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断舍(1 / 1)

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 梁籍 3902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75章 断舍

  周征跟蒋厚带着人同黑木铁达的那一队兵拼杀着, 蒋锳心慌之余,继续护着粮草进城。

  今日天色不好,天幕暗沉沉一片, 像是要打雷下雨的样子。紫光划划破苍穹,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入伏之后的雨说下就下,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人的身上。

  蒋锳跟崔邵心如擂鼓,但还是硬着头皮搬完了最后一车粮草。

  “世子, 蒋侯爷, 咱们撤!”

  这突如其来的雨点将崔邵身上的单衣打湿, 粮草安全进城后,他赶忙对着蒋厚和周征大喊。

  豫州城内这些日子没什么吃的, 将士们都没有什么力气,坚持到此刻早已经是极限。周征跟蒋厚两个人也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雨水打湿眉宇,浑身都是血腥气,看上去狼狈得很。

  “周征,走!”

  蒋厚抬起手中的长朔, 勉勉强强挡住此刻迎面而来的胡人士兵给他的一击, 艰难地喘息了一声后,回头对着周征吼道。

  周征身上也没什么余力了,他身子骨本就不好, 入冷宫前虽也同父亲在外拼杀过,但骨子里文大过武, 此番提起刀剑, 也仅仅是因为身后有那个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走。”

  周征掉转□□的马头, 跟着往城里头走去。

  剩余的豫州将士跟着周征跟蒋厚一同回去, 崔邵站在城门口,待到所有人都进来,这才对着守城的将士下令“关城门。”

  周征为了护住蒋锳不多时之前被胡人砍了一道,背上的钝痛在入城后才隐隐约约发作。脊背离肺腑很近,那一刀砍得很深,深可见骨,他原先都靠一起撑着,此时此刻,入了城,瞧见蒋锳跟崔邵站在一起事无巨细地安排着粮草所向何方时,心里又酸又涩,原本硬撑着的那口气也卸了下去。

  “蒋锳……”

  他咬着牙吸着气叫着蒋锳的名字,喉咙间满是血腥气。

  蒋锳骤然听见周征在叫她,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伤患。她下意识地想要往他那里挪动脚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扭头望向崔邵。

  “崔邵,你去看看他。我一个女儿家扶不住他,你把他扶回营帐吧,我去找大夫。”

  若是要关照他的伤势,那就难免会有肌肤之亲,如今他们已经退婚,蒋锳并不想再有这样亲密的时候。

  有了粮草,豫州城算是拨云见日了。

  崔邵心里乐开了话,用袖角拭了拭额头晶莹的汗珠,笑着朝周征走去,“走,世子,用不用下官搂着您?”

  “滚。”

  周征不客气地骂他,目光却不死心地看着蒋锳。

  “别看了,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蒋锳一个姑娘,您也说了,您不是一定要娶她,既如此,不如多看看别的姑娘,别因为得不到了才知道珍惜。”崔邵那一张嘴不饶人的时候格外讨厌。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征恨不得将崔邵的嘴给缝上,但比起恨崔邵,他的那些余恨更多的是恨自己。为了跟蒋厚斗一时之气说出了那样覆水难收的话,为了沈青娥还那样伤了她。

  周征喉间血气更重了几分,剧烈地咳喘了两下。

  崔邵扶着周征,也知道他伤的不轻,真把他这个皇亲国戚气死了,怕是自己连这五品官都做不成了,于是收敛了不少。

  周征伤的太重,回了营帐后,还没挨到榻上,就一头栽了下去。

  “噫。”

  “伤成这样还逞强。”

  崔邵将周征扶到榻上,脱了他的外袍,掀开他背上的那一层单衣,瞧见见骨的伤痕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适逢蒋锳带着军医进来,见崔邵掀了周征背上的那一层衣服,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目光。

  “刘军医,我在帐外候着,您若是需要我去找什么人,便去外头同我讲,要什么药材也可以同我讲。崔邵,你在里头替他擦身子上药吧。”

  蒋锳不动声色将这些肌肤相触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崔邵知道蒋锳的心思,也没说什么,乐得接过了这活儿,待到忙里忙活,折腾了两个时辰,终于喂这半昏半醒的金贵世子爷喝完药后,崔邵拿起巾帕拭了拭手,然后迈步走了出来。

  “真打算一辈子都同他这样了?”

  “冷着他,忽略他,一辈子待他生疏,待他冰冷,让他也尝尝看,他维护沈青娥时,你心里的那一层滋味儿?”

