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随后迟疑着问我:“真的有那样可怕?”
我点了点头:“嗯。”
他不置可否,俯身将我放到榻上,立在原地将我看了一会儿,才在榻前矮身坐下,手随意在我额上一搭,淡淡道:“你醉了,方才说的不是梦话就是胡话。”手从我额上拿走,又随意一挥,便隔空点亮了两盏灯,“你可要借此处的灯烛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大约是他手上的凉意唤回了我一丝清明,我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是谁?
而我,又是谁?
他像是会读人心事,声音懒懒地代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是大沧帝国的十四公主,无故出宫,还醉在此地,若被人捅出去,不知要牵连多少人。”漫不经心地垂下头,道,“可要我送你回宫?”
我听到回宫两个字,刚有些收敛的醉意又上来,捉住他的手臂,道:“我不回宫。”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水阁的四面都挂着同色的帐子,被夜风吹得微动,四下,被他点亮的灯烛在纱罩下发出朦胧光亮。
借着灯烛微光,我看清眼前的男子,眉目似画,神色带着微倦的笑意。他的仪态从容,眼角带一些风流。
我心中仍旧模糊,记得他是谁,却唤不出他的名字。
他开口问我:“你讨厌回宫,为什么?”
我将他看了会儿,抿了抿嘴:“我在宫中过得不开心。”想了想,又添道,“很不开心。”
他道:“哦?”
我徐徐道:“可我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愿意把我放在宫里。总有一天,他们还会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送到我不想去的地方。”
他语调有些冷淡:“没有人可以将你送到你不想去的地方。”
我惺忪着眼,倾身凑到他近前:“不,你不了解他们。三年前,他们将我送到佛寺,其实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回来。”握了握凉凉的指尖,心中有些含糊,敛了眸沉吟道,“虚渡师父说,我命中有劫,唯有清心念佛,舍弃尘缘,方可百岁无忧,所以,我其实不该回来……”抬眸望他,撞到他微醺的目光眉尖一蹙,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怕了?不,我才不害怕。”
他道:“那,你害怕什么?”
我有些生气,拿指尖在他面前晃一晃:“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我什么都不害怕。”
他将我的指尖握住,唇角牵了牵,突然凑近。
他的衣服上附着杜若的冷香,怀抱却非常温暖。
我还为他突然抱我感到一些茫然,他已抬手将我的头发顺了顺:“你流着眼泪对我说这番话,还说自己什么都不怕,我只好觉得你是在说谎。”又道,“长梨,你怎么总也改不了说谎的毛病,嗯?”
我被他一句话点破,顿时觉得委屈,分明委屈,却不由自主地抬手将他的腰环得更紧一些。
我极力隐忍,却还是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他的嗓音伴着阁外水声,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度:“长梨,这一世有我在,你其实可以什么都不用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有个耳熟的女声如临大敌般道:“君……候?您老人家怎么以真身……”
我为她的称呼在男子的怀中僵了僵,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记忆要冲破桎梏,不由得抬起头,看到男子抬起一根手指,漫不经心搭在唇上,道了声:“嘘。”又道,“退下。”
他说完,回头看到我直愣愣地盯着他,也不惊慌,就那样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任我打量,我的整个身子都有些沸腾:“你,你是……”
却见他眸色一冷,沉吟道:“这便想起来了吗……”
我马上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却见他慢悠悠抬起手,在我额上落下,唇角牵起一个沉痛的笑:“我曾许你一世平安,你若是此时想起来,我不是功亏一篑吗。”说着,又对呆立一旁的杜菸道,“记住,什么也不要告诉她。”
杜菸点头哈腰道:“君候的命令,小女子不敢有违,不敢有违。”
第二日一大早,我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水阁的软榻上,一盏灯笼掉落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昨日有谁来过。
我揣摩半晌,揣摩出大约是杜菸回来赴约,见我醉得不省人事,便将我搬到了榻上,只是不知遇到什么事中途又走了,于是我便错过了与她见面的机会。
我痛心疾首地想,酒这东西委实误事。
正午,松竺茶坊。隔了几个座位,两个卖艺者正为客人弹唱一支南国的小调。
弹琵琶的是个须发苍苍的老者,和着琵琶唱歌的是个眉清目秀的盲女。我得听且听,杯中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原本该尽早动身回宫,否则婳婳替我装病一事败露,我二人便都没有好果子吃。只是心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诚实地决定多留一会儿。
那盲女应客人的要求换了一首曲子,才唱了两嗓子,客人突然喊停,冷冷道:“本大爷让你唱个开心点儿的,你这唱的什么玩意儿,将好端端一首曲子唱得跟哭丧似的,你是死了爹了还是死了娘了,故意找爷的晦气是不是?”
同席的人听他的话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盲女吓得往老者身后一缩,老者战战兢兢地打圆场:“几位爷对不住,小老儿的这个孙女学艺不精,给几位爷陪不是,还请客人看在小女眼盲的份上……”
话没说完,就听客人不耐烦道:“别给爷装可怜,继续唱。”故意为难道,“想让爷满意也行,唱《九艳歌》。”
他口中的《九艳歌》是有名的淫词艳曲,那盲女显然晓得,脸红了一红,求助一般唤了声爷爷,老者亦颇敢为难:“这,小女尚且年少,也不曾学过这风尘的曲子,还请几位爷……”
客人却一拍桌子,凶神恶煞道:“不就是个卖艺的,跟青楼那些卖笑的有什么不一样,给爷唱!”
那盲女倒是颇有气节,咬了咬唇,道:“几位爷的生意,奴家不做了。”
却听一声钝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愣愣就插进面前桌子里,盲女目不能视,遂无甚反应,身畔的老者却是大骇。
客人翘着二郎腿,笑得阴险:“不做?好啊,本大爷倒想看看你们今天是站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
大约整个茶馆中的人都知道那一桌坐的全是惹不得的恶霸,有好事的隔岸观火,不好事的则匆匆结账回避,便是茶馆的小二,也突然变得很忙,仿佛无暇顾及此处的骚乱。
我邻座有个魁伟的汉子似看不顺眼,想要上前调解,小二却低低劝一句:“这位爷,最近不太平,君子还是应当独善其身。”
那边老者已经跪下来连连叩首,盲女也抽抽噎噎求对方放过,场面别提多凄凉。
我提一壶茶慢悠悠晃过去,走到那恶霸面前,整个茶馆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男子的脸皮抖了抖,本来就狰狞的面目更加狰狞。
我却笑得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