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情种
一封信读到结尾, 霓月说不清当下心境如何,只感觉到脸上很热,烧得耳朵一起热, 他的文字直白缱绻,字里行间都在诉说她对他的重要, 还有他对她的喜欢。
以前也不是没有看过男生的情书,也有被疯狂追求者表白的经历,霓月却从没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在卧室也能羞红了脸。
折叠信纸, 放回信封中, 霓月拉开书桌下方第二个抽屉, 把这第三封信和前面两封信放在一起,拿起来摞整齐, 再爱惜地轻放下。
霓月拿出一张崭新信纸准备写回信, 在桌前坐良久,却始终无法下笔,干坐半小时后,干脆放弃,上床睡觉。
信的后劲太大,霓月睡不着, 翻来覆去地辗转硬是睡不着, 开始在心里疏离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云则的——他搬来这里后?还是山水坊?或者更早?
那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这是个值得好奇的问题。
想到半夜两点,霓月撑不住, 眼皮上下开始打架,没一会就睡着, 然后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面的场景是钟鹤湖边, 就是近日钓鱼时坐的位置, 夕阳光景,周围没有人,倒是有成群的丹顶鹤,鹤翅扇动,影影绰绰间能看见丹顶鹤中间有个人,那个人坐在地上,肩膀宽宽的,看上去很像云则,那个人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坐着,一直坐着,直到夕阳完全西沉,暮色落下,月光降临。
月亮照在那个人清寂的背影上时,那人的四肢开始变得透明,透明一直生长到身体躯干,最后才是头,直至完全消失。
徒留一群丹顶鹤,扬颈吐息。
霓月被惊醒,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满额头的冷汗,她看看周围环境,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梦里的那个人真的很像云则,一点一点消失在她面前,那种感觉很让她恐惧。
已经是早上七点的时间,该起床了。
洗漱的时候,霓月抬头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眼神瞬间滞住,镜子里那个满面橘黄的女孩是谁?
黄得像颗灯泡,快要发亮了。
昨晚睡觉沾到什么东西了?
霓月慌乱地吐掉嘴里牙膏泡沫,俯身挤了洗面奶在掌心洗脸,连搓了好一会,用水冲干净,再次抬头看镜子,怎么还是橘黄色的脸!
小跑出厕所,到老霓房门口快速敲门:“爸——!爸爸——!”
老霓直接被吵醒,眯着眼懒洋洋地扬声回应:“啊?你进来啊。”
霓月直接推门进卧室,跑到老霓的床边,弯腰:“爸,你看我的脸,怎么是这个颜色啊?”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橘黄色的脸,老霓吓得瞌睡全无,惊讶地啊哟一声,揉着头发坐起来,里面穿着成套的老式秋衣秋裤:“你这个脸怎么是黄色的?”
“对啊,我睡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
“……”
老霓伸手把她拉近了瞧,瞧了半天后恍然大悟般,猛地拍一巴掌:“我知道了,你是小橘子吃多了!”
“小橘子?”
“可不嘛,那玩意吃多了就是会脸黄,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昨晚云则才给她写了封情书,今天就要顶着一张巨丑的黄脸去见他吗?那绝对不行……本来还打算问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霓月冷静下来,问:“那怎么办?”
老霓双手拢在一起搓了把脸,醒了醒眉毛,说:“还能咋办?只能去医院,让医生拿点药吃吃,等着慢慢退黄呗。”
霓月肩膀一耷,妥协道:“好吧。”
换好衣服后准备和老霓去医院,霓月纠结了下,和老霓商量,让他去给云则说一声,今天没空见他,让他点外卖,老霓则让她直接在手机上说一声。
上次给云则打电话还是在他失联时,霓月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云则竟然没有用手机交流过,都是见面说话,或者他给她写信,现在可是二十新世纪,彼此间的交流方式未免太质朴。
霓月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他在第二封信中写过,她并没有记错他的号码。
在重新遇到云则以后,霓月就没有再打过那个号码,如今重新电话簿里翻出,选择拨通。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平时都没见他用过手机,估计手机正在哪个角落里吃灰,他连电都懒得充。
霓月只好再次找到老霓:“爸,他手机关机,你还是得跑一趟,就说我不太方便见他。”
老霓:“……”
霓月先到地下停车场去等老霓,老霓敲开云则的门,云则径直往老霓身后望,老霓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不用看啦,月月没来!”
云则这才收回视线,叫了声霓老师,然后问:“她人呢?”
“她今天要去趟医院,没空找你,让我来和你说一声。”
医院?
云则扶着门框的手垂落,没穿假肢的身体微微一晃险些摔倒,他稳住重心扶住墙,追问:“她哪里不舒服?”
