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一边坐着的人听了响动, 纷纷围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乔婶子看着倒地不起的时霁慌了神,一边拍手一边跺脚:“天爷呀, 这可如何是好!”
许幻竹将人扶起,宋辰和翟永迎了上来。
“快送去村长那!”王婆婆大喊。
一行人顾不得其他, 一窝蜂地跟着往田家去。
许幻竹一边小跑着追上,一边问乔婶子:“怎么回事?”
“都是我不好, 我光想着给你们做些吃的, 刚刚回去收拾东西才发现秋夫人不知怎么跑出来了!在我厨房门后藏着。我们几人把她捉住才发现她手里拿了包药粉!她定是记恨白日里你们撞破了她和陈坡的事情, 这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许幻竹闻言脸色一沉, 没再说话,继续加快了步子往前边追。
田家, 田清荣正满院子地找秋书榕。
秋书榕今日受了惊吓, 他本想等她缓一些再来处理今日的事, 便给她松了绳子关在屋子里。
哪只她醒来得知陈坡被踢断了肋骨, 半身瘫痪的事, 便趁人不备跑了出来。
这会到处找不着人, 他预感到事情不太好,正要出门去寻她。
才到了门口,听见屋外熙熙攘攘的叫喊声和秋书榕大喊着‘放开我’的声音, 田清荣脚步一顿,只觉大事不妙。
稳了稳心神,田清荣开了门将人放了进来。
秋书榕被困着,鬓发散乱,全然没了平日里端庄大方的模样。见了田清荣, 也不说话了,别着脑袋转向一旁。
田清荣看了她一眼, 此时没时间去处理她的事,只能先让他们把时霁扶回房里。
“村长,快看看他怎么样?”
知晓了秋书榕干的事,田清荣脸色并不好,沉着脸色继续去探时霁的脉。
半晌,他才看了许幻竹一眼,“这是紫勾藤的毒,毒性致命。所幸他吃的不多,我暂时只能为他施针减缓毒性的蔓延,若要完全解毒,只能去浦荥山。”
话毕,他紧接着从药箱子里拿出针灸包来,开始替时霁扎针。
许幻竹不敢打扰他,屏气凝神地站在一边看着。
时霁此时的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紧蹙起,极难受的模样。
许幻竹心里也难受。
明明都快要出去了,她怎么就非要撺掇着时霁去吃那块糕点呢。
他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田清荣放下针,许幻竹立马开口:“怎么样了?”
“若不出意外,明日应该会醒,只是醒了之后脑子可能会不太清醒。等他明日醒了,我就带你们去浦荥山找子秋长老。”
许幻竹追问:“脑子不清醒?怎么个不清醒法?”
宋辰一脸担忧:“不会变傻吧?”
“你别瞎说话”,童锦芝踢他一脚。
屋子里乱糟糟的。
全是人声。
乌泱泱的大片人影罩过来,许幻竹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看着就行。”
乔婶子见状连忙招呼着一群人都退了出去。
田清荣慢了两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许幻竹的样子,终是没能说出口,于是也跟着出了屋子。
出门后,童锦芝忧心忡忡:“你们刚刚有没有看见许仙长的眼神,好吓人。”
“毕竟时霁是许仙长唯一的徒弟,如今他成了这样,许仙长定是心疼的。”
还有这个什么秋夫人怎么这么坏呢,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情还想要毒害别人,真是太过分了。
童锦芝一想到这个秋夫人就颇为气愤,“阿颂,你说时霁不会有事吧?”
刚刚看他那样子,情况实在是不太好。
“老天保佑,他可千万要平安无事的,不然我这心里着实是过意不去。”
范玉珍安抚乔婶子,“婶子,我们围在这儿也没用,明日再来看吧。”
“也是。”几人不再说话,闷声不响地跟着乔婶子回去。
房内,许幻竹手里还握着刚刚没来得及放入口的绿豆糕。她摊开手,一路下来,糕点都化开了一些,粘在掌心,有些难受。
床上那人紧闭着眼,睫毛轻颤,没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许幻竹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轻轻合拢手掌,往屋外走去。
田清荣方才显然是想要替秋书榕求情,最后没好意思开口。
他也真是拎不清,秋书榕干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她那般对他,田清荣难不成以为他们两人还有什么可能?
许幻竹停在秋书榕的房门外,里头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你我相识相知十余年,你何至于为他把事情弄得如此地步?
你就丝毫没有想过,你这么做,我如何对得起阳襄村的父老乡亲?
你究竟……有没有替我想过?”
“那你又替我想过么?
