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别怕
还有不足月余就是皇帝的寿辰, 各地番邦使臣都陆续进京参加下个月的寿宴。
而按规矩来说,进京之后,他们要先进宫拜见皇帝,才能会驿站安置。
但是因为来为皇帝贺寿的使臣实在不少, 皇帝干脆定了一个日子, 等所有人都进京之后,大家再一起来金殿觐见。
今日便是众使臣觐见之日, 几个小族来的都是本国的亲王太子, 总归是身份贵重的皇族, 以示对大燕皇帝的臣服。
此时他们都早早到了,正在坐上品茶,至于首位却空着, 那是留给北夷使臣的位置。
可是却迟迟不见人影。
皇帝在最上首坐着, 一杯清茶都见了底, 虽然还强撑着和善的模样,但眉眼之间已经依稀看出不豫之色。
坐在他下首的太子宋彦文年轻气盛, 脸上的表情就丰富多了,此时紧紧抿着唇, 剑眉蹙起。
皇帝见他如此, 微微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便只得先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敛去。
大约一刻钟后, 随着内监尖利绵长的通报声, 北夷使者终于姗姗来迟——
那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将军,身上还穿着异族的服饰, 满脸的络腮胡和身上虎虎生威的铠甲相得益彰。
他无视周遭人不满的目光, 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单膝跪地,右手扶肩行了一个半礼,傲慢姿态尽显,“北夷□□参见大燕陛下。”
他如此行事,皇帝自然不悦,但其实也在心中早有预料。
现在的北夷早就不是蛮荒,尤其是如今这位新王上位之后,国力更是猛上几个台阶。
在座几个小国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抵得过一个北夷。
就连他们大燕,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的。
皇帝压下心中的情绪,笑着抬手,“来人,给□□将军上茶。”
□□起身,坐到了专门为他留下的位置。
为表重视,是顺喜亲自来上的茶,但是□□只随意瞥了一眼,却并没有碰那茶杯,眉目间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姿态。
周边几个小国的使臣虽然出身小国,但在本国也是高高在上的亲贵皇子,可是在此时,却被一个地位不如他们的将军给完全忽略了。
可是谁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和北夷的使臣叫板,只能强行将心里的火气压下去。
毕竟还只是入宫觐见,不是真正的寿宴,皇帝和几位使臣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借口疲累,给每一位使臣分发了赏赐,便让大家都先回驿馆休息了。
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人,看出皇帝的心情不甚佳,也不再多做打扰,纷纷行礼告辞。
而坐在最前面的□□却在此时成了最后面的那个,等着人都走光了之后,他故意留后几步,等在原地没有走。
“□□将军,有事?”
□□单手扶肩躬了一下身,“皇帝陛下英明,臣确实有事。是吾王有话想让臣下带给您。”
皇帝抿一口茶,等了半晌才回:“北夷王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抬手捋了一下胡子,笑得恣意,“吾王有命,想和燕皇陛下求娶贵女,永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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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林皇后原本是仰靠在软枕上,听到属下禀报,猛地一下坐起身,“你说,那北夷使臣,说要娶谁?”
婢女跪在阶下瑟瑟发抖,上身伏地不敢起身,小声回道:“他说……要娶咱们永安公主。”
林皇后深呼一口气,猛地将手边方桌上的东西挥下去,径直的瓷器摆件和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婢女肩头一颤,不敢再说。
林皇后重复道:“要娶永安,要娶永安……”
谁不知道永安早已风光大嫁,如今不仅仅只是一个公主,更是晋国公楚家的世子夫人。
已婚之人,怎能和亲。
在先前北夷送来折子的时候,朝中就已经风风雨雨的闹腾过一阵,林皇后先前也命人去打探过,虽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答案,但林皇后心中也有了些许的计较。
但毕竟是没有将最终的意图宣之于口,林皇后就算想管,也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可是此时北夷亲自提出了永安公主的名字,一切又是不一样了。
大燕当前的实力她是清楚的,若是真的让宋善宁和亲,岂不是毕生的耻辱?