“小毛病,我陪她去一趟医院看看就行。”
“我也去。”云则回头看一眼靠在沙发边的假肢,“霓老师,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诶诶诶——”
老霓叫住要回客厅穿假肢的云则,说:“你不用去,月月她现在……”一时没想起霓月的原话是什么,老霓说了个大致意思:“不想见你。”
云则身形顿住,缓慢地回头,脸色瞬沉,嗓音低了好几个度:“……是吗?”
“是啊。”
老霓没察觉到异常,随便交代两句后便转身下楼去负一层。
空寂房间里,云则靠着门怔住许久,周围静得可怕,他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额头开始沁出颗颗冷汗,承受所有重量的左腿变得麻木不仁,他不知道怎样回的卧室,好像是单脚跳过去的,好像是在客厅摔倒后爬过去的……
他狼狈地坐在地上,英俊的脸没有血色,他翻出床头柜的药,连水都没喝,颤抖着手往嘴里送塞药。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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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萝卜素黄皮症。
霓月听到专业术语的时候,还是有点懵,对医生说:“我吃的是橘子,小橘子,那种砂糖橘。”
医生说吃橘子也会得这种病,需要吃点药,平时多喝水,快的话半个月就能退,慢的话得一两个月。
退黄所需的时间长到霓月差点眼前一黑厥过去,她要以怎样的心态顶着这样黄的一张脸面对云则?
拿了药回家的路上,霓月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家后,霓月接杯温水把药吃了,然后回房间翻找出遮实自己脸部需要用的物品——围巾,口罩,墨镜。
穿戴完毕后,霓月拿上钥匙串出门,下六楼,钥匙插进锈黄色的锁孔里,旋转两圈,推开门。
“云则,我来了。”
没有人回应。
今天的屋内静得异常,霓月察觉到不对劲,快步走向卧室,一把推开门——云则面朝下爬在床边的地板上,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右边空荡的裤管软软搭在左边长腿上。
记忆瞬间被拉回重逢那日,恐惧的潮浪开始翻滚。
霓月顾不得形象,一把扯掉脸上的口罩墨镜,冲过去蹲在他面前:“云则!”
把人翻过来,云则的手无力地垂滑在冰凉地板上,双眼紧闭,苍白的唇,已然陷入昏迷的状态。
“————”
刚离开医院不久的霓月重回医院,带着云则挂急诊洗胃,云则在里面洗胃,霓月和老霓在外面起了争执,老霓两手一摊:“有啥区别啊?没啥区别啊!”
“我原话说的是不太方便,而不是不想见。”
霓月情绪乱糟糟,说话没了遮拦:“爸,你可是语文老师诶,这怎么就没区别了?”
“你往语文上面扯是吧?你语文是学得很好了?”
“……”
霓月胸口憋着一口气,冷着脸往长椅上一做,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没一会,老霓主动走过来,放缓语气,说:“月月,这事儿确实赖爸!你别着急,先等云则出来。”
闻言,霓月没有再闹脾气,乖乖点头嗯了声。
半小时后,云则被推出洗胃室,医生说服用的安眠药量挺大,不过送得及时,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人醒后就能出院。
“谢谢医生啊。”
“不客气。”
云则被转移到普通病房观察,霓月陪在一边,老霓到医院对面的小餐馆里打包了两份盒饭,提到病房中:“今天还没吃饭呢,先吃饭。”
父女间的小争执已经过去,霓月和老霓坐在床头边的小桌前吃盒饭,随意聊了聊天,老霓瞧一眼病床上尚在昏迷中的云则,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你说一句不见他,他就能要死要活。”
霓月并不想和老霓交流情感问题,低头吃饭不说话,听见老霓又说:“不过是真可惜,我觉得这孩子要是能继续跑步的话,还能拿很多个短跑冠军。”
是挺可惜。
没办法,天降惨事,人能怎么能抵抗?
霓月摇摇头,说:“云则很聪明的,就算不能再跑步,以后也一定能在其他领域发光发热。”
“比如说?”
“比如他语文就特别好,说不定有写作方面的天赋。”
老霓扒完纸盒里最后一口饭,抹抹嘴点头说:“倒是真的,这孩子作文写得真不错,你回头给他点建议,让他写文章参加比赛啥的……”
“他很喜欢看悬疑小说。”
“写小说啊?”老霓啧了一声,“据我所知网文写作的门槛低,写的人很多啊,想写出头那是相当难,就算云则再有天赋,也不可能一本成大神吧。”
老霓万万没想到,他的随口一句话,在后来又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