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谁是谁非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
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
————达摩祖师《悟性论》
手里摇着蛇皮纹的拨浪鼓，我目不转睛的望着摇篮车中笑得灿烂的文成，心里喊着宽儿，兀自陷入了一片虚幻的情感世界中。
天气渐渐湿热起来，为了防蚊虫，我在精美的摇篮车上挂上了天蓝色的锦纱，上面有我一针一线绣制的蝴蝶和花鸟图案。摇篮上方新添置了一道横梁，上面挂满了色彩艳丽的手编挂件：有紫色的风铃，有红色的太阳，有蓝色的星星……
我一下子陷入到无法自拔的育儿狂热中，凡事都不愿假手于人，从早到晚和文成黏在一起。喂奶、洗浴，拉屎、撒尿、晒太阳。看着她秀长的眉眼越长越开，看着她纯净的眼神越来越爱人，看着她肥嘟嘟的小腿上那一道道褶子，在我的眼中都成了一件艺术品。
不是我不愿停，是我根本不能让自己停下来。我只有看着她每天一个样的小脸，才可以做一个合格的鸵鸟，把自己沉浸在她浓郁的奶香中。暂时忘却那痛彻心扉的预感，一遍遍催眠自己：只要文成还活着，我的宽儿没事；只要文成笑了，我的宽儿就不会哭。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安静，越来越瘦弱，好像全部的精力都转化到文成沉甸甸的体重上，就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文成才能安心入眠。
我不去想为何李世民不再踏入清风阁，也不愿去猜测默默和奶娘日渐忐忑和怜悯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我更不愿接受皇后一次又一次的探视，生怕从她善意的谎言中领悟到让我崩溃的消息。
我只会胆小的龟缩在自己的脆弱城堡中，怀揣着一丝幻想，把文成当做我活在这个荒谬世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宽儿，你听到了吗？这个拨浪鼓是妈妈亲手做的，但愿它的声音能帮你驱赶病魔，让你睡的香甜！已经过了一百天了，你变成小帅哥了吗？妈妈多想能在梦中再见到你那张小老头似的哭泣的脸，再亲亲你眉宇间那颗红色的美人痣啊！
宽儿，宽儿……
“小姐，起风了，我们进去吧，不然小公主要着凉了。”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整整两日没有好好进食了。”
“小姐，默默求你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不能再折磨自己，放弃希望啊！”
当李世民鼓起勇气。再次踏入清风阁时，他震惊了。
往日笑语喧哗充满温馨的清风阁，此刻冷冷清清，服侍的下人们个个神情压抑，轻手蹑脚的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偌大的阁楼里到处都充斥着一股凄惨的气息。耳边除了沙沙的风声，就隐隐听到内院中传来一阵哭泣和哀求之声。
看到这悲凉的景象，李世民的心里仿佛被人揪了一把。看来皇后的猜测是对了，她真的预感到了。一想到这，李世民再也顾不得犹豫，大步冲了进来。
清风阁里清风徐来，一片片早落的树叶打着旋，纷纷扬扬落满庭院，池塘。一个白色的倩影怀抱着一个酣睡的婴儿正端坐在树荫下一动也不动。
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深深的看不见一丝表情，恍如一座玉雕石像。在她头上、身上散落着几片枯黄的落英，预示着她的全部的热情与活力都如同这些凋谢的树叶样，正渐渐枯萎。
在她的面前，一个宫婢正泪流满面的跪地劝说着，可无论她怎么哀求，眼前的人儿都呆滞的毫无反应，好像坐在那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她的灵魂早已去了遥远的地方。
心被狠狠撞击着。
看着眼前轻薄得如同羽毛一样的贞儿，李世民踟蹰不安的脚步再也提不起来。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因为害怕见到她伤痛的表情，他迟迟不敢踏进这里。可是没想到今日的一见，更是让他心痛的无法呼吸。才短短几日，她就消瘦成这般模样，那高耸的颧骨，尖细的小巴，还有她枯瘦如柴的手臂都是对他无声的谴责。
真的失去了孩子就要失去她吗？不要，贞儿！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惩罚我！
苦涩的眼角迅涌上一层水雾，朦胧中，他不由自主的放低脚步，慢慢向她走去。好像她是一件脆弱的瓷器，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粉碎。
越kao近，他的心就更痛一分，越kao近，他负罪的情就更深一分。尽管每日都能了解到她的起居饮食，尽管每晚都徘徊在她的窗前，可当这一刻，他亲眼目睹了她的消极自杀似的现状，他纠结不安的心胸，反而迅决定下来。
