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金缕梅(13)
“你是问董其昌啊?这个病人我记得。”精神科的大夫将搁在跟前的病例本合上:“对这个病人,我有着极深的印象,不用翻看病例也能回答你的问题。”
“这个董其昌是精神分裂患者吗?”丁当追问着。
“从临床上来讲是的,但他的情况又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像这种精神类患者,很多都有家族遗传史的,但也有部分是因为后天突发事情刺激而导致的。在我们医院有个非常特殊的病例。”大夫翻开病例本,拿出了一张照片:“这个孩子叫清华,就是清华北大的那个清华。从这个名字就不难看出,他的父母对他寄予了多深的厚望。这个孩子也争气,打小就是那种特别喜欢学习,也会努力学习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优秀生,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的前两名。就这样,清华从幼儿园一路顺顺当当升到了重点高中。可升到重点高中的清华发现,这所学校里的每个孩子都很优秀,他的聪明、勤奋、刻苦在这所学校里不再是优点,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山外青山楼外楼,这世上总有比自己聪明的人存在啊。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我从幼儿园开始,也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可自从考上警校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普通。论容貌,论身高,论身材,论学识,论专业技能,处处都有低人一等,且赶都赶不上别人的感觉。那个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大学之前,别人仰望我的感觉。好在,我心理素质比较强,差就差呗,不如人就不如人呗,还能不过了咋地。按部就班的学习,分个不错的单位就行,结果现在,不也做得挺开心的。”
“大部分的学生都会这么想,但也不排除有一部分是会钻牛角尖的,且在这钻牛角尖的一小部分里头还有一些是会出现问题的。清华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孩子一直很勤奋,也一直希望能够完成父母给予自己‘清华’这个名字的使命,整个高中阶段,他特别的勤奋刻苦,对于高考更是有着一份相当顽固的执着。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在乎,以至于他太过于紧张,到最后仅一一分之差与清华北大失之交臂。
其实,依着他当时的成绩,就算考不上清华,也可以选择别的学校,而且也都是一类的本科院校,将来就业环境也都是很好的。可他不,他对于清华这两个字太过于执着,以至于情绪焦虑,心灰意冷之下产生了精神分裂的症状。
他将自己分成了清清和华华,清清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不看中学习,一心只想着快乐。华华则变得对于高考更为执着,每天都在不停的写啊,算啊。”
“那这个清华最后怎么样了?”
“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之后,基本上恢复了正常。按说,像这种精神类的病患,是有很大的几率复发的。我们当时要求他的父母让他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等他的情绪更为稳定之后再出院。这个建议,不管是对清华本人,还是对他的父母,甚至是社会,都是善意的,可他爸爸妈妈不那么认为,认为我们医院是想要骗钱。
清华出院时,我们医院的院长特意出面叮嘱了他的父母,说这个孩子对于考试有着极深的执着,希望在短期内,不要让他接触到这些东西。可仅仅过了几个月,就传来了清华从复读的那栋教学楼上跳下来的消息。因为这个,他的父母还到我们医院闹过一阵子,说是我们没有把清华的病治好。可事实上,是由于他的父母太过于心急,担心因为孩子的这个病情,导致他的年龄一年一年的增大,没办法再参加高考,会毁掉了后半生的前途。这才急匆匆让他回到学校复读,甚至向校方隐瞒了清华的真实情况,导致这个孩子一接触紧张的复习就开始犯病,最终无力承受,用那种决然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离开了对于自己寄予无限厚望的父母。
事情发生后,清华的父母悔不当初,甚至说着,如果早知道,宁可孩子不高考,不上大学,一辈子待在家里。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早知道啊,一切的原因和结果都藏在细枝末节里。”
“唉,世事难料,只能说,高考只是一种途径,但千万不要太过于迷信这种途径。有能力,有机遇,知道学习,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就算不读大学也是可以成功的呀。再说了,什么叫成功,什么叫不成功,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定论嘛。还好,还好,还好我爸妈对我从未寄予过厚望,从小到大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别考倒数第一名,后来又加了一条,千万别打男生,要不叫父母的时候没法应承。”