林皇后心烦意乱地揉了揉额角,“先下去吧。”
婢女立刻起身想要退下去。
房门被再度阖上,林皇后仰面躺到在软塌上,抬手盖住了发酸发胀的额角,脑海之中可谓是一片混乱。
她甚少有这样姿态不规矩的时候,坐在后位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庄重得体,维持着母仪天下的姿态的。
但是此时,她实在心焦心乱,在杂乱的一团中找不出半点头绪。
永安不仅是公主,更是她的女儿,是太子的亲姐姐。
若是宋善宁真的被皇帝嫁到北夷,不仅他们大燕朝廷的颜面尽损,就连她和太子的颜面也要被百姓怀疑了。
到时候,等太子登基之后,难免有人会拿这件事再做文章。
更何况,她如今还是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若是真的和离,晋国公府这一脉的势力,岂不是要与她和太子离心了?
林皇后靠着软枕,只觉得太阳穴嗡嗡地疼。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林皇后惫懒地唤一声,“谁?”
门外有人立刻回道,“娘娘,是奴婢。”
林皇后听出是釉心的声音,稍稍一愣之后,立刻坐直身子,并将头上的珠冠钗环都扶正。
有旁人在,即便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林皇后也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姿态有半点不矜雅庄重。
她整理好仪容,这才轻声唤道:“进来吧。”
釉心的手里没有拿着任何东西,那就不是进来送东西的。林皇后眉梢微动,问:“漠北的事有头绪了?”
釉心点点头,走到林皇后的身边,压低声音,附耳说了一句什么。
听完,林皇后神色即刻一凛,反问道:“当真吗?”
釉心肯定地说:“是。”
林皇后沉思片刻,说:“是他回京城了?”
釉心答:“咱们看着公主府的人,看到了他从公主府出来。”
“公主府?”听到这三个字,林皇后悚然一惊,连忙道,“什么意思?他……去见过善善了?”
釉心并不能确定,有些犹豫道:“见没见过面,奴婢不得而知。但是咱们的人,倒是查出了谢谌现在的住所。”
林皇后当即问:“哪?”
釉心答:“在宁阳长公主府。”
宁阳长公主府?
这几个字实在有些陌生,林皇后许久没听过,一时间还真愣了一会儿,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她皱眉,不知道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是怎么搭在一块的,问道:“怎么会在那里?”
这个却是不得而知。
釉心再次摇头。
但是林皇后也不过随便一问,并不要求一定要得到答案。
毕竟,无论是谁和谢谌搅在一起,在林皇后眼中,都是站在对立面无异。
也还好是这个宁阳长公主,虽然不知道谢谌是怎么,又是为什么会和她搭上关系的。
但是,也幸好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宁阳,若是日后真的被陛下觉察了什么,她也可随意搪塞过去,不被发现。
林皇后原本还带着几分焦躁的面孔冷静下来,眉宇之上更多的是冷淡,她命令,“教人去盯住宁阳长公主府,还有谢谌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是。”
-
距离各国使臣觐见皇帝不足三日,北夷新王扬言要求娶永安公主的消息,便传的人尽皆知。
当日殿内,北夷使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有他和皇帝两个人在场。
这种事情,皇帝自己当然不会往外说。但北夷人,却恨不得宣扬的谁都知道。
一是为了逼迫皇帝早下结论,二也是想试探京城百姓的反应。
若是民心不稳,他尽可以再得寸进尺一些,为他们北夷博取更多的利益。
双陆楼二层,用泪斑竹制成的帘子隔出一个个小的隔断,坐在其中,既能保证自身私隐,也能透气隔热。
宋善宁坐在其间,桌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残酒被她握在掌心,看似平静,实际上能听见周围的一切议论声。
“张兄,最近你可听说了那件事?”一个声音粗犷的汉子问。
“刘兄,可是说的永安公主一事?”
后面搭话的这个事明显压低了点声音,但是大约和宋善宁所在的隔断距离实在太近,以至于宋善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正是那件事啊……最近议论纷纷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人说:“应当是真的。”
“怎么说?”
“我四舅母是在驿馆做工的小管事,最近这段时日,的确经常看见北夷的使臣进进出出。而且……”说话这人故意拉长声音,摆足了悬念。
周围几个人立刻凑上前去,“快说快说。”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最近在京城的各大珠宝首饰铺子都能看到许多外地人,他们的身形口音一看就不是咱们燕京人。我猜啊,多半也是北夷的,估计想先讨好公主吧。”
附和声和议论什交叉起伏。却也终于有人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可是,永安公主不是已经嫁人了吗?为人妇者,怎么和亲?”
