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展信(1 / 1)

十瓣月亮 岁欲 308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3章 展信

  给房子所有区域除尘是个大工程, 客厅,卧室,厨房, 厕所,霓月用前主人留下的旧拖把抹布等, 依次清扫每个空间。

  她清扫哪片区域,云则就在哪里待着——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她,坐在卧室的床沿上看着她,也坐在厕所上的马桶盖上看着她, 黑眸沉寂安静, 视线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移动。

  干活间隙, 霓月会时不时突然出声和他说话,比如下面这类的, 而他也不是全无反应, 至少会嗯一声。

  “这个乌漆嘛黑的瓶子在这里放了八百年了吧?好脏啊,扔了扔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嗯。”

  “角落里的蜘蛛网起码结了十层,一只蜘蛛还差点溜到我脚上,这种细脚蜘蛛好恶心,是叫这个吗?细脚蜘蛛。我随便叫的, 不知道这种蜘蛛学名叫什么。”

  “嗯。”

  “哇, 泡菜坛子里面居然有只死老鼠,果然房子不能空太久不住人, 不然老鼠都活不下去。”

  “……嗯。”

  花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霓月终于把整个房子打扫干净, 虽然东西都是旧的, 但看上去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看一眼时间, 六点钟,霓月提上保温桶往外走,对房间里的云则说:“我得回趟家,晚点再来。”

  云则看着她的背影,分明喉结滚动了下,黑眸微微一颤,淡青色眼圈让他的目光看上去很易碎,眼见着她就要踏出那道门,他哽了下,缓缓问:“晚点是多久?”

  “啊?”

  霓月驻足回头看他,杏仁眼亮晶晶,唇角笑意清浅:“很快。”

  “很快是多久?”

  “十分钟?”她歪歪头,冲他眯眼笑,“不超过十分钟。”

  “……”

  他没再说话,沉沉地遥遥看她,像是认可十分钟这个时间。

  离开的时候,霓月没有完全把门关上,而是留着一条缝隙,那么等下她再来的时候就不用他单脚跳着来给她开门。

  回家后,霓月把保温桶放在厨房洗碗池里,弯腰打开下方碗柜,从最里面抱了一摞新的陶瓷碗出来,还拿了盆碟筷勺等物品,用一个方形纸箱装着,很沉一个抱出厨房。

  路过客厅的时候,被老霓叫住,老霓盯着她手里的箱子:“拿的什么东西?”

  “一些碗什么的,云则家的碗都是有缺口的,吃饭容易伤到嘴,我给他拿点过去。”

  “噢,行。”

  没一会,霓月再次回家,直钻进卧室,这次拿的是老霓给她买的全新四件套,她自己都没铺过。

  她先主动开口对老霓说:“云则的床单太久,我摸了下,起了很多球,睡着很不舒服。”

  老霓再次点头。

  第三次,霓月从老霓房间的衣柜中抱出一床很厚实的棉被,经过客厅时,表情有点不好意思,语气怯怯:“爸,云则的被子有点薄,他晚上睡觉肯定很冷的。”

  老霓捧着保温杯,眉头挑了起来:“你知道你现在拿的是我的棉被吧?”

  霓月抿紧唇,漂亮的杏眼眨巴眨巴,看着特别楚楚可怜,就那么直勾勾盯着老霓点了点头。

  败下阵的老霓摆摆手:“拿走拿走!全拿走!”

  就这还没完。

  霓月第四趟回家后,开始对他的茶叶下手,绿茶,茉莉花茶,龙井等等,每样都拿小罐子装一点,还顺便捎走他一个全新的保温杯。

  他每个月就那点死工资,喝不起好茶叶,只有那么几罐好茶叶还是认识多年的老钓友送的,他心疼得要命:“那个你少抓点……诶——!那个真的很贵,让你少抓点没听到是吧?!”

  在爸爸面前,霓月的少见地厚脸皮,话都当耳边风,听过就忘,抱着几罐茶叶飞快地跑出家门,像一只矫捷的兔子。

  老霓无奈地重新窝进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继续看电视,就在他以为这就已经结束的时候,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很快,霓月进门,径直来到他的电视机前。

  老霓眉头一皱,整个人坐起来。

  霓月背对着他,张开双臂抱了抱电视,似乎在尝试自己是否能够抱得起来。

  “还好,不是特别重。”

  “你干嘛?”老霓冷不丁地冒一句,“你不会想要把电视也搬下去给云则吧?”

  霓月回过头,一只手还搭在电视上面,特别真诚可爱地问:“可以吗?爸爸。”

  老霓忍不住吼:“当然不行!!!”

  霓月:“……”

  老霓并不是在真的生气,只是情绪有点激动,他抬手搓了把脸:“月月,家里都要被你搬空了。”

  霓月嘀咕:“哪有这么夸张……”

  没等老霓开口,她立马又说:“云则家里连电视都没有,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好无聊,家里静悄悄的,连点声音都没有。”

  老霓恻隐的心猛地一动,缴械投降:“这样,过两天爸爸带你去二手电器市场,给云则买一个电视,你看行不行?”

  霓月眼睛一亮,扑到老霓怀里,搂着老霓的脖子晃:“爸,你最好了!”

  松开老霓后,霓月若有所思地呐呐道:“……那这次给云则拿点什么呢?”

  老霓无奈地叹气:“你是不能空手出家门吗?”