“董其昌的情况有些特殊,特殊在哪儿呢?特殊在,他的病情不是一下子变成那样的,而是逐步的一点点变成那样的。换一种说法,就是他的精神分裂其实是多次刺激形成的。
这第一次刺激,源于他的毁容。我看过他的个人病例,他是因为救一个女学生被人泼了硫酸导致面部百分之九十的毁容,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那张脸,虽然经过了几次手术,可还是有些吓人的。”
“吓人的?”丁当回忆了一下在审讯室看到董其昌时的样子,“我怎么记得他脸上是没什么伤疤的呀。”
“是吗?那大概是近些年整形的技术又发达了吧。隔行如隔山的,我们这精神科的大夫对外科整形手术那一块儿也不是很了解。”
“没关系的,您继续说一下董其昌的情况吧。”
“董其昌在受伤之前是师范学校的老师。那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他带的很认真,学生们也都很喜欢他,加上年轻帅气,在学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公众人物。据说,他上课的时候,还有不少别的班级的学生偷偷跑去听他课的。
这样年轻优秀的老师,日后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可惜,就因为这么一个意外,他的人生和前途全都毁了,而且变得黯淡无光。这种巨大的外形改变和强烈的心理落差,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的。
我记得,事故刚发生的那阵子,因为受到了不少媒体的关注,董其昌学校的领导还特意找我们去给他做过心理辅导。董其昌当时是有抵触情绪的,但整体控制的还不错,自己也能够疏导自己乐观的去对待今后的生活。
可紧跟着就又发生了一件事。
就在师范学院的外头,一辆私家车内发生了意外情况,一对儿正在约会的情侣因为无意中碰触坏了车锁,导致车门无法打开,窒息死亡。当那对儿情侣被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大家才看清楚,那女孩儿就是董其昌之前救下的那个,和她约会的却是当初拿着硫酸泼她的那个。
这事情,该怎么说呢?
这事情,让人没法说。
原本被救的人和原本施加伤害的人变成了情侣,那个无辜的救人者和被伤害者则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从那天开始,董其昌的情绪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整个人也变得阴沉起来。最终导致董其昌精神分裂的是他母亲的意外去世。
她的母亲,在地里做农活的时候被意外扎伤。伤口倒是不深,却正好扎在了动脉血管上。经当地村医进行简单的止血包扎之后,被送到了县医院进行后续的治疗,可就在董其昌的母亲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时,临时加了一个号。
当时,董其昌母亲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撕开,止血绷带和原本的止血药物也都被清洗掉了。不知道是因为他母亲自己的身体原因,还是在医院里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总之,因为这个临时加出来的号,导致他的母亲没能接受更加及时的治疗,就那么活生生地死在了医院。”
“这么大的医疗事故,医院应该要担责,那些责任医生跟护士也应该要负责的吧。”
“担不担责,负不负责要看是什么调查结果。还有,其实做医生的也都挺无奈的。倒不是我为我们做医生的开脱,而是那些能加号进来的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
母亲的意外去世,彻底击垮了董其昌的心理防线,他患病了,患上了中度的精神分裂,在医院治疗了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
“董其昌的第二人格是不是一个女人?”
“女人?”大夫摇摇头:“不是啊,还是他自己,就是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特别阴沉的,像是那种电影里杀手的那种。”
“他现在看着也很阴沉啊。”
“董其昌的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的区别其实不太大,这也是他比较特殊的一个地方。他的第一人格还是他自己,是个教书育人的,懂得很多知识和道理的老师,即便是遇到了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求助法律,求助正义。第二人格,就有些阴郁了,主张用自己的手段去解决问题。这两种人格,除了细微上的动作和言语上的区别之外,很难看出别的什么来。”
“可在审讯室的时候,他好像是变成了一个女人。”
“变成了一个女人?难不成是又分裂出来了一个第三人格?”医生用手指敲着桌面道。
地府篇 第080 金缕梅(14)
董其昌分裂出来了第三个人格,而这个人格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
是董其昌臆想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人?
