挨着躺下,她在离唐泽一人宽的地方平躺下来,“我要进入梦境了,今夜不会太平,你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
回应她的,是唐泽起身的声音。
他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温芷知道唐泽很靠谱,放心地闭上眼睛,发动能力“蝶梦”,紧接着,她便像所有失眠患者梦寐以求的那样,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当温芷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农村房屋里,她立刻就明白,她正处在某个人的内心世界或者记忆之中,她伸手碰了碰了身边的墙壁,发现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
温芷收回手,淡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在这屋子的火炕上,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相貌平平,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她把上衣撩到了肚子上面,将那被撑得好像快要爆开、表面布满了紫红色妊娠纹、像一颗大西瓜似的肚子露了出来。
在女人身边坐着一个瘦小的男人,男人正抱着女人的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听胎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画面看起来还挺温馨的。
女人揪了一下丈夫的头发,语气里带了一丝娇嗔,“我说,老鬼,我的肚子又圆又大,听村子里的几个老婆子说,应该是双胞胎女娃,你会不会嫌弃啊?”
老鬼?
温芷觉得这个称呼有点耳熟。
她想了想,回忆起,这个称呼她在老母亲的自言自语里听过。
她垂下眼眸,瞧着女人的大肚子。
也就是说,那对姐妹就在这里了。
男人似乎很宠爱老婆,连忙道:“不会啊,儿子女儿我都喜欢的,只要你生的我就喜欢。”
“女儿多好啊,从小就懂事,知道帮家里干活,以后嫁了还可以换一批不小的彩礼,咱们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女儿和女婿也还是会帮衬的。”
女人笑,“你以为彩礼那么好得的?”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越漂亮的女儿,越能换钱,如果我们的女儿有手段,让女婿对他百依百顺,我们就相当于多了个儿子。”女人说着说着,忽然开始担心起来,“呀,要是我生了两个嫁不出去的丑八怪该怎么办?”
男人:“不会的……”
男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安慰,女人就红了眼圈,孕妇的情绪通常敏感而起伏剧烈,悲伤说来就来,女人哭着念叨,“怎么不会,你看看我俩长的这张脸,女儿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之后便是一阵哭哭啼啼。
男人怎么哄女人也哄不好,便道:“这样吧,明天我就去求神,许愿让我的女儿漂漂亮亮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女人停止了哭泣,“可是向神明许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要是我们付不起可怎么办,要知道,问神必求神,求神必成真,成真必还愿,不能反悔的。”
男人拍了拍女人的后背,给哭得快要上不来气的她顺气,“放心了,我又不是要谋财害命,这种小愿望,神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顶多要咱家两头猪之类的,为了女儿,这点血也不是不能放。”
女人终于喜笑颜开。
温芷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起来。
当画面再次恢复清晰时,场景依然是这个火炕。
只不过,时间应该是第二天了。
天气炎热,女人挺着大肚子坐在炕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子,背后靠着堆叠起来的被子,咬着一个红彤彤的野果子,给自己解渴。
这时,男人推门走了进来,面色有点难看。
“你怎么了。”女人看着丈夫的表情,语气不像昨天那样不讲理了,小心翼翼地开口,“是神明向你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男人点了点头,神色带着一丝懊悔,他艰难地开口,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向神明许愿,希望我的女儿能拥有动人的美貌,神明向我提出的代价是,我全部的牙齿。”
“也就是说,等女儿出生的那天,我就要去岱迦神庙里,当着神像的面拔掉自己的牙,一颗一颗地摆在供桌上的盘子里。”
女人吸了一口凉气,又憋不住哭了,“啊,怎么会这样,早知道岱迦神提的要求这么过分,我就不让你去了……”
然而木已成舟。
事已至此,男人只能苦笑着安慰妻子,同时也是自我安慰,“没事,没了牙齿顶多是吃饭有些费劲而已,如果能让两个女儿都嫁得好,我们做父母的也就跟着享福了。”
女人心中愧疚,只能一个劲儿地保证,“放心,我肯定争气,到时候给你生两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出来。”
温芷眼前的画面再一次如水般震荡起来。
这一次,时间线推进到了女人生产的时候。
这次温芷身处在房子的外面,那个房子变成了女人的产房,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和接生老婆子的声音不断地从里面传来,男人站在房子外面,满脸焦急地等待着。
在男人的身后,站了一大堆人。
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村民们有的抱臂叉腰,有的拿个小马扎在那坐着,有的几个人围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唠。
看样子,整个村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
作为阿飘形态的温芷,坏处是什么都碰不到,好处是可以自由穿梭。
她在人群中肆意游走,像是在玩全景VR一样,各个方向的人都可以看,各个方向的谈话也都可以听。
和温芷猜想的一样,这些村民果然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听说男人为了女儿求了神,都想看看女人即将生出来的孩子有多漂亮。
就这么等了将近十几分钟,产房里突然爆发出女人痛苦的尖叫,紧接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穿破房顶,在半空中炸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产房的门才被推开,两个老婆子一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两个襁褓,一个红色,一个黑色。
抱着黑色襁褓的那个老婆子犹犹豫豫,不太敢上前,慢吞吞地跟在了另一个老婆子身后。
两人朝男人走去。
“生了生了!”