贞儿，别怪我，为了让你活下去，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哪怕让你恨我一辈子，我也在所不惜。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李世民痛定思痛，剑眉在额头聚成一个明显的川字。在宫婢惊恐和哀怨的注视下，将酣睡的婴儿一把抱离贞儿的怀抱，趁她还未反应过来前，迅对默默说道：“传我的旨意，即日起将文成公主送往皇后处抚养，退下！”
一声清晰的呵斥打断了我的漫游思绪，我缓缓收回眼神，蓦然现自己环抱的手里空空如也，只有李世民漆黑狠绝的眸子在我眼前晃动。那里有内疚、有怜悯，有伤痛，更有一丝浓浓的**在不停的闪烁。
他怎么来了，是来向我宣布宽儿的死讯吗？我惊恐的倒退着，看着他犹如一个报丧的使者，一步步向我逼近。
“贞儿，是我啊！你怎么了？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师兄啊！”
不要，走开！不要kao近我。
我哆嗦着步步后退，仿佛只要离开他，我就还能保留一丝希望。是的，希望。只要文成活着，我就有希望，只要文成在我怀中，宽儿就不会离我而去！可是文成呢？她刚才还在我的怀里的啊！怎么不见了。是消失了吗？
我脸色煞白的望着环状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文成的体温和淡淡的**，可此刻却成了一把透明的空气。
“啊—啊！”
“宽儿，我的宽儿——不！”
我魂飞魄散，心里犹如刀割，看着宽儿夭折的讯息，从李世民躲闪的眼中，明白无误的表达出来，痛的我混身的血管都要寸寸暴裂开来。
我象只陷阱里的母兽，绝望的哀鸣着，沙哑的嗓音出锯齿般的单音节。在我流泪的心里一刀刀凌迟着枯竭的神经。
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让我的儿子承受我的罪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前红彤彤一片，有冰凉的液体从我眼角滴落。
黑暗重重袭来。
飘忽的意识中，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虎啸龙吟般的巨吼：“贞儿——！”
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漂浮在暖暖的温泉里，四周静悄悄的之听得见烛火的荜拨声在轻微作响。
我睁开干涩的眼珠，一双熠熠生辉的金石眼眸正紧紧盯着我。
“贞儿，你终于醒来了！”疼痛的头颅被他的铁臂轻轻托起，额头、眼帘、鼻梁、嘴唇被他一一感受、一一印证。
只是此刻他的火热不仅无法温暖我死去的心，却残酷的提醒我，这个人的自私再一次夺走了我的至爱。
我一动不动，象块冰冷的木头，死死盯着他在跳动的光影中变得暗红晦涩的脸庞。如果眼光可以做刀，这一刻我已经把他，这个夺走我孩子命运的刽子手，千刀万剐。
“贞儿，我知道你难过，你恨我。可是你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解拖？是命运对我们情感的让步和认可。”
李世民说着说着渐渐激动起来：“从今以后，我们可以摆拖过去的阴影和束缚，重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健康的孩子，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公主和皇子。象你一样聪明，象你一样美丽。我会让我们的儿子做太子，让我们的公主做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住口！不要再说了！你这个杀人凶手，去你的大头梦吧！”我实在忍不住了，抬起颤抖的手，用尽残余的力量，狠狠给他一巴掌。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与就是遇见你，爱上你。因为爱，我帮你夺位，帮你杀人，最后还间接害死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儿子。哈哈，哈哈！这真是报应啊!我自诩聪明，以为了解了历史的展。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结果呢？却自作自受，把自己伤的千疮百孔，最后还变成了你的禁脔。啊哈哈，我真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傻瓜！”
望着通红的手掌，我拼命笑着，笑的眼泪长流，笑的声嘶力竭。看着李世民黑着脸，在我疯狂的大笑中无声的克制着，压制着，痛苦着，感觉说不出的痛快。一句又一句恶毒的话语，利剑一般从我泣血的口中喷薄而出。
“是的，你浑身沾满别人的鲜血，成功坐上了皇位。你以为你成了皇上就变成了天上的神明，万能的上帝吗？你真的以为一句太子许诺就会让我对你予取予求，既往不咎吗?太子？呵呵！这是我这辈子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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