这个女人的存在,是不是他杀死金萍,甚至杀死张晚晚的主要原因。
丁当盯着白纸上画下的那些圈圈,决定去走访一下董其昌的高中老师。
他的大学是简单而纯粹的,说白了,就是为了读书和留校任教在努力,那么决定他性格因素的关键部分就可能是在他的高中、初中,甚至是更小的小学时代。
在董其昌曾经就读过的高中,丁当见到了他的高中老师冯老师。在听说了董其昌的事情之后,冯老师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我真没想到,董其昌他会走到今天,我原以为他会成为我们整个高中,甚至是整个县市的骄傲。”
“冯老师,董其昌在读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尤其是那种长的很漂亮的女生或者是女老师?”
“让我想想。”冯老师低下头,将目光停留在那摞厚厚的作业本上:“董其昌这个孩子,在读高中的时候,应该就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他安静,懂事,听话,在学习上有极其的自律,从来都不用家长或者我们这些做老师的担心。如果用应试教育的标准来看,他是一个极优秀的学生,也是一个极优秀的孩子。
可若是用素质教育的眼光来看,他的个人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他内心敏感自卑,不太擅长和同学们交际。后来,当我听说他大学毕业并且留校做老师了之后,我真挺为他高兴的,因为做老师,就意味着要站在人前说话,这对比高中时代的他是个极大的进步。
另外,就是他的运动能力不大好。学校每年的体育考试,他都是勉强达标,身体素质这块儿有待提高。
欺负的过?现在学校这块儿卡的都挺严的,倒也没听说过他跟谁闹矛盾。哦,有件小事,特别小的一件事,我不知道跟丁警官你说的有没有关系。”
“什么小事?”
“就董其昌读高二的时候吧,我们学校来了一位特别漂亮的女老师。这位女老师有个特点,就是特别喜欢金缕梅,也特别喜欢用跟金缕梅有关的护肤品,她用来洗脸的,搽脸的几乎都是那个系列的产品,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特别的味道。
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很招人喜欢,有不少的未婚男教师和男学生把她当做梦中情人。董其昌当时,也是有些喜欢这位女老师的。当然,这种喜欢,就只是单纯的男性对于女性美的喜欢,也是学生基于老师的那种喜欢。
可在一次体育课上,我记得是足球课吧,当时要求站队,挨个儿的带球,董其昌因为自己的这个协调能力不太好,所以被那位女老师狠狠地骂了一顿。这长得漂亮的人通常脾气也都会大一点儿,我当时没在现场,但听说这位老师骂的不怎么好听,董其昌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得苍白,自尊心方便许是受到了一些打击。
哦,还有件事,因为足球课是要求学生自己买一个足球用来练习的。董其昌家的条件不是很好,除了学习文化课的一些东西外,我们很少见到他买别的东西。因为没有及时购买足球,也被这位女老师给羞辱过。
后来,就有人看到董其昌特意买了一棵金缕梅当着这位女老师的面给一一折断了。女老师当时骂他神经病,完了还在办公室里哭诉了一场。因为只是毁坏了自己买的花草,董其昌倒是没受什么批评。
高三的时候,那女老师就走了,说是留了一封辞职信给校长。年轻姑娘,长得又那么漂亮,当体育老师估计也就是玩个兴趣。这些高中时代的插曲,很快的也就被人给淡忘了。”
“那冯老师,你你知道这位女老师的住址吗?或者,您知道她现在的消息吗?”
“不知道,依着我这个年纪,也不会去关注这种年轻的女老师。哦,对了,我们学校里应该有个人知道。王老师,他啊,是这位女老师的忠实追求者,一直等了她很多年,这不前阵子才刚死心结的婚。他没准儿知道这女老师的事情。”
告别冯老师的丁当找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位王老师,可当她提起那位女老师时,王老师的眼中满是遗憾。
他说:“我们谁都没有见到她去给校长递交辞职信,然后她就不见了。”
“没有见到她去给校长递交辞职信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就不见了?”