听到动静,那些前来看热闹的村民比男人这个父亲还要兴奋,纷纷往男人身边挤。
最先被男人接在怀里的,是那个红色襁褓。
作为阿飘,温芷毫无阻碍地穿越人堆,来到了男人身边,探头瞧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儿。只一眼,她就被那个女婴的美貌给惊艳到了。
没错,美貌。
若不是亲眼看见,她也很难想象这个词会用在婴儿身上,或许,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刚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吧。
在温芷的认知中,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红彤彤的、皱皱巴巴的、五官都没伸展开,像没毛的小猴子,但这个女婴不同,她像是养了几个月大才有的样子,五官可爱而精致,皮肤又白又娇嫩,身体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太美了。
温芷比较收敛,周围的村民却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天哪,这闺女也太俊了吧。”
“刚出生就这副模样,长大了以后还得了?”
“搞得我也想去求神了……”
周围的赞美声让男人的内心平衡了许多,他看着怀里玉雪可爱的女儿,觉得满口牙齿的代价也不是很昂贵了。他爱怜地抱了抱女儿,冲老婆子问道:“这是妹妹还是姐姐?”
老婆子:“这是妹妹。”
男人皱眉,“长幼有序,姐姐是先生出来的,我当然得先抱姐姐。”
男人把怀里的妹妹还给老婆子,对抱着黑色襁褓的老婆子伸出手,“快让我看看我的大女儿长什么样。”
老婆子抖了一下。
她咳嗽了两声,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把大女儿递了过去,“我跟你说,你家的小女儿真的很漂亮,未来,村子里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比她更美了,你已经有了这么好看的小女儿了,所以,就算大女儿长得不怎么好看,你也别……”
男人接过大女儿,看向怀里的孩子。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老婆子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尴尬地补充道:“别、别太失望了。”
温芷看着大女儿的脸,抿了抿唇。
这个名为岱迦的神,真的是有够缺德的。
她认为卫衣少年嘲讽这个神的话,并没有哪里不对。
堂堂神明,居然和人玩文字游戏。
男人说,他想要他的女儿拥有动人的美貌。
他没有说,他想要他的“两个”女儿“都”拥有动人的美貌。
黑色襁褓里的女婴,也有一张普通婴儿没有的脸。
只不过是一张丑陋的、肮脏的、令人生理性不适的脸。
刚出生的婴儿的皮肤就算不白皙细嫩,至少也比较光滑,但这个女婴天生脸就烂了。
她巴掌大不到的小脸上,长满了肿块和脓包,皮肤上平均每平方厘米就有两三颗红痘痘,那些痘痘还是冒了白尖的那种,一碰就流浆流水。
女婴的脸很痛,她一直在哇哇大哭。
哭得让人心疼极了。
温芷垂下眼眸。
这个神,空手套白狼玩得还挺溜。
岱迦神在两个女儿间用了此消彼长这一套。
这对姐妹是双胞胎,颜值不相上下,但是这个神明却汲取了其中一个女儿的美貌,施加在了另一个女儿身上,造就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和一个人人看了都心中生厌的丑八怪。
这个神连自己的能力都不需要用,遵循的是“颜值守恒”。
其实,从那个漂亮女婴的脸上看,就算把她的颜值对半砍,也还是很美丽可爱。
也就是说,如果男人不求神,他会得到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但他求了神,得到了一美一丑,还会失去满口的牙齿。
男人并没有什么错。
或许,可以说他贪心不足蛇吞象,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他好好求了神,并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神明却不给他办事,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要是换成商家与客户,这就是欺诈消费者了。
这种神,配称为神吗?
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
“妈呀,小女儿长得这么好看,大女儿怎么长成这副样子?”
