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1 / 1)

她的小龙椅 花月鹄 475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零三章 ...

  冬来第一场雪漫天而下,薄薄覆盖了深灰色瓦片、深黄浅翠的枝头,也掩盖了城中的喧嚣。

  秦澍在灰蓝松鹤纹长袍外罩了件围裙,眉眼低垂,右手持刀,专注对付砧板上的一条白鱼,嘴上念叨:“这鱼挺新鲜……你咋还不走?我府里马上要来客人。”

  “秦大人,主子还有一个问题,托我问您,请您务必如实回答。”

  厨房灶台前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微驼着背,昏暗中面目难辨。

  “要问赶紧问。”秦澍以刀刮鱼鳞,动作无比娴熟。

  “您伴随圣驾近两年,可有觉异常之处?”

  秦澍不耐烦地答道:“我已按照吩咐,记录‘他’的饮食、癖好、习惯等一大堆了,还能有什么异常?”

  “主子听闻,近来京城多了些微妙传闻……需再三确认。比方说,您可曾觉察……今上有不似男儿之处?”

  最后那几个字,嗓音压得极低,几乎被秦澍剔除鱼鳞的声音淹没。

  “不就秀气孱弱些么?值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秦澍故作镇定。

  “主子的意思是……行为上。众所周知,今上从不肯让李太医或元医官以外的人诊治,且伺候的人比起先帝少了很多,饮食的排场等也不讲究,既不纳妃,也从未有临幸宫人的记录……”

  秦澍“噗”地笑了:“就因为这样,你们对今上起了怀疑?莫非你们认为他是……天阉?”

  “这……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之前有一回,今上掉水里,整个人从头到脚湿了个透,上岸后,在我面前全扒了……”秦澍满意地摆弄着那条光溜溜的白鱼,笑道,“身材不错,肥瘦匀称,细皮嫩肉,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点儿没有……”

  厨房外极轻的脚步声一凝。

  秦澍吐了吐舌头:“哟!霍大人今儿来得好早!我府里的人都死光了?怎么没人通报?竟让您自个儿来了厨房?”

  霍睿言黑着一张俊脸,手里提了一食提盒,冷声道:“我从我爹那儿拿了一盒莲花鸭签,打算热一下再吃。你方才说,谁在你面前全扒了?肥瘦匀称、细皮嫩肉?”

  “我说的是……鱼啊!”秦澍拎起已被敲晕去鳞的鱼,晃了晃,笑时贼腻兮兮。

  霍睿言转目望向墙边站的男子,“这是何人?”

  “送鱼的,”秦澍对那人使了个眼色,“少啰里八嗦问长问短,今儿鱼鳔我自己留着,不给你了!滚滚滚!”

  那人闻言,赔笑道:“大人,小的就靠收鱼鳔养活一家老小……”

  “去去去,这鬼话谁信!”

  眼见秦澍把刀舞成了一团光,那人急忙抱头鼠窜,一溜烟跑了。

  霍睿言薄唇淡淡一勾:“在我面前,演什么戏?”

  秦澍被他逮了现行,耸耸肩,没再搭话,而是专心剖鱼。

  霍睿言搁下食盒,心下暗忖,怪不得一直没能抓到秦澍与其他权贵私下往来的把柄。传话者其貌不扬,冒充此等送鱼、送菜、送酒的市井之徒,来往于各家府邸,痕迹难寻。

  眼前之人是他相识多年的哥们,如何开口询问?

  秦澍驾轻就熟地清除了鱼内脏,在鱼身上开了数道口子,撒了盐和料酒,腌渍两盏茶时分,期间又切了火腿丝、葱短、生姜丝,逐一塞入鱼身开口处,以瓷盘装好,放进锅里蒸。

  舀了一瓢水洗净手上腥气,他低声道:“不管你作何猜测,你只需了解一事——当初你出征前对我所提要求,至今有效,用我的命,向你保证。”

  霍睿言长眸半眯,依稀记起去年秋,他曾殿前对秦澍郑重道别,说了句“圣上安危,交给你和兄长,千万、千万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那时秦澍回复了同样的话。

  或许,秦澍与元礼一样,有着类似的缘由或受人胁迫?

  当锅内飘出火腿咸香与鱼肉的鲜香,终于打破师兄弟二人持久的沉默。

  秦澍似把先前的话题抛诸脑后,如平常那般爽朗一笑:“我把菜炒一炒,热了这鸭签,就能开吃。”

  霍睿言也装作不曾起过任何波澜,笑道:“谁想得到,高大威猛、武艺超群的秦指挥使竟如此热爱下厨!”