你我相识相知十二年又三个月,我比你记得清楚”,秋书榕冷笑,“你自从当上这阳襄村的村长之后,一颗心分成十份,九份半装的都是你的乡亲们。一月三十天,十天在药馆,十天在浦荥山,另外十天就是没日没夜地各家各户地跑啊。
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村里闹病,我在家里咳得快死过去,你在哪里?
去年秋天,我那可怜的孩子还不足月,我夜里起夜绊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瞧不上陈坡,但若不是他陪着我,我也撑不到今日。”
“书榕,我是你一个人的丈夫,更是整座村子几百口人的村长,他们各有各的难处,我不搭把手,谁又能来帮忙呢?”
“呵,我不要你这样的丈夫,我只要能陪在身边的知心人。”
“矿山的事情和今日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替你求情。你”
秋书榕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他怎么样了?”
“他……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田清荣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没再说话,提步往屋外走。
在一边目送着田清荣离开之后,许幻竹推了推门,闪身进来。
秋书榕斜靠在塌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般,神情恹恹。
不过一见许幻竹,她就挣扎着起身。
“你来干什么!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他也不会被打成那样!”
她拿起塌上的一个枕头,朝许幻竹砸了过来。
许幻竹抬手挡住,枕头骨碌碌地又滚回秋书榕脚下。
外边突然下起响雷,一道雷劈过长空,将屋子里也霎时照出一道光亮。
而那光亮之后紧跟着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雷声。
许幻竹朝塌边走近,“秋夫人,我们相识不久,你应当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毛病。”
她欺身压下来,与秋书榕只隔了不到半掌的距离,只见许幻竹嫣红的嘴唇缓缓开合,一字一句道:“我-很-记-仇-的。”
“所以,你不该来招惹我。”
许幻竹将手里的糕点猛地塞进她嘴里,这一刻,外头的雨恰好开始下起来。
打在屋顶上,地面上,又急又乱。嘈杂的雨声渐渐掩盖住秋书榕呼天抢地的喊声。
秋书榕伏在塌上,用手指伸进喉咙里不住地抵压,最后虽呕出来一大半,但还是吃进去了不少。
“刚刚听你和田清荣的对话,还以为你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呢。这么看来,你就是笃定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不过没关系,他下不去手,我可以。
自求多福吧,秋夫人。”
许幻竹拍了拍手,将掌心带着的碎屑都拍干净了,这才提步离开。
到了时霁房外时,狂风夹杂着雨水往身后侵袭。
她一把拉开门扇,时霁正急急地往外走。
两人迎面撞上。
“时霁,你醒了?”许幻竹拉住他。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回答,一个响雷又在她背后响起。她看见时霁的眼神透着陌生防备,缓缓开口。
于是雷声轰轰中,耳边传来三个字,“你是谁?”
脑海里忽然想起田清荣说的,时霁醒来之后,脑子可能会不大清醒。
她又寻着一丝光亮去看他,只见他似乎有些被雷声吓着了,缩着肩膀往后退。懵懵然睁着一双眼,两只手抬起捂在自己的耳朵上。
那一张俊秀的脸上没有半分往日里的沉着冷静,反倒透着股天然的傻气。
该不会真是傻了吧?
许幻竹故作镇定,指着自己的脸朝他走近。
她极认真地开口询问:“我是许幻竹,我是你师尊。”
“你不认得我了?”
他摇摇头,捂着耳朵的手拉下来半寸,冲着许幻竹眨了眨眼,“师尊是什么?”
又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这一双大眼睛睁着,那是一脸的单纯无害。
完了完了,好像真叫宋辰说中了吧。好好的一个大徒弟,被毒成了个小傻子。
闪电过后带起一道雷,滚滚落下,比刚刚那一道,声势还要浩大许多。
许幻竹还在思索目前这局面要如何与他沟通,面前那人忽然一个弹跳,猛地一头扎进她怀里。
两只手牢牢箍在她后颈上,大叫道:“许幻竹,我害怕!”
她被他撞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稳身形。
许幻竹一时有些无语,这人方才不是还说不认得她么?
不认识还往人怀里钻?
简直轻浮。
又怕黑,又怕打雷,还贪甜,真不愧是你。
许幻竹僵硬着身子往后退。只是她退一步,那人便揽着她进一步,再往前两步,怕不是要生生将她逼到雨里去。
“不打雷了,外面好冷,我们进去好不好?”
已经有几丝雨水洇在她后背了,她将手放在箍在她后颈的那一双手掌上,商量着开口。
时霁终于有了松动,松开手从她身上下来。
许幻竹见状直接推开他自己进了屋。
屋子里黑,外面也黑。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马上又跟着许幻竹进来了。
许幻竹走到桌前将桌上的灯烛点燃,那人也跟着。
点了灯她便往床边走,那人还跟着。
跟条尾巴似。
她终于停下,指了指床榻,有些无奈道:“你先躺下睡觉好不好?”