“辞职信有,但是不是她自个儿写的就不知道了。”王老师叹了口气:“我们当时也都以为她是受不了学校的枯燥生活,但又不好意思跟校长讲想要离开的事情,这才悄悄留下一封辞职信走了。我呢,挺喜欢她的,属于那种一见钟情的喜欢。所以,那时候也特别的关注她。知道她走了之后,私下里还曾到处打听过她的消息。
后来,大概是过了一个多星期吧,突然有一对老年夫妇找到学校,说是来找他们的女儿,还说女儿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了,这种情况在老年夫妇看来是特别不正常的。因为担心女儿生病什么的,所以特意跑到了学校。他们要找的就是那个留下辞职信离开的女老师。我们这才知道,她或许不是辞职,而是失踪了。后来,公安局也派人来调查过,说那封辞职信的笔迹不太像是她的,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到什么结果。这些年,我也在试图寻找她的线索,可是一无所获,反倒是知道她的母亲因为受不了打击,已经过世了,父亲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一个人住在养老院里。我呢,年岁长了,也就只能把这个东西当做遗憾搁在心里,现在安安分分,踏踏实实的结婚,跟那个愿意跟我结婚的姑娘好好过日子。
那个,如果你们有她的消息的话,麻烦也告诉我一声,就当是给我的爱而不得一个结果吧。”
王老师说完,上课铃也响了,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教案准备去教室。
“王老师,您能告诉我那位女老师的姓名吗?”
“她叫金缕梅,我记得,这好像也是一种花的名字。对,就是一种花的名字。因为她叫金缕梅,所以她也特别喜欢金缕梅。当时,她就坐在那边的办公桌,桌子上也经常搁着以金缕梅为原料制成的护肤品。对了,她还有一个妹妹,我记得好像是叫金萍吧,但前几年也因为意外去世了,她妈妈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才过世的。嗯,那边墙上的照片里应该有她,特别好认,最漂亮的那个就是了。”
丁当走到那面贴着照片的墙前,只一眼就认出了谁是金缕梅,因为她跟金萍长得太相似了。
金缕梅是金萍的姐姐,金萍是金缕梅的妹妹。
金缕梅是董其昌的高中体育老师,因为他的体育不太好,所以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众羞辱过他。
金萍是董其昌在当老师后教的第一任学生,是他暗自喜欢的对象,他为了保护她,被金萍的追求者弄的面容尽毁,最后又因为受不了金萍跟那个混混在一起,所以设计杀害了金萍。
那么,董其昌知道金萍是金缕梅的妹妹吗?
两个同样姓金的姑娘,长得又如此相似,他难道就一点不好奇,不去调查金萍的家庭关系吗?
如果董其昌知道,那他接近金萍的目的又是什么?杀害金萍的最终原因真的只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吗?
金缕梅究竟去了哪里?是失踪了,还是死了?
这所有的答案,怕是需要再提审董其昌一次才能弄明白。
再次提审,跟第一次一样的顺利。董其昌似乎并不打算隐瞒什么,他很直接的告诉丁当,他是在金萍死了之后才知道她就是金缕梅的妹妹。他是个思维模式极其简单的人,看到两个长得相似的人时,并不会第一时间就去联想她们之间是不是有亲属关系。至于姓氏,一个地方的人,一模一样的姓氏多了去了,也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关于金缕梅的去处,他也给出了答案,他说,“我像掰断那棵金缕梅一样的把她给掰断了,而且就埋在那棵应该生长着金缕梅树的地方。现在,她应该也长成了一棵她最喜欢的金缕梅了吧。漂亮的女人都该死,漂亮的且总是欺负人的女人更该死。”
丁当电话联系了董其昌高中所在地的民警,通过对学校周边环境的走访,他们发现了一株金缕梅树,在树下挖出了一堆白骨。通过跟金缕梅的父亲做dna对比,发现她就是多年前无故辞职的那名漂亮的体育老师。
那么,董其昌之所以隐藏这么多年,是因为他心理素质超强,善于伪装吗?不,不是的,是他善于催眠和遗忘。如果不是丁当找出了跟金缕梅有关的这些线索,董其昌大概终其一生都会认为自己折断的就只是一棵金缕梅树。
杀人和被杀,有时候真的就只是一念之间。
地府篇 第081金缕梅(15)
凌晨一点多钟,董其昌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从学校那个隐秘的“小门”里走出来。
那个“小门”其实是围墙的一小段缺口,因为内外都有绿植,平常也遮的严严实实的,不是像他这么无所事事的校工是根本发现不了的。让他更开心的是,这个“小门”距离他的宿舍很近,而且这一块儿都处于学校的监控死角。
他是老校工,很清楚如何才能避开那些讨厌的电子眼。
当他拖着行李回到家的时候,月牙只是那么稍稍的倾斜了一点点。
今晚的月光不太亮,很适合电视里的那句台词:“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当时。”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那被黑夜笼罩着的师范学院。那些冰冷的教学楼,在黑夜的掩映下,像立在土地里的巨大的墓碑。