  “哼!做师兄的是因为你这‘小’师弟到访,才亲自下的厨!”他故意把“小”字拖得极长,语气甚是夸张。

  “谁是你小师弟!咱俩差不了几个月!别自恃入门早,老压我一头!”

  二人拌着嘴,一同做了两道菜,指挥看热闹的下人端至膳厅,却见老管事趔趔趄趄赶来,“大人!宫里来了密使!”

  秦澍身上仍系着围裙,情急之下,胡乱打的结竟没能解开。

  于是,常在御前走动的内侍官奉旨进院后,所见的是堂堂枢密副使、镇远候霍睿言,正在给秦指挥使解围裙……

  嗯,这场面,感人至深。

  秦澍看半天没解开,怒而一扯,系绳断开,他顺手将围裙丢给管事,上前迎候内侍官:“齐内侍见笑了。”

  齐内侍乃刘盛的徒弟,在康和宫内地位仅次于余桐,只是余桐随驾,而齐内侍则负责打点事务、传递消息。

  霍睿言打了个招呼,意欲回避,余内侍笑道:“圣上只让小的传句话罢了……”

  他转而秦澍低声道:“圣上吩咐——有劳秦大人明日便服出行,镜湖一带风雪比城内大。仅此而已,不打扰二位共用晚膳。”

  说完,匆匆告辞。

  霍睿言颇感不悦,晏晏那小丫头要做什么?约秦澍去逛镜湖?

  过份!居然没喊上他这二表哥!

  自上回宋鸣珂对超乎异常的亲近接触表露出抗拒之意后,霍睿言已有整整十日没与她单独相处。人前人后,他皆保持谦和礼让、毕恭毕敬的态度,生怕冒犯了她。

  难不成……他做得还不够好,导致她心生厌恶,从此不搭理他了?

  秦澍从他的神态判断,宋鸣珂没叫上他,既好奇又忍不住好笑:“想去?求我啊!”

  “呿!鬼才理你!”霍睿言忿然甩袖,自行入膳厅。

  师兄弟二人趁热吃菜肴,喝了点小酒,席间话语寥寥。

  明明是最爱吃的鲜活河鱼,鱼肉软嫩,鲜香味醇,霍睿言食之无味,只尝了几口。

  秦澍在一旁窃笑,还不忘刺激他:“阿言你好好忙活,师兄我明儿给你采些梅花插瓶里。”

  霍睿言磨牙吮血,草草吃了半碗热汤面,领了二门处等候的仆役,踏着纷飞大雪,穿过两条长街回镇远候府。

  府外灯影寥落,石阶已覆了一层积雪,当霍睿言感叹门前冷落之时,内里原属于定国公府的老管事匆匆出迎,“二公子,世子等了您个把时辰了!”

  霍睿言微愣:“兄长怎么来了?公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霍锐承从内阔步而出,急不可耐:“阿言!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下值就跑你这儿!”

  边说边往他手里塞了一物。

  “欸?此为……何意?”霍睿言见他脚步不停往外走,慌忙拦下。

  “我也不晓得,圣上吩咐,务必亲手交给你……也没说是啥玩意,你自个儿琢磨去吧!我不和你多说,答应过你大嫂,早点回去陪她试茶……”

  霍锐承话未说完,人已出了门,领了仆侍从侧门牵来的马,急急忙忙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如风一般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

  霍睿言早知兄嫂二人婚后恩爱有加,可在这寒冬季节,予他这形单影只的弟弟来一迎头痛击,可真教他心底凉飕飕的。

  他借着影壁侧的石灯微光,细看手里的宝蓝缎锦盒,正是数年前他赠送宋鸣珂那对白玉猫时所装的盒子!

  宋鸣珂要把他雕刻的玉猫还给他?

  霍睿言的心猛然一震,以略显僵硬的手打开锦盒,内里却非玉猫,而是一块圆型的雨花台石。

  白色玛瑙般的底子晶润亮泽,一侧是山石悬崖的纹理,另一侧则落了点点红斑,像极了冬日的梅林。

  霍睿言一头雾水,伸出手指拈起石头掂量,意外发觉,底下还压了张小纸条。

  展开后,字为宋鸣珂所书。

  ——明日巳时三刻,清鸣涧。

  清鸣涧位于北山北麓,与镜湖相隔一座山坡和大片林地。

  晏晏同时约了他和秦澍?她想做什么?为何会让兄长传话?