  毕竟活了两辈子,崔邵像个人精似的世事洞明。手拿折扇,潇洒地从帐内走了出来,然后掀了掀袍子,同蒋锳一道坐了下来。

  “谈不上。”

  “我同周征没有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她也许对那人还有情分和喜欢在,但并不想像梦里一样,活得浑浑噩噩,虚晃一生。

  蒋锳这话说得很死,没有半点回寰的余地。

  崔邵想起前世的周征,又想起前世的蒋锳,确实,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蒋锳未必需要。

  “很好。”

  “是他当初说了无所谓同你成婚不成婚的,你如今能有这样的想法,也很好。那蒋姑娘,你看下官怎么样?”

  崔邵趁热打铁,笑得童叟无欺。

  蒋锳禁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眨了眨眼睫,这才意识到这厮这么长时间在自己跟前晃悠,竟是为了这个。

  她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惊得差点后仰摔倒。

  “诶,慢些。”

  崔邵见她惊成这个样子,倒也不算意外。

  蒋锳扶住一旁的柱子,这才堪堪没跌倒,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崔邵,过了半响,才拼命摇头。

  那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平添了几分娇憨可爱。

  “为什么?”

  崔邵也不逼迫她,只是想寻一个答案。他输给宋裕,心甘情愿,但自认也不差,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喜欢他。

  蒋锳张了张口,似是在脑海里琢磨言辞,过了半响,咽了一口口水后,许是觉得刚刚太过失礼,抬手拍了拍裙角的灰,这才面对着崔邵站好。

  “崔大人,你很好。”

  “嗯。”

  “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只是,我如今实在无心同人谈姻缘。”

  喜欢一个人太难,也太累了。

  在对待周征上,她耗费了太多的心力,眼下,实在不愿意再投身进另一段感情里。

  她这话,倒比周芙干巴巴的一句“你是个好人”让人舒坦不少,至少,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身上毫无值得人珍视的地方,所以她才不喜欢。而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周征喜欢得太累了,想要歇一歇,再没力气喜欢别人了。

  崔邵点点头,似是寻到了这个答案,微笑着颔首。空气正凝滞之际,帐中突然传来了药罐子打翻在地的声音。

  “你死心了。”

  “但里头那人还没有,要不要去断干净?”

  崔邵笑道。

  蒋锳本转身欲走,这几日逃离周征已经是她的本能,但听崔邵这么一说,又觉得躲着总不是一回事。

  周征醒了已经有一会子了,帐内空无一人,他不是故意要闹出声响来的,只是喉间没有水干涩得厉害,伤重的人容易口渴,他下意识地想要够旁边的茶盏,这才闹出了这样的动静。

  蒋锳掀帘进来,地上是被打碎的碎瓷片,混着浓郁的带着苦涩意味的药汁。

  她见此情景,不由得以为是周征那古怪的脾气又犯了,“世子,军营里的人如今都很忙,你若是不痛快,也不要拿这些药罐子出气。”

  蒋锳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瓷片,语气平和,眉眼温柔没什么脾气。

  一进来,不瞧瞧他如今伤成什么样子了。

  却只顾着同他讲这些他并非不懂的道理。

  周征喉间涩得厉害,手指轻轻颤了颤,“我没有。”

  蒋锳听他一贯清冽的嗓子如今哑得厉害,捡碎瓷片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回头往案几的方向看,这才发现,这药罐子跟茶水是搁在一起的。

  “你渴?”

  “帐外有人在的,你下次记得叫人。”

  蒋锳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顾及着买卖不成仁义在,扶着膝盖站起来后,又好心地走到周征面前倒了一盏茶递给他。

  她的手上带着浅淡的花香,茶盏递到唇边后,她又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让他坐起来。

  这样充满关怀的动作,周征已经很久没有在蒋锳的身上感知到了。他心底一软,这几日被冷落被忽略的复杂情绪顷刻间涌了上来,他推开了唇边的茶盏,突然紧紧地勒住了蒋锳的手。

  “世子自重,松手。”

  “不松。”

  周征哑声开口,他神色半苍白半虚弱,一双眸子红得骇人,透着受伤的偏执。

  “沈青娥的事情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处理好你们之间的事情。”

  他死死地扣住蒋锳的手,任凭她如何挣脱,他也固执地不肯松手,只一遍一遍地低头认着错。

  “蒋锳,我知道我这个混账不值得原谅,但你能不能再试着再给我一次机会?”