他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银白色的钥匙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得可爱。
“咔嚓!”轻微而清晰的一声转动之后,门开了。
门后又是一个黑洞洞的世界。
这处院落是他利用大学四年的寒暑假勤工俭学赚来的钱购置的。村里的房子,原来的房主因为举家搬迁到了城市,以非常低的价格就把这处院子给出售了。当然,他之所以购买这处院子并非因为它的售价低廉,而是它的设计。
原主人是个喜欢养狗的,平常还会在家里组织斗狗,所以院墙很高,很厚,院墙中间还加了用来隔音的材质。从外面来看,这就只是一栋普通的民宅,跟旁边的宅子样式差不多,高低差不多,都是二层小楼,可实际上,它还有两层地下室。第一层,原本是对方粮食和杂物的地方,第二层是用来关狗的。
他拖着行李箱进门,关门,然后又拖着它进到了地下室的二层。这里虽然已经不再养狗了,可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味道依然浓烈。现在的地下二层,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试验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神秘仪器。之所以用神秘二字,是因为这些仪器都是董其昌自己研究的,它们究竟有何功能,有何威力,还需要通过不断的试验才能清楚。
科学的神秘和有趣也恰巧就在这里。
他拖着行李箱走到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前,先是用手摸了一阵儿那个器皿,接着蹲下来,打开行李箱,将那个蜷缩着的,宛如睡美人一样的姑娘从里头拖了出来。
要将这么一个美人优雅的装到那个玻璃器皿里着实费了他不少的功夫,还好,成果是她满意的。一朵花的凋零,也许只需要那么十几分钟,甚至是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像是在欣赏夜晚的昙花一样,坐在女孩儿的对面,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直到消失不见。
如何将她做成最完美的作品,也是让他思考了一阵子的事情。好在,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师范学校的校花张晚晚,以她最美丽的姿势站在了宿舍楼的楼顶。
真好,她可以继续像生前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每一个人,继续像生前那样,看着像蝴蝶一样坠落在楼下的牛昕湉。
董其昌说:“我杀死张晚晚是为了给牛昕湉报仇,我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是因为我觉得漂亮的姑娘不该染血,染了血之后,会变得不再漂亮。”
董其昌是个疯子!
精神科出具的医学证明也显示,他还真就是个疯子。
这个结果,让丁当深感无力。
牛昕湉死了,张晚晚死了,许瑞欣受惊过度住在医院里,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那个还没有露面的,不知生死的许瑞娜。
“董其昌,我再问你,你把许瑞娜弄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看到许瑞娜,如果看到的话,我会把她跟张晚晚一起摆放在宿舍楼上。她们是好朋友,她们应该是生死不离的。”
董其昌应该没有说谎,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承认多杀一个许瑞娜,也不会改变最终的判决结果。
那……许瑞娜究竟在哪儿呢?
许瑞娜被人挂在了十字路口的电线杆上。
那个十字路口距离牛昕湉的男朋友张羽枫出车祸的地方不远,听说,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差点以为她是挂在电线杆上的风筝,还骂说谁这么没素质,竟在大马路上放风筝,要是碰触到了电线,多危险呐。
“挂在电线杆上?这是什么剧情!”丁当抱住常泰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这玩笔仙的最后一个女生终于找到了,头儿,赶紧去看看。”
当他们来到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儿的人。丁当一边喊着:“让开让开,我们是刑警大队的。”一边儿好不容易挤出了一条缝隙让他们同行。站在电线杆地下,看着那上面还留有的绳索捆扎痕迹,丁当总结性的说了句:“看来这凶手很穷啊,买根绳子都是掉色的。”
“那不是绳子掉的颜色,是受害者身上的血。”
“血?”
“对,受害者身上有一些很奇怪的伤口,那些血就是从那些伤口里流出来的,然后沾到绳子上,又沾到了电线杆上。”
“许瑞娜人呢?”