“唉,可能这就叫有得必有失吧。”
“也不知道他为求神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啧,亏死了。”
温芷停止了思索。
因为她前面的男人动了。
男人盯着大女儿丑陋的脸半晌,在周围村民的议论声中,平静地将两个孩子都抱在了怀里,走进了产房,把孩子送到了刚刚醒来的、虚弱的妻子面前,声音温和地开口,“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女人疲惫地睁开眼睛。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大女儿那张恐怖的脸。
“啊啊啊啊——”
女人崩溃地尖叫着,她抬起手指,指向男人怀里的女婴,不可置信且无比厌恶地开口道:“我不信,我刚刚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我拼死拼活了好半天,就生了这么个东西出来吗,我不信!”
怀里的大女儿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恶意,哭得更加凶狠了,男人看着满身虚汗、披头散发、双眼通红的、狼狈的妻子,声音颤抖。
“对不起。”
“我不该相信那个神的。”
“我们本来可以有一对很可爱的双胞胎女儿的。”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美貌的小女儿递了过去。
女人将小女儿接到怀里,她看着小女儿那张美得有些失真的脸,又看看丈夫怀里那个哭闹的丑娃娃,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双胞胎会变成这样。
愣怔了半晌,她才瞪大眼睛哽咽道:“是神,是神……”
男人点点头,起身欲走。
女人慌张道:“你去哪!”
男人苦笑了一下,“我必须去还愿,你知道的。”
画面到了这里,又开始变幻起来。
这次破天荒的有了新的场景。
时间是清晨,看起来已经又过了一天了。
女人将小女儿背在后背上,怀里抱着大女儿,面色苍白地站在神庙的门前,在她的身后,则像昨天那样,依旧站着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村民。
通过村民们的小声逼逼,温芷得知,在男人昨天说要去神庙还愿后,他就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女人虽然担心,但也不敢独自去找,今天一大清早,她就请了村民们陪她一起去神庙看看。
女人颤抖着推开神庙的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房梁上吊着的尸体。
女人瞪大眼睛,一瞬间身体抖了抖,差点没跌坐在地上,她扶着门框,稳住身体,朝神庙深处走去,一直走到神像面前,眼泪早已披了满脸。
男人被一根极长的绳子吊在了房梁上,身体早已冷透了。
男人的眼睛和嘴巴都被红线缝死了,细密的针脚组成了血线,他的两个眼睛是月牙般向下弯的弧度,嘴角则疯狂向上提,现在这张脸,和岱迦神像六颗头的脸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人看看丈夫的尸体,又看看供桌。
供桌前凌乱不堪,桌面的布连带着上面的供品盘都被扯了下来,各种供品稀稀拉拉碎了一地。
看来,男人并没有好好还愿。
他知道自己被这个邪恶的神明戏耍了,他带着满腔怒火,毁了岱迦的供桌。
但,神要的东西,你不想给就可以不给吗?
女人走到供桌前,看到了供桌上的牙齿。
那些带血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摆在桌面上,整整齐齐地一排。
因为男人没有还愿,神杀死了他,取走了他的牙齿。
女人泪流满面地盯着面前的神像。
那六颗狞笑着的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眼角眉梢似乎都充满了嘲弄,就像是在说,我害了你的两个女儿,杀了你的丈夫,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女人气得发抖,她苍白着脸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一颗橘子。
她捏紧了那颗橘子,直直地盯着神像的头,刚要抬手,手腕就被赶到的村民们握住了。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制止了女人的动作,慌乱地劝说她冷静。
“你别冲动!”
“对神明大不敬有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
“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这两个娃可怎么办?”
当然,村民们这么说,不仅仅是为了女人着想,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着想。
这个神可和慈爱的观音菩萨什么的不同,又阴又狠,堪称睚眦必报,要是女人真惹怒了神,神一个不高兴,把整个村子给端了,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可怎么办?
女人没说话。
手里那颗橘子被她给捏烂了,汁水和破碎的果肉从她的指缝里挤了出来,但橘皮和内部那些纤维感很强的橘子膜,无论如何也出不来。
出不来啊。
她满腔的愤怒出不来,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口。
这时,被她用左手抱着的大女儿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啼哭。
女人慢慢地低下头,看向大女儿丑陋的脸。
她呆滞了片刻,突然一下子就把大女儿摔在地上。
女人看着地上啼哭的女婴,用足了全身力气,嘶吼咆哮,她一边骂一边流泪,身体因为情绪崩溃而痉挛,就像一个脆弱的纸人在空气中颤抖,“都怪你,要不是你长得这么丑,他就不会不去还愿,也就不会死,你害死我了啊!”