  周征咬牙吸气,并不愿让自己太过狼狈,可滚烫的液体还是落在蒋锳的手背上。

  如淮南王所言,他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冷宫做质子的那几年,他生生被襄王磨成了一个冷血冷心的铁石心肠。

  他孤僻。

  他古怪。

  王府里除了陈嵩没有人敢接近他。

  只有她试着教过他如何做一个正常人。

  可如今,连她也要放弃他了。

  蒋锳看着周征通红的眼尾,心头一软,可怔了怔后,还是掰开他的手。

  她听崔邵的话进来,是想告诉他,他们注定了做不成夫妻的,在一起也终成怨偶。

  可看着周征这个样子,她的那些话又都被堵在了咽喉之中。一个字也没有说。

  只是淡淡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地上碎了一地的药罐瓷片已经被她收好,可泼洒了一地的苦涩的药汁终究是不能再回到罐中。

  就像人生。

  也许有拼拼凑凑,缝缝补补的机会,但终究回不到一开始的时候。

  周征看着蒋锳离去的背影,殷红的眼尾更加红热了几分,他偏过头去,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喉咙里满是血腥气,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捏着颤抖的手指,闭了闭眼。

  ……

  托徐氏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的福,昭王和其他几个王叔本是压着一肚子火气来的,但那火气愣是被几位王妃你一言我一语给压了下去。

  有了粮草。

  城中又兵力充沛。

  这一战,只要赢了黑木铁达,大梁就再无后顾之忧。

  许是因为宗亲手里的兵都吃饱喝足了,跟黑木铁达打的第一仗就因为足够骁勇,而凯旋而归。

  妯娌之间攀比情绪甚重,周芙心心念念着还在胡人军营的宋裕,她如今对豫州的作用主要在与稳定几位婶娘的心,让她们劝说夫君继续打。但这平平无奇的劝说,说多了就烦了,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周芙索性就直接借了这姨娘之间的攀比心,在秦王打头阵赢下第一仗的时候,就让豫州刺史大摆宴席,找了几个豫州城中的托儿他的营帐前谢他。

  如此长脸的事情,秦王面上不说,但心里乐滋滋。秦王妃就没那么谦逊了,每日都要把自己夫君立下的战功细数给其他几位妯娌听。

  久而久之,其他几位妯娌听了,连忙从原先的劝说自己的夫君变成了催促自己的郎婿立功。

  “你说说,你的其他几个兄长还是你来找来的呢……咱们这么多兵,杀敌怎么就不能冲在第一个?”

  “我要你有什么用?”

  “无论怎样,明日请你做个前锋,别多后面给老娘丢人。”徐氏半夜三更又忍不住起来折腾昭王。

  昭王此番来,本就是想同周芙兴师问罪的,没成想,倒真干起了抗击胡人的事儿。

  他一万个不情愿,一千个不情愿。

  可当昨日打赢了胜仗,带兵入城时,听到百姓沿街的喝彩声,昭王又觉得,做了一辈子重兵在手的藩王,都不如昨日沿街接受百姓的善意来的快意。

  昭王是这么想的。

  但他没有这么对徐氏说。

  只是跟着其他几个兄长一起,跟着蒋厚一起,将一颗心都放在了战场的厮杀上。

  王叔们渐渐愿意将心思搁在家国之上了,周芙甚是欣慰。

  想到此次救兵被搬来了,后面即使没有她,王妃们也会日日提醒王叔们做个忠义之人,她的一颗心就放下了。

  她力量微薄。

  为豫州,也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而如今,她要去突厥军营找宋裕。

  “你来做什么?”

  突厥军营里,黑木铁达重新见到周芙的时候,很惊讶,半含着笑意看着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自然是陪我的夫君一起。”周芙一身素淡衣裙,不卑不亢地瞧着黑木铁达。

  她上一次来,是以永安郡主的身份来,那时宋裕希望她能好好地回去,也希望她能带着徐氏回去。

  她听了他的话。

  可如今,她来,仅仅是以宋裕妻子的身份。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才得以修成正果,既然结发为夫妻,她怎么舍得将他一个人放在这里。

  “永安郡主,你同宋大人之间的夫妻情分不是并不深么?”黑木铁达纳罕地把玩着手里的红木镇纸、

  “他骗你的。”

  “这世间,我最喜欢他,他也最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三章这个故事就能结束了,因为没有存稿的习惯,所以这个故事写得跟我自己预期的不怎么一样。打不管怎么样,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