桌上的交谈声顿了一顿,这时,最先开口的那人又说了,“这算什么?能嫁就能和离,不过是一桩婚事罢了。你们不知道,前朝还有个皇帝,将自己皇后送出去了。这有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要我看啊!”那人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他也怕被人听到,议论皇室可要挨板子的。
“要我看啊……”他用气音说,“就是咱们的这个永安公主实在貌美,才将远在北夷的男人都勾了魂。啧啧啧……”
“这永安公主啊……”
感叹声不绝于耳,纵使没有什么辱骂贬低的词汇,可是听上去仍旧那么刺耳。
碧螺站在一旁,小脸气得发红,几度忍不住,想要冲出去狠狠掌这些嚼舌根人的嘴,但是看到宋善宁如若死灰的眼神,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她半蹲下身,柔声道:“殿下,您没事吧……别听这些外人胡说,陛下怎么舍得呢?”
宋善宁轻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但是,她好像已经知道,当时谢谌为何会对她说那样的一番话了。
“我争权夺位时,也不会忘记你。可是有人,明明大权在握,却连亲人都护不住。这样的人,竟也值得你提起。”
大权在握,却连亲人都护不住……
说的是她父皇,母后,还是那位稚嫩的太子弟弟?
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
其实,现在她更应该进宫,到帝后面前,去直接开口问询他们的想法和决定。
但不知为何,她竟没有半点勇气。
她怕得到自己不想得到的答案。
可是现实往往都要事与愿违,宋善宁在双陆楼没有待太久,是怕会惊动陆钰,她不想让陆钰跟着她一起担心。
回公主府的路上,她便被林皇后派来的马车接进了宫,连更衣的时间都没有给她留。
这一路上,宋善宁始终沉默,一旁的碧螺还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有些害怕地晃晃她的袖子,说:“殿下,您别想太多。还没到最后时刻,不是绝望的时候。”
宋善宁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只是忽然想到,楚恒略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奔赴漠北,或许是他早就知道了皇帝会有这一决定,所以才主动提起。
他想平复北夷之乱,以此向皇帝请求,不要和离。
这一切都是宋善宁的推测和猜想,但她的心底也默默生出一小簇的希望之火。
那火焰的名字,是血脉亲缘。
宋善宁抚了抚胸口,让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而马车也终于晃晃悠悠地到了皇后的寝殿,她下了马车,走近主殿,才发现不止有皇后,还有太子。
林皇后笑容慈悲,朝她招手,“善善,来。”
年轻的太子却尚不能将自己眼中的情绪完全收敛藏起,宋善宁与他对视一瞬,竟看到了一丝怜悯。
她心里咯噔一下,整颗心脏猛然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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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宋善宁木然地走出寿云殿,出宫路上一路无话。
碧螺老早就被打发出来,不知道主子们到底说在屋内说了什么,但此时看她的表情,也能大致猜到结果。
她想要开口,却又犹犹豫豫地不敢说,怕会那句说错,让她伤心。
不想宋善宁竟然自己开口了,“回公主府。”
毕竟这一消息传出来,除了宋善宁本人反应最大之外,就是楚家人了。
一个个明里暗里地打听,只恨每天住在宋善宁的院子里。
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想见外人。
车夫听令,马车就这样回了公主府。
但不一会儿,门房处就有人来回禀,说是楚世子来了,请求见公主殿下一面。
就算见了又能怎样?
宋善宁摇摇头,说:“让他回去吧,我实在太累了。”
一刻钟后,门房又来回禀一次,说楚世子还没走,宋善宁再度道:“就说,我明天会回去的,现在只想独自待会。”
这次,楚恒略走了。
宋善宁无端松了口气,她推开手边的茶盏,说:“碧螺叫人去烧些热水,我去沐浴。”
碧螺连忙答应:“诶,那您先到偏厅歇会,奴婢吩咐人烧了水之后,再给您拿换洗的衣物。”
银梭被带去晋国公府了,宋善宁知道,她是怕底下的小丫鬟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
她略微摇了摇头,“我自己取衣物就行了,你去忙吧。”
估计也是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于是,碧螺便也没再坚持,由着宋善宁自己进了寝殿。
因为不知道她会回来住,小丫鬟还没来得及点灯。
好在外面天色还不是很暗,宋善宁推开房门,走进去,先将宫灯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把房门关上,这才回头预备打开旁边的衣柜。
却在下一瞬,被卷进一个坚实的怀抱,整个人都陷进了一片温暖。
“别怕。”谢谌说,“一切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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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高估了自己的速度,但是我真的努力写了很多。虽然还是熬夜了,明天可能要请假,后天还是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