  但无论如何,她没把他落下,他已心满意足。

  这些天,他竭力克制与之亲密接触的念头,绞尽脑汁处理公务事,连一度炙热过的眼神都藏得小心翼翼,为的是尽量不给她造成困扰。

  看似从容淡定,实则蠢蠢欲动之余,亦惶恐不安。

  因此,当他得知宋鸣珂约秦澍去镜湖而丢下了他,刹那间心如刀割,一顿饭下来,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幸而,他没有被彻底抛弃。

  拿捏着那颗鸽子蛋大小的雨花石,他陡然从无尽的忐忑中回过神来,暗笑自己患得患失,再无平素的磊落洒脱。

  置身于居住了数月的府邸,平日看惯了的亭台楼阁,草木砖瓦,因夜雪纷纷扬扬而面目模糊。

  动荡的心,反倒被雪意蒙上一份安逸宁静。

  …………

  巳时刚过,雪后的阳光穿云而至,金缕普照漫山遍野的茫茫白雪,剔透晶亮,如幻如梦。

  卫队护送一辆雅致的马车,从蜿蜒山道上徐徐驶来。

  车上镶金嵌玉的窗牖由殷红绒帘遮挡,使车内之人的身份显得高贵而神秘。

  马车停靠在溪涧边上的石亭旁,车头的两名女子从车上扶下一位身裹白狐裘披风、内穿双蝶戏花的茜色绸服的少女。

  她年约十六岁上下,头绾流云髻,髾尾倾垂,发上的宝石珠饰光芒耀眼,耳边的摇曳的耳坠子闪烁亮光,以致于无从辨别样式。

  腰束玉带,垂下细细的珍珠步禁,映衬粉金细绢丝玲珑罗裙,彰显婀娜身姿。

  来者正是换回女装打扮的宋鸣珂,她本有惊人容色,碍于长年累月以淡黄粉末掩盖肤色,又着龙袍,大大伪饰了原来的容貌。

  此际,她淡妆浅抹,款款而行,裙裾翩跹,无疑成为山中一道亮丽景致。

  让侍卫原地待命,宋鸣珂领着裁梅、纫竹,和两名腰悬佩剑的女护卫,沿着涧边小道,步步往山壁方向前行。

  前世,这是她与舒窈常来游玩的地方。

  今生重遇舒窈,她逐渐记起许多细节,下令将这一片区域封锁,以保留原样。

  即便后来撤销禁令,北山一带的山民依然维持习惯,不敢到此地活动。

  近日,宋鸣珂冷落霍睿言许久,心中过意不去。

  适逢南方战局稳定,安族的势力大遭削减,她忙完正事,有心以女子形象邀二表哥出游,好让他得偿所愿,是以着急请宋显琛回宫,调换身份和装束。

  她没好意思亲口约霍睿言,部署好之后,命当值的霍锐承替她转交锦盒,并未告知具体地点。

  实则,雨花石上的图案,像极了溪涧尽头的山崖底部与红梅林。

  倘若霍睿言仔细观,定能察觉其中奥妙。

  山壁下,一块巨大而平整的岩石宛若天工般横置,如像略微倾斜的长案,因风向和林木遮挡之故,仅覆了极薄的细雪。

  梅竹二人将酒水食物藏在岩石后,女护卫则四处巡视,确认周边是否有危险。

  五人等了一阵,宋鸣珂害羞之情渐盛,遂悄声道:“你们不必留在此地陪我,原路返回,带上大队人马到周边林子歇息,除了……霍二公子以外,别人都不许过来……”

  最末一句话尚未出口,一张绯脸已堪比雪里红梅。

  四名仆侍强忍嘴角笑意,努力作出恭敬的模样,躬身告退。

  宋鸣珂羞赧欲燃,可她更不可能留她们围观这场小小的约会。

  独自一人于雪地闲逛,越是临近约定时间,她越发羞怯,干脆躲到一株老梅树后。

  她本就身量纤细,外加狐裘纯白如雪,乍一眼看,倒真似隐匿于雪景当中。

  不多时,远处传来踩踏金泥玉屑般的铮铮之音。

  宋鸣珂偷眼望去,只见霍睿言穿了一身雪色披风,内里为淡青色修竹暗纹袍,玄色滚边尤为精神。

  他踏雪而行,优雅绝伦,如临风玉树,又如深谷幽兰。

  唇畔带笑,他双目谨慎四下张望,行至岩石附近,停下步伐,似在等待她现身。

  宋鸣珂陡然生出捉弄他的心思,想看看他是否会焦灼或期许,便耐着性子,躲在树后一动不动。

  霍睿言与她隔了约莫两丈有余,似乎真没瞧见她,摩挲双手,越等越露出失望的表情。

  估摸巳时三刻已到,他咬牙低骂了一句:“定是我哥在耍我!回去揍他一顿!”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下轮到宋鸣珂傻眼……这二表哥什么眼神!

