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炙光 丸九 2650 汉字|6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36章

  临近年关。

  尤婉婷跟着孙秋鸣回了外省老家过年, 尤枝随口找了个理由不去。

  尤婉婷本来还在忧虑带着个这么大的女儿,会不会被男方家里人说三道四,尤枝不愿意去倒是正好顺了她的意, 于是随便交代了几句就跟孙秋鸣提前走了, 生怕她反悔似的。

  《SUNSET》营业到年二十九,尤枝就一直待到了年二十九。

  关门前一天,酒吧有活动,来了不少客人。

  陈朔也来了。

  他是在洗手间门口被拦下的。

  “他人呢?”尤枝问。

  她脸不要了,今天也必须要知道迟尧跑哪去了,不然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觉都睡不好。

  陈朔侧头看了她一眼:“谁?”

  明知故问。

  尤枝没心情和他绕圈,又连名带姓地重复了一遍:“迟尧, 他人呢?”

  “哦, 他啊……”陈朔挠了挠额角, “你不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么?”

  尤枝皱起眉看他, 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盯着。

  陈朔看出她脸色不大好,这才敛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 叹了口气:

  “你去看看他吧。”

  说着拿出手机往尤枝的微信上发了个地址,“他也许会见你。”

  -

  大年三十。

  尤枝按着陈朔给的地址, 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榆城的老街区, 马路窄的像个单行道,街道两旁是各种卖小商品的店面, 有点杂,也有点乱, 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巷口, 拐进去就是。

  逼仄的小巷走到头, 有一个铁门,里面是一方被围墙圈起来的小院,矗立着两栋孤零零的居民楼,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墙皮都已经大片大片脱落,楼前的老树也早就落光了叶子,在冷风里颤动。

  尤枝走进靠近里面的那栋居民楼。

  楼梯很窄,每层有两户,很安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住,但门上都贴了春联,总算是看到了点过年的气氛。

  她在三楼301室停下,只有这一家没贴。

  她轻敲了两下门,没人应。

  陈朔说每到过年的时候,迟尧都会把自己关在这里大半个月,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尤枝想起那次去迟尧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敲了好半天门,这次恐怕要更久。

  敲了近五分钟,对门的大婶拉开了一条缝,“别敲了,那家早就没人了。”

  尤枝“哦”了一声,继续敲。

  大婶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尤枝敲的手都快麻了,刚打算歇一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的手砸下来,落在半空,被里面的人一把拽了进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就被“哐”的一声抵在了门上。

  虽然还是白天,屋里光线却很暗,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钻入鼻腔。

  像是什么在腐烂。

  看清了眼前的人,尤枝险些被吓到。

  迟尧顶着炸毛的头发,眼下又是乌青一片,嘴唇没有血色,干裂的卷着皮。

  哪怕上次他受了伤,在家里自生自灭,也好过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尤枝恍惚了一瞬。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迟尧。

  她不知道。

  迟尧半躬下身子凑近她的脸,漆黑的瞳孔在微颤,似乎在努力辨识眼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来了?”他开口,嗓子是被烟酒长时间浸过的,有点哑。

  尤枝张了张嘴,“我……”

  “你不是不想再见我么。”

  “那天的事……”

  “今天是什么日子?”

  “迟尧,你还好么?”

  “我也不想,可我没办法了。“

  他们在各说各的。

  尤枝不继续说了,迟尧也不说了。

  他还是那个姿势,像是没支点似的,脸顺势埋进了她的颈窝。

  尤枝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全扑在她的脖颈间,紧接着,有两瓣温热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鸡皮疙瘩是在一瞬间冒出来的。

  这一室浓烈的酒味,加上他的前言不搭后语,尤枝几乎可以立刻下结论:他喝多了。

  “迟尧,你先放开,你喝多了。”她推了推他。

  迟尧没动。

  空气很静,只有此消彼长的呼吸声。

  半分钟后,迟尧好像恢复了正常,放开了她,转身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他表情极淡地坐在那。

  醉了,又好像没醉。

  尤枝刚抬脚就踢到了一个被捏瘪的易拉罐,再一看,沙发边,茶几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啤酒罐,泡面桶里的汤汁混着满满的烟头。

  迟尧伸手从面前的桌上捞过一罐酒,手指一勾,一秒开罐,仰头就往嗓子里倒。

  尤枝看着他快速滚动的喉结,说:“别喝了。”

  他听不见。

  再低头的时候,手里那罐已经空了,他“噼啪”两声捏瘪,往旁边一扔,又开了一罐。

  尤枝直接走过来,夺过他手里的半罐酒,一口气喝到底,又“咚”的一声放回桌上:“你这么喝,不要命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动作,还是因为这句话,迟尧发作了。

  毫无征兆。

  他站起身,唇线绷得很紧,捏住尤枝的手腕就往墙上摁。

  “我的命有这么重要么?他们都想让我死!”