女人哭得坐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村民们连忙将她拉扯起来,但女人早已失去了控制四肢的能力,就像一个沉重的玩偶,他们费了好半天劲,才把她拽了起来。
女人似乎并不把这具身体当成自己的身体了,她完全不管自己的躯干和四肢,只活动着头部,面冲着神像。
虽然听着像是在骂女儿,但女人的眼睛始终盯着神像的头,血丝遍布她的眼球,就好像在她的眼前蒙了一层又一层猩红的蜘蛛网。
那红色满得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
女人活生生地哭出了血泪。
“你害死我了……”
这段画面结束了。
之后,温芷走马观花地看了这对姐妹的成长。
丈夫死了,女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她没有改嫁,独自一人拉扯了两个女儿长大。
都说,孩子是两人爱情的结晶,当配偶死后,孩子便可以成为念想,女人便是这么做的。
女人把小女儿当成了寄托,将她视若珍宝,她像天下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自己省吃俭用,也要尽可能给女儿吃好穿好。
虽然不能供女儿上学,但她亲自教了女儿拼音,经常走很远的路,去废品站买字典和旧书给她看,力所能及地给了她一个好环境。
但她待对大女儿,就像一个严厉的后妈。
她给大女儿吃剩饭剩菜,逼她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干家务、干农活,时不时嘲讽她那张丑陋的脸,若是生活中有了什么不如意,或者她受了气,回家便不由分说地打她撒气。
在母亲这样极端的偏心下,两个女孩儿的关系算不上好。
姐姐对妹妹非常冷漠,但妹妹好像很喜欢姐姐,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偷偷给她留饭菜,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帮她一起干活,教她识字,还把自己的书借给她看。
前两种行为并没能打动姐姐。
但姐姐天生是块学习的料子,非常喜欢看书。
因为这一点,她们的关系才没那么僵了。
温芷站在空地上,看着两个女孩趴在草堆里一起看书。
其实,这个画面还是挺有姐妹情的。
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
温芷的心中刚产生这个念头,脑子就传来了尖锐的痛。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就是天花板了。
她的梦醒了。
头痛欲裂,温芷连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获得“蝶梦”这个能力的时候,说明中并没有提及使用时长的限制,按理来说,应该是她什么时候想停,什么时候才能停,但她却被梦境排斥了出来,说明她已经用到一定的度了。
这个世界,她不能再用这个能力了。
否则,如果鬼开始杀她的时候,她无法视物,就糟糕了。
温芷坐起身,发现唐泽并不在床上,而是站在阳台上。
他没有走进阳台,就站在卧室和阳台的分界线上往外看。
月光打在少年黝黑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银白,唐泽垂着眼睫俯视着远处,表情显得非常冷漠。
“唐泽?”
温芷轻轻叫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唐泽转过头,冲温芷笑了一下,“你醒了,过来看看吧,外面正在发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事情?
温芷挑挑眉,她刚从蝶梦中醒来,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去阳台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她整理好睡衣的领口,爬下床,走到阳台边上,顺着唐泽的视线往远处看。
只见月光如水银泻地,月亮像银灯一样,将地面照得很清晰。
温芷看到,那个胖孩子像是在梦游。
胖孩子穿着睡衣、赤着脚走出了洋楼,缓慢地往树林深处走,地上布满了碎石,他的双脚都被划出了血,在地上留下了一对对血淋淋的脚印。
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和他垂下的手差不多高的小孩子,那两个孩子身体惨白肿胀,头大得不正常。
两个孩子都抬起手,拉住了胖孩子的手,默契地把他往林子深处带。
在胖孩子的脖子上,骑着一个娇小的女娃娃,娃娃穿着血红色的裙子和血红色的皮鞋,梳着两个黑色的低麻花辫,她一边前后摇晃着双腿,一边嘴里低低地哼着阴森的、不知名的调子。
那就是女主人的娃娃。
一模一样,连大小都没有改变。
只是她变成真的人了。
即便是远远地看着,温芷也能感觉出,现在娃娃的身上,是真的人类的皮肉。
唐泽:“你想救那孩子吗?”
温芷:“那你想救他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
“他配?”
他们俩用的声音很轻,但远处的娃娃还是听到了,她的耳朵像精灵那样抖了抖,转过大半个身子来,血红色的瞳孔盯着阳台上的少年少女,目光里没有恶意,也没有太多喜欢,只是淡淡的。
女娃娃抬起了手指,放到唇边。
她对两人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三个鬼娃娃带着那个胖孩子,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温芷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她看了一眼面露倦色的唐泽,拽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床边,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了,“我用了蝶梦,深度睡眠有一阵子了,现在不困,轮到你睡觉了,剩下的时间我来守夜。”
唐泽:“我没关……”
温芷轻笑了一下,“听姐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