  她那么大一活人躲在树下,他是瞎了还是聋了?

  可她站了半炷香,腿脚发麻,又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大声喊他,眼睁睁看他消失在山坳处,气得脸都青了。

  笨死了!

  害她一大早爬起来梳妆打扮!拉着兄长同来,半路又撇下他……而今只落了在雪地里凄凄惨惨傻等的下场!

  她瑟瑟发抖,眼眶因委屈而泛红,几欲想哭,只得抓起雪团乱砸,边砸边哽咽骂道:“霍睿言你这个大傻瓜!天下第一大傻瓜!我宋鸣珂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双手悄无声息从背后缠来,吓得她心跳抽离,张口欲呼。

  “我好像……听到晏晏在叫我呢!”

  身后那人含笑拥她入怀,滚烫的脸贴在她脸颊上,并以他的披风将二人紧贴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

  宋鸣珂乍然被暖意包围,惊喜交集了羞恼,完全搞不清他何时去而复返。

  他早瞧见她了?假装没看到,为的是逗弄她?

  念及被他摆了一道,她怒气冲冲地挣脱他的怀抱,却遭他猛力拽回。

  霍睿言一手锢着她的后腰,一手轻抚她冻得发红的玉颊,迫使她抬起娇羞与恼怒并存的脸蛋,略一低头,与她两额相触。

  “我早来了……”

  他笑颜缱绻出蜜意与怜惜,沉嗓柔声解释。

  “我提前巡查地形地貌,事先躲在树上,看你把她们都赶走了,自己又傻傻躲起来,才装模作样绕了一圈,等你现身。没想到,你宁愿忍受风寒也不见我……”

  宋鸣珂气恼未消,明亮如镜的眼眸因他的贴近而倾垂,小巧挺拔的秀鼻仍倔强地闷哼一声,强行扭过头,决意不理睬他。

  霍睿言凝视她丽色无俦的容颜,呼吸着她如兰的气息,心跳已不受控制。

  “晏晏是被这雪气冻到耳朵,以至于听不见我说的话……”

  他喃喃自语,随即以唇瓣贴向她的耳廓。

  温热的嘴唇逐寸吻在冰凉的耳垂边缘,闹得宋鸣珂周身绵软,颤声道:“谁、谁听不见了!”

  “真灵,”霍睿言憋着笑,认真夸赞了自己的功劳,笑道,“适才,谁说眼瞎了?”

  说罢在她眼皮上留下一印记。

  宋鸣珂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捧起她的脸,“倾国倾城的小脸也不笑……肯定冻坏了……”

  继而温柔一吻,如二月风爱抚蓓蕾,如三月雨滋润嫩蕊。

  宋鸣珂被他诸多欺负她的理由惊呆了,惊羞之际,竟无从拒绝。

  诚然,多日未与他共处,她发自内心想念他。

  她仰着脸,吹弹可破的雪肤漫着飞霞,润泽的两瓣唇微微翕张。

  羞涩与思念渗透的眸光静然流转,却似夜雾中的星光,穿透了残存的一点隔膜,瞬即敲在霍睿言心头。

  得逞了的他,勉力绷住笑意泛滥的俊颜,义正辞严地道:“听说,长公主殿下患的是失语之症……也许……”

  长眸直视她红润水嫩的唇,片刻未移。

  宋鸣珂目瞪口呆,这坏蛋!这……这是要……

  她试图转头回避,莫名受他柔情潋滟的眸光吸附,竟挪不开目。

  霍睿言原是想试探她的反应再作定夺,此时心心念念的可人儿在怀,令他懊恼不已的唇瓣近在咫尺,时时刻刻蛊惑着他。

  山岩覆雪,梅香缭绕,静谧间仅剩二人狂乱心跳、渐促呼吸。

  眼中唯有彼此,无处不旖旎。

  两双明净如水的眸子静悄相对,他唇角微勾,带着些许温雅笑意,掺杂几不可察的战栗,轻轻地、缓缓地、柔柔地覆了上去。

  一瞬间,仿佛冰雪消融,心花迎来了暖春,绚丽盛放。

  大抵凭借两唇相贴、躯体相缠的温暖,足可抵御世间最冷冽最汹涌的寒潮。

  作者有话要说:晏晏:停停停!我能说话!你应该亲我哥才对!

  二表哥:囧!我就随便找个理由欺负你而已,那么较真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