  霓月撇撇嘴没接话,回房间找到那个用纸袋装着的深蓝色捕梦网,高兴地迈着轻快步伐出了门。

  要把捕梦网挂在云则的床头。

  希望这捕梦网争点气,多捕些美梦给云则。

  -

  连续多次上下六楼给云则送东西,霓月小腿隐隐酸胀,最后一趟,她提着捕梦网踏进他的家门。

  卧室里,云则坐在床沿上,一条长腿自然垂直放着,另一条……另一条从膝盖以下的裤管软软顺着床沿垂落,两条大腿随意敞开坐着,两只手落在两腿中间,松散地叠在一起,瘦削肩膀内扣,脖子微微缩着,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坐姿。

  霓月看见他这样坐着心里就很难受,脑子里总是会不受控地响起以前意气风发的他,走路带风,背挺得笔直,连拿正眼看人的次数都少有。

  深蓝色捕梦网从纸袋里提出来,尾端坠着数片轻盈蓝白色羽毛,霓月把捕梦网挂在他床头的柱子上,用手拨拨羽毛,转眼去看旁边坐着的云则:“你还记得这个吗?”

  云则转头,看一眼和那个捕梦网,又目不转睛地看她:“记得。”

  ——山水坊,捕梦网。

  他说:“还有风铃。”

  门口挂着的铜风铃。

  “对,还有风铃。”霓月蹲在他脚边,拊掌轻拍一下,“回头我再给你弄个风铃,挂阳台上好不好?买个和山水坊一模一样的。”

  “好。”

  霓月又从纸袋里拿出一叠信纸,还有信封,并在一起放在他大腿上:“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倾诉的,文字表达会不会好点?你可以给我写信,写什么都可以,我会好好看完的。”

  少年低垂的长睫轻轻一抖,颤出脆弱漂亮的弧度,他反应慢半拍地抬手触碰信纸,沉默良久,才低低问了句。

  “那你会回信吗?”

  也许是疯了,霓月觉得他可爱得要命,噗一声轻笑出声,眼睛亮起来:“当然会啊。”

  于是他收下了信封和信纸。

  霓月并没有很快收到他的来信,第一封信是在三天后晚上收到的,她用保温桶装着饭菜下去陪他一起吃晚饭,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拉了一把她的胳膊,默默低着脸把一封信递到她手指边。

  眼底霍地一亮,霓月展眉笑着接过信,他一个字都没说,她也没有,只说:“我明早再来。”

  他慢慢点点头。

  “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他又点了点头。

  -

  洗完澡吹干头发后,霓月回到卧室,关窗拉帘再躺到床上,只留一盏床头灯,在暖黄的光线里,她打开了信封,取出第一封他写给她的信,把对折的信纸展开。

  他的字和他人一样,瘦劲有力,飘逸遒正,霓月眼神温柔,不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见字如晤,展信安。

  这会是一封充满压抑黑暗的信,我提前表示抱歉,让你来读我的这些心理废料,因为我想说的都很负能量。

  不知道你有没有体验过蹦极,从上千米的地方往下面跳,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纵身一跃后,发现身上并没有绑安全绳,等待我的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好像这样才该是我的结局,才是我的命运。

  该死的那个人本来就是我。

  那天,是我父母结婚十八周年的纪念日,下着很大的雨,我嫌我妈订的餐厅位置太远,要求换一个近一点的餐厅,临时变更行车路线,如果不是我的话,就不会遇到那辆逆行的醉驾车……就不会发生那场意外……

  我爸开的车,我妈在副驾,我坐在后排的右边。一个多年开车的司机遇到突发状况都会朝左打方向盘趋利避害,为了保全我,我爸朝右打方向盘,硬生生让自己和对面疾驰而来的醉驾车撞在一起。

  车翻倒在地,左侧着地。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蜷缩在车里,右腿被震到车门中间压着,拔不出来,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拔不出来,剧痛袭来,浑身都在痛,我很快失去知觉,也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我失去右边的小腿,失去了我的父母,我的小舅在医院骂我是个杀人犯,害死了他的姐姐和姐夫,还问我为什么没有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

  ……是啊。

  我经常都在想,自己怎么没有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

  我多想也那样,那我就不用在寂静漫长的黑夜里被愧疚吞噬折磨,就不用忍受最极端的痛苦绝望,也不用遭受最尖锐的恶意羞辱。

  这些话题是不是太沉重了?

  那再随便说点无用的琐事吧,那个乌漆嘛黑的瓶子是酱油瓶,细脚蜘蛛的学名是家幽灵蛛,以蚊子小虫等为食,有毒的,但是这种蜘蛛一般不咬人,也没听说过谁被家幽灵蛛咬到过,还有泡菜坛子里的老鼠是我扔进去的,它半夜在房子里乱跑找吃的,找不到就来啃我的脚,我很烦躁,直接抓起它扔进了泡菜坛子里,想着那里面还有点陈年老泡菜,够它吃个几顿的。

  写得好累啊,先到这吧。

  晚安。”

  有头无尾的一封信,结束得很突然,霓月看得又哭又笑,看前半段时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白色信纸上,晕染黑色字迹,看到后半段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带着哭腔的笑声弥漫在小小卧室里。

  缓了半晌,霓月叠好信纸放回信封里,下床趿上棉拖鞋,找了件外套搭在肩上防着凉,再坐到书桌前,铺上一张崭新的信纸。

  拿起笔,学着他的开头认真郑重地写下回信的开头——

  见字如晤,展信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