时霁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袖子,“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桌上的烛火‘噼啪’一声轻响,他听了动静又飞快地甩开许幻竹的袖节,一头扎进她怀里。
许幻竹往后仰着脖子,没好气地开口:“胆小鬼,这是灯烛的声音。”
“可我害怕!”
“好好好,你别害怕,我跟你一起睡。
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许幻竹拍拍他的肩膀,时霁听她的话松开手来。
松开手的下一瞬他就被许幻竹十分粗鲁地推开,被一把扔到了床上。
他此刻的表情还有些懵,一骨碌坐起来,还往里挪了挪,腾出一大片位置来,抬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刚刚说好的,你也要上来,你要和我一起睡的。你是我师尊,你不可以骗人。”
“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上来。”
许幻竹好声好气地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哄个几岁大的孩子。
只是那倒霉孩子不大会看人脸色。
“不行,你现在就要上来,不然我也不睡了。”时霁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许幻竹被他拉着往下倾身。
这脑子是不灵光了,但手劲儿倒是没变哈。
“时霁,你多大了?小孩子才要人陪着睡觉。”她试图讲道理。
“我不管,你上来。”他手上突然开始用力,许幻竹并未设防,被他一把拉了上来。
她双手奋力撑在他身侧,这才没倒下去。
一抬眼,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倏地交缠在一处。
屋外破下一道电光,就是这一瞬,许幻竹看见他的眼睛。
蒙了水汽一般的湿漉漉的一双眼。
可怜兮兮的。
叫她把想骂他的话一下堵在嘴里。
那傻子还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看着她,喉结往下滚了两滚。
直到身后的响雷再一次落下,小傻子又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
他温热的唇瓣擦过耳间,带着股与这春雨夜极不相符的柔软与温暖。
一瞬间,叫人头皮发麻。
“许幻竹,我害怕,你别走。”
他的声音伴着雷声落下。
甚至发着颤。
算了,跟傻子计较什么呢。
她长叹了口气,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好了,我不走,我陪你。”
兴许是雨夜寒凉,这么一时半刻的温暖,不仅是如今不懂人事的时霁舍不得放开。
许幻竹竟也没推开。
“许幻竹,你不要叫我时霁,听起来很凶。”
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说话是带起一阵微弱的颤动,耳边酥酥麻麻的。
许幻竹十分敷衍地问他:“那叫你什么?”
“叫我小齐。”
“为什么叫小齐?”
好古怪的名字。
“因为我娘说我有点小气。”
“只是有点儿吗?”,许幻竹忍着笑,“你娘挺会起名。”
“你不许笑!”
“好的小齐,我不笑……哈哈哈哈哈。”
时霁:“……”
后半夜,响雷终于停歇的时候,许幻竹终于如他所愿,陪他一起躺在床上。只是他们虽盖着一张被子,但许幻竹在中间划了条线,不许他躺过来。
而这人一开始还算听话,老老实实地躺着。
可没过多久,场面就开始混乱起来。
“你别靠过来啊!”许幻竹在时霁第三次把头伸过来的时候猛地推了他一把,最后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走了。”
“好吧。”小傻子默默地退回去。像是感受到许幻竹对他的不耐烦一样,轻轻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她。
语气可怜巴巴的。
这时候外面的风声雨声又交加着起来,听起来格外凄惶。时霁裹着一角被子缩在床角,发出些瑟缩的抖动。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冷的。
今夜还是有些冷的,特别是他这样侧着身子,被子都被他拱起来一大块。
好像四面八方的风都漏了进来。
许幻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便只见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在角落里发着抖。
他是多怕她丢下他跑了,还真就听话地自己缩在一角。
这么一看,还怪可怜的。
不过认真说起来,昨日他吃这绿豆糕还是她撺掇的。若这糕点是自己吃的,那今日躺在这里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算了,看在他替自己挡了次无妄之灾的份上,勉强对他好点吧。
许幻竹清了清嗓子,喊道:“小齐。”
那人没回她。
许幻竹有些无奈,这人还真是小气,这名字绝对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她语气软下来,“你可以过来一点,不过只能是……”
话还未说完,身侧好似有阵风窜进来。
那人便生怕她反悔似的,‘嗖’地滚了过来。
一只手被他拉过去抱着,脑袋也要搁在她肩头上。
“……只能是一点。”
许幻竹后半句话生生被卡在喉咙里,认命地闭上了眼。
算了,跟傻子计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