“被120送到医院去了。”
“照片呢,在救人之前有没有拍下当时的照片?”丁当问办案的协警。
“有,拍了,因为感觉事情有些蹊跷,我们这照片还是尽可能的多角度拍摄的。”协警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丁当:“你看下,我这像素还行不?”
手机拍摄的照片跟技术部的专业相机比起来自然是像素垃圾的,可这种时候,能有这么一些照片看就已经很不错了。照片里,许瑞娜是头朝下,脚朝上被绑在电线杠上的。绳索直勒到了她的胸口处。她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连衣裙也被捆扎的整整齐齐的,并没有让她出现那种女性颇为窘迫的走光现象。
“头儿,这捆的很有难度啊。”丁当拿着那张照片仔细研究了一下:“这电线杆怎么也得有个二米八吧,凶手是如何将许瑞纳给绑上去的,而且还是用头朝下的这种方式。梯子?估计完成不了这么高难度的动作。难不成是用挖掘机?凶手把挖掘机开到现场,然后扶着许瑞娜站在挖掘机的兜里,最后完成了整个捆扎过程?意义呢,这捆在电线杠上跟捆在树上有什么区别?”
“这附近有监控录像吗?案发时段有没有这样一辆比较显眼的挖掘机。”
“有,对面就有一个摄像头,不过是人家单位自己的,而且距离有点儿远,拍摄的画面也不是很清楚。”协警朝着对面街口的商务楼指了指:“录像资料我们已经先行看过了,在事发前后并没有出现挖掘机这样的工程车辆。”
“那许瑞娜是怎么被挂上去的你们总该能看到吧?”
“看到是看到了,但也跟什么都没看到差不多。”协警有些为难的说:“我说不清楚,具体的,你们待会儿看资料就知道了。反正,这事儿挺玄乎的,害得我看过之后,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都不敢大晚上在这路段值班了。”
“见鬼了?就算是鬼,也应该是怕你的吧。这里可是十字路口,能在这个地方出车祸的,十有都是不遵循交通规则的。当然,也有受害者是遵循的,但肇事者是不遵守的。可不管是受害者,还是肇事者,都应该是尊重您这位同志的呀。”
“哎吆,我的女警花同志啊,你可别笑话我了。”协警说着摇了摇头:“走吧,所有的现场资料都在那边。”
直到看到那些资料,丁当和常泰才明白协警同志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就在许瑞娜被挂到电线杠上时,视频中突然出现了一团黑雾。说黑雾,也不太形象,从画质来看,比较像是一团杂乱的毛发。那团毛发不大不小,刚刚好遮住那根电线杆,以至于他们根本没办法看见是谁在行凶,是谁在作案。更奇怪的是,那团毛发和许瑞娜都像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既没有行凶者带着许瑞娜前来的影像资料,也没有行凶者行凶之后离开的资料。
“见鬼了,这还真是见鬼了。”
“是吧,你们也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对不对?”协警同志说着,还故意搓了两下自个儿的手臂:“今晚上正好轮到我值班儿,我这肝儿啊到现在还颤着呢。”
“瞧你那点儿出息,就这胆量还当协警呢。”丁当摇摇头。
“那要不,女警花同志晚上跟我一起?这万一凶手再行凶呢……”
“你是想要我诱敌上钩?”丁当问。
协警同志搓着的手一下子放了下来:“我是想告诉你,我单身,兴许可以跟女警花你来个值班约会。”
“切,本警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丁当一下子挎住了常泰的手臂:“况且,本警花不喜欢芝麻胆的,喜欢狮子胆的。”
“我还喜欢保温内胆呢。”协警同志摇着头说:“我终于知道我们的丁警花为何直到现在还是单身贵女了,因为您呐,妥妥的是凭借情商和实力太感人才给单着的。”
“我高兴,我乐意,谁说警花就一定要谈恋爱的。”丁当松开抱着常泰胳膊的手:“反正我再怎么单着,也不会相中你的。”
地府篇 第082 金缕梅(16)
“那正好,像你这样的凭实力单身的女警花,我也不敢要。”
“找打是不是?”