  尤枝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迟尧……”

  他急促地喘着气,仿佛憋闷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借着酒劲倾巢而出。

  “你知道被抛弃的感觉么?我不敢睡觉,我一睁眼,我妈走了,再睁眼,我爸没了,我几天几夜都不敢合眼。”

  他的眼眶红了,眼底尽是对这个世界的讽刺,“知道么,我才不到二十岁,可我早就活腻了。”

  “他们都不要我,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有病,我也有病,我应该和他一起去死,为什么要救我,没人救得了我。”

  他说的激动,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

  “迟尧。”尤枝鼻腔涌上一阵酸胀,“你不是一个人,我不是来陪你了么?”

  他的气息似乎恢复了一些平稳,抬眼凝着她。

  “那就别丢下我。”

  语气微颤,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

  “不会,我不会丢下你。”尤枝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抚了下他的脸颊,想让他平静下来。

  良久,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坐回到沙发上,头微仰在沙发靠背上,双眼轻阖。

  “迟尧……”尤枝走过来轻唤了他一声,才发现他的呼吸已经逐渐均匀了起来。

  他睡着了。

  尤枝呼出一口气,在他身侧坐下,头歪在沙发靠背上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

  他的眼皮很薄,可以看得到青紫的毛细血管,眼角还有些湿润。

  这个流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也会哭吗?

  她从没见过迟尧这么脆弱的一面,也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他被困在情绪的囚笼里,灵魂正在枯萎。

  在这遍地荒芜的人间,到底什么才是救赎?

  没人知道。

  -

  尤枝拿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给他盖上,拉开一半窗帘,透出一缕光亮,她才开始环顾了一圈所处的环境。

  简单的两室一厅,面积不大,木质的家具看起来有些老旧,地板还有不少裂缝。

  这里应该就是他以前的家。

  尤枝是在一滩酒里发现他的手机,不知道泡了多久,已经开不了机了,难怪给他发的消息都不回。

  她在角落里找了个塑料袋,把地上七七八八的啤酒罐和垃圾统统装了进去,放在门口,然后走到窗边,想打开窗户散散室内的烟酒气。

  窗台上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尘。

  尤枝看不过眼,去洗手间找了块抹布,把窗台擦了一遍,又顺手把客厅里的橱柜都清理了一下。

  生活再糟,也得干干净净的迎接新的一年。

  电视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框,面朝下。

  尤枝翻过来看了一眼。是一张全家福,迟尧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身侧站着一男一女,应该就是他的爸妈。

  不难看出,他的妈妈是个美人儿,迟尧的眉眼和下巴跟她很像。

  这张照片三个人都是带笑的,那个时候应该很幸福吧。

  尤枝把相框擦了擦,立在原处,准备走开时又折回,把相框按原本的姿势面朝下摆放好。

  那些能把人逼疯的回忆,不想也罢。

  打扫完客厅,尤枝走进厨房,在一堆速冻食品和泡面里找出了半袋米,她把锅架上,煮了点白粥。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尤枝还在打扫厨房,一回头看到迟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神情很淡,睡了几个小时,应该是已经醒酒了。

  “你醒了。”

  迟尧闷闷地“嗯”了一声。

  尤枝走到桌边,摸了摸碗里的粥,“有点冷了,我再给你热一下。”

  迟尧直接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碗。

  尤枝感觉到手背被他的手指轻触到,干燥冰凉,比她的手还要冷。

  迟尧把粥倒进了锅里,开火。

  蹿动的火苗映在他的瞳孔里,有那么一瞬,他的眼里仿佛也有了光。

  “还作数么?”他看着灶火,突然开口。

  尤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迟尧:“你说的话。”

  尤枝想了想,应该是指那句“我不会丢下你”。

  她没有细想他那句“别丢下我”是有什么深层含义,当时只一心想安抚下他的情绪。

  可就是随口的这么一句,迟尧已经上心了。

  尤枝不想气氛搞得这么严肃,用开玩笑似的口吻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他看着她,眼睛深不见底。

  “那我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