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落雪愈下愈重,渐渐连那一串蹄印都已埋没干净了。
此时,围在马车女尸旁的一众江湖人士挤满了寒冰道,甚至连道旁小楼上都挨挨站满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暗暗分析其中缘故,议论纷纷最奇的是,竟无人认识这女子姓甚名谁,是哪门哪派子弟,按说这数月来,有头有脸的门派已尽数纷纷来齐了,即便尔后零碎有些散客前来,可数十里寒冰九道外、雪剑门牌楼下一应有拦路问名的雪剑门子弟,这女子若是从雪域外独自来,定会留下名号,可雪剑门中并无记录,她便只可能是哪派带来的女眷了。
可既是大门派的女眷,如何会在这道上离奇死了?既死了,如何又会无人认领?
围看热闹的众人想破脑袋,都猜不出门道,只一味围着,要等雪剑门主事的人来。
于是,这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各门各派的子弟都来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谢家谢婉之和她的未婚夫顾为川。
谢婉之为与爱着白衣的顾为川登对,便也常常着一身白裙,两个人往那一站,如雪中素衣仙,仿佛神仙眷侣,自然引人注目,江湖中人识得这二人,便纷纷让出道来,谢婉之瞧见那女尸,不由微微蹇眉,顾为川却并无禁忌,只欲上前察探,却有着雪剑门云纹锦衣的弟子拦住去路,不卑不亢道:
“这位公子若有高见,请待我门主前来察看后,再提不迟。”
顾为川闻言脸色不由微变,却仍止步谦谦答道:
“既如此,是我造次了。”
旁的人听闻雪剑门门主会亲自前来,不由个个都起了兴头,只因这数月来都是雪剑门下白公子前来应客,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这门主长得甚么模样,只是有人打听出这门主居然姓连名映雪,与顾为川出走的妻子同名同姓,倒真是件奇事。不过,那消息还说这连映雪长得像天仙一般,武功又卓绝,才干又出众,与顾为川又蠢又丑的前妻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地,除了同名同姓外,旁的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但总会有人留心在意的,谢婉之看着顾为川的脸色一瞬稍变,一瞬又宛若平常,不由微微有些怅然,只是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毕竟觉得多余,便一霎说不出口了,再想提,心意也就跟着冷了,愈发提不起来。
约摸半柱香的时刻,只见那寒冰九道高处,有一顶四人抬的软轿前呼后拥的,缓缓而来,那软轿边一左一右还立着两位极水灵的俏丫环,那丫环一个捧剑,一个打伞替软轿上坐着的人挡风雪,那伞下似是坐了一个女子,只是她大红色裘衣风帽掩住头脸,再加上落雪成阵,远远阻隔,竟看得不甚分明,只有那一片红衣在雪中醒目极了,缓缓随软轿移来。
那软轿方才落地,原本看守女尸的雪剑门子弟们便齐齐道:"我等恭迎门主大驾。"
只听软轿中红衣女子淡淡道:"劳烦你们守候了。"
此言一出,那子弟们忙答道:
"不敢。"
连映雪缓缓除下头上的风帽,起身来,众人正要看她姿容,却又被那俏丫环的伞斜斜遮住,只听那连映雪嗔道:"我从小在雪域长大,哪有这许多畏寒风雪。"
那丫环忧一句,"可今时小姐的身子不同。"才要多话,那伞柄处已被一双白玉般纤细的手轻轻推开,渐渐站出一个绝色的美人来,只见她肌肤胜雪,眉若远山,唇若凝脂,尤是一双美目说不出的情思流动,似盼似嗔似喜,果然如天仙下凡,仿佛明珠一般令周遭光彩横生。众人瞧见她倾城的容貌,不由得屏住了气息,只是一味贪看,竟似齐齐忘了正事。
近在咫尺的顾为川亦惊讶于雪剑门门主惊世的美貌,只是脸上仍是掩不住的失望,再不愿多看一眼,旁的谢婉之自知被比了下去,正不是滋味,但看顾为川不为所动,不由心上又喜乐了些,愈发要显出她与他的亲昵来,不由上前挽住他的臂弯,仿佛动情般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这番动作被连映雪悉数瞧清了,过去苦痛的记忆一霎唤醒,心上酸楚,不由定定瞧住了这两人,良久,她刻意转过头不去看,只是心上如冰上走珠般乱极了,只得忍耐了,稳住心神,略略绕着那马车与女尸走了一圈,悉数瞧遍了,只冷冷道:
“将马车与女尸一同抬上芦台,诸位且散了罢。”
众人见雪剑门门主如此搪塞,不由有好事者扬声道:
“门主未必太儿戏了!”
连映雪沉吟着,略略低下螓首,那番情态似在思索,又似疑惑,只微微蹇着眉,却惹人怜爱极了,她扬起脸,静静迎向众人道:
“三日之内,我雪剑门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待,如若失约,我便有如此剑。”
只见她拔出随侍丫环捧出的铸剑,此剑锋芒毕露,铮铮嘶鸣,众人一瞧便知是上好的宝剑,连映雪两指轻轻夹在剑身当中,只听一声脆响,那剑转眼之间已横断,跌在雪地上,众人看了这成深厚内力已猛然一惊,再看余下的那半截断剑,好粗的断口,已纷纷自愧弗如。
饶是天下第一剑客顾为川和盟主之女谢婉之看了,也不由神色皆变。
待众人回过神来,连映雪已复又坐上软轿,那围守的数十雪剑门子弟齐力抬起女尸和马车,紧随其后,一齐往雪剑门议事的芦台行去。
才一转眼,雪剑门中人已悉数离去,顾为川却忍不住立在那良久不语,谢婉之不由道:
“你再看又如何,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你看她武功如此之高,容貌如上倾城,绝不是嫂子。”
顾为川伫立无语,目光却仍被那冰雪中渐行渐远的人儿牵引,谢婉之见他不为所动,不由怪道:
“我晓得你还想着她,可毕竟不是她,再说了,她若是嫂子,又贵为雪剑门门主,却为何不与你相认呢?”
“若真是映雪,她一定是在怪我。”顾为川忍不住在心底这样默默想着,只是一霎已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口,他热切地盼望着她是她,但并不是贪图她的容貌,或是旁的什么,他只盼望她还活着,哪怕对他生气也好,可这样简单的期盼,如今看来竟有些痴心妄想的意味,她说话那样斟酌轻柔,行事又那样果断坚决,她不像她肆意妄为、鲁莽随性,竟是绝然相反的两个人。
谢婉之听得这句,心上已凉了半截,忍不住一跺脚,负气跑了。
☆、南有嘉鱼
芦台之上,雪域的景色遍收眼底,暗云下一片白茫茫,寒冰九道的屋舍星点点地散落在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