“不敢不敢,咱说正事儿。”协警同志嘿嘿一笑:“这附近商户不少,门口儿有摄像头的也不少,加上咱们自己的天眼,我就不信,就没有一个摄像头能拍下这个行凶者的。你们等着,我去问商户要资料去。”
看着协警同志离开,丁当也快速松开了握着常泰胳膊的手:“谈恋爱浪费时间,结婚生孩子更是在浪费自己的职业生命,我刚刚慎重考虑了一下,目前单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头儿你放心,我虽然对你还有企图,但也在逐步的自我说服放弃中。刚刚之所以那么说,也是为了打消旁人对我的企图。”
“我知道。”
平平淡淡地三个字,毫无情绪的三个人,让丁当着实又气闷了一会儿。
常泰盯着那根电线杆子看了半天,突然转头问了丁当一句:“刑如意呢?为什么没有出现场。”
“不知道,不过头儿,如意姐又不是咱们队里的人,上回谭局也说了,人家就是义务来协助咱们的。这现场,人家不来也是正常的呀。”
常泰的脸色暗了下,没再说什么。
刑如意当然没闲着,她在跟狐狸约会。
奈何桥边,坐看阴风吹杨柳。桥下亦有乘坐幽冥船的鬼魂时不时的经过,除了脸色暗淡点儿,倒也与活着的人没什么两样。
“上面的案子都处理好了?”狐狸柔声问着。
“差不多了,你也知道,我只是出于好奇才会上去管一管的。可那些案子,好像越来越复杂,而且全跟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有关。狐狸,你说他,会不会是冲着我来的?”
狐狸静静地看了刑如意一会儿,抱紧她柔声道:“有我在,你不用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各个都跟我纠缠不清的,好像我就是命运的中心,绝对的女主角一样。”
“在我心里,你是。”狐狸将她圈到了胸前:“如意,你知道吗?自从差点失去你之后,我想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每一分每一秒的都守着你,陪在你的身边。”
“对不起,我以后会尽量少管闲事,多管你的。”
“你不是那样的如意,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如意,我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只要静静的守护着你,看着你就好。”
“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早点儿休息。”刑如意挣扎着起身。
“如意。”狐狸伸手牵住她。
“我脸红了吗?真是的,都老夫老妻了,我怎么还听不得你跟我这些话。”刑如意一副娇羞万千的模样,“时候不早了,我们去休息吧。”
半个时辰后,刑如意才裹着浴袍湿漉漉从浴室出来,看着坐在床上静静打坐的狐狸,她抿唇一笑,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依到了他的身上。
“敢问夫君这是修炼到第几层了?”
“第一层。”狐狸睁开眼,看着刑如意被水蒸气熏的有些红扑扑的脸:“有你在,我总是不能精心,这修习不进反退,如今也只能在第一层待着了。”
“好可怜的样子。”
刑如意轻轻动了下,狐狸却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是挺可怜的,所以,你得给我补偿。”
地府的夜是漫长的,漫长到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束。可只要那个心爱的人在身旁,就算黑夜在长,你看到的也都只是漫天星光。
洛城市的夜晚也来了,常泰与丁当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透过窗户去看外面那些闪烁着的灯光。
“出事地点附近的影像资料全都拿过来了,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了那个行凶者,甚至连个像样的嫌疑人都没有被发现。”
“许瑞娜呢?”
“刚问过大夫了,虽然人是抢救过来了,可情况依然不太好,随时都有反复的可能。”丁当趴在窗台上:“张晚晚是董其昌杀的,许瑞欣是被自己给吓坏的,那牛昕湉呢?还有这个许瑞娜,到底是谁把她绑到电线杆子上去的。头儿,我是第一次生出这种特别无力的感觉,受害者明明就在眼前,行凶者明明也在眼前,可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真相面前,总会遮挡着一些迷雾。”常泰唤了一声丁当:“别耗着了,在许瑞娜苏醒之前,咱们还有别的案子要办。”
“头儿说的对,咱们总不能因为这一个案子办不了,就不去办别的案子了吧。”
正打算离开,常泰突然接了个电话,电话是许瑞欣的主治大夫打来的,他说许瑞欣清醒过来了,而且有些话,想要对警方说。
从许瑞欣的话中,常泰他们得知了另外一个真相——牛昕湉坠楼不是意外。
招笔仙的那天晚上,四个人都很紧张,虽说早有计划安排,可在那种神秘的气氛下,很难不让自己感觉害怕。当她们几个人意识到可能真的招了鬼魂上来时,立马给吓跑了。
最初,许瑞欣是自己跑的,可等她跑出教学楼之后,发现自己的姐姐和张晚晚都没有跟下来。她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打算返回楼上继续寻找姐姐,刚走到第一层楼的楼梯上,就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姐姐许瑞娜。
许瑞娜问许瑞欣有没有看见张晚晚,许瑞欣摇了摇头。
许瑞欣又问姐姐许瑞娜,那个鬼有没有跟过来。
许瑞娜大着胆子往身后看了看,也摇了摇头。
姐妹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默契的走到了校园里。再后来,许瑞欣无意的提了一句,张晚晚是不是跟那个校外来的扮鬼的男生在一起?就是这句话,让原本还处在慌乱和惊恐状态下的许瑞娜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告诉徐瑞欣,这世上是没有鬼的,她们在教室里看到的那个鬼,就是张晚晚叫来的那个男生假扮的,因为没有开灯,又是在那种紧张的气氛下,所以她们才会被吓着,才会忘了这本来就是她们的安慰。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呢,牛昕湉脸色苍白的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她像是没有看见许瑞欣和许瑞娜一样,直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许氏姐妹也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就在牛昕湉站在宿舍门口,准备推开宿舍进去的时候,许瑞娜突然把头发散开,全都铺到了脸前,走到牛昕湉背后吓了她一下。紧跟着,牛昕湉尖叫一声,推开宿舍门就冲到了窗户那边直接跳了下去。整个过程,可能也就一秒钟。因为发生的太快,许氏姐妹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她们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牛昕湉坠楼的声音,惊动了她的宿舍,许氏姐妹担心被人发现,匆匆离开。分开的时候,许瑞娜叮嘱妹妹,让她回宿舍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并且咬死了没有在牛昕湉宿舍门口出现过。之后,她就离开了,说是去找张晚晚商量。
许瑞欣很害怕,她哆哆嗦嗦的走到自己的宿舍前,伸手推开门,却看见了一脸是血的牛昕湉。再后来的事情,她就有些记不清了。
“牛昕湉不是跳楼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许瑞欣的宿舍里。难不成,真是亡魂索命?”
“可能是在极度紧张和害怕的状况下出现的幻觉。”旁边的大夫帮忙解释着。
在整个叙述过程中,许瑞欣都表现的十分平静,她说,在她浑浑噩噩的这段日子里,都是牛昕湉陪着她的。她知道自己错了,所以要把真相告诉警方。
因为惊吓而产生精神混乱的人,在叙述案情的过程中,也是真假掺半的。许瑞欣的话,只能作为参考,却不能作为证据。但,好歹算是解释了牛昕湉突然坠楼的事情,知道她是被吓死的,而不是被什么笔仙给杀死的。
离开医院,是晚上的九点多钟,回到家,已经是深夜的十二点。在推开门之后,常泰看到了一封信,一封用牛皮纸信封装起来的信。打开,里面只写着一句话:“作恶之人,终有报应。”
在信里,还夹着一朵干枯的金缕梅。
次日,早上的七点多钟,常泰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张晚晚病情反复,已经不治身亡,但在她离开前,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对不起,我不该用恶作剧跟生命开玩笑。”
第二句:“我欠了牛昕湉一条命,我用自己的命来还。”
半个月后,在牛昕湉的墓碑前,常泰见到了她的男朋友张羽枫。
原本英挺帅气的小伙子因为这场变故,变得消瘦了很多,略带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他将一束百合花放在牛昕湉的墓碑上,随后又拿出了一套护肤品搁在了百合花前。
“甜甜最爱的就是百合花。这套护肤品是我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她总说自己的皮肤不好,我就想着送她一套护肤品。结果……结果这份礼物迟了半个月。”
“好好的,相信她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会的,我叫常警官你过来,是想要跟你说一件事。”张羽枫抬头看着常泰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梦游的状态下,还是在灵魂出窍的状态下,总之,许瑞娜她是被我绑到那个电线杆上去的。”
地府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