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风流债 小鱼卷 3266 汉字|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2章

  圣上久卧病榻, 虽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现在的圣上不过是用些奇珍吊着性命而已,但是大概也从来没有人想到, 只短短这么些时日——

  沈初姒只看到了那个身材矮小的内仕伏在地上, 嘴唇一张一合,飘飘渺渺的风声从院子外灌了进来, 霎时却没有反应过来。

  即便是佛经千万卷, 大概也永远不得所求。

  “圣上是在昨日夜里殁的, 白日的时候还见了一次太子殿下, 走时没有遭到什么罪,”内仕声音遥远得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殿下切勿过多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沈初姒登时感觉自己喉间的涩意铺陈开来,她勉强撑着桌案才能站在原地, 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活在一个冗长而荒诞的梦魇之中, 前些时日沈兆才在干清殿中和她说过话,怎么短短这么几天,就已经……

  她其实很少流泪,她自幼丧母,养母令贵妃和她亲缘很薄, 沈兆寻常又有公务在身, 也不可能时刻将她关照得事无巨细, 幼时在她身边陪着最多的就是内仕和宫女。

  她向来对于什么事都看得有点儿淡, 更遑论是流泪。

  可是现在, 那个唯一关心她, 只希望她平安喜乐的人, 也已经不在了。

  沈兆之前说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沈初姒得遇良人, 日后就算是他不在了,也能够庇佑她,只是可惜,自己让他失望了。

  从前的很多人都艳羡她有圣宠在身,可是现在,自己就当真只是一个没有人在意的落魄公主了。

  圣上宾天,在封地的皇室宗亲全都要赶回盛京,谢容珏现在也同样在沈氏皇族的宗亲之内,沈兆病逝,即便是沈初姒和谢容珏即将和离,今日前去宫中,谢容珏也应当是要跟着沈初姒一同前往的。

  沈初姒原本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进宫,但是想到之前见沈兆之时,他只低声希望沈初姒能够觅得良人,这就是他唯一的心愿未了。

  罢了。

  她其实从来都不想做纠缠的人,可却只想麻烦他这最后一件事。

  等今日见过沈兆梓宫之后,她就将和离书给他,日后一别两宽,绝不再纠缠半分。

  沈初姒将之前写好的和离书放在自己怀中,上面已经题好了自己的名字,只要他题上名字,日后他们两人也就是再无瓜葛了。

  她在诸佛之前求的愿望大概都未必能得偿,只除了为谢容珏所求的那个愿望。

  若是自己从此以后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他所求的话,那也好,之前所求,终究还是圆了他的愿。

  看来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昨夜下雪,不便通行,谢容珏并未前去别院,还是宿在了之前的那间书房之中。

  天空之中还飘着一点儿雪粒,出行之时,蒲双仔细地将大氅披在了沈初姒的身上,然后撑着一把伞跟在了沈初姒身边。

  雪天路滑,沈初姒的步伐却极快,蒲双需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她的脚步。

  这间书房往日里都有仆役在外候着,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何,却没有任何人守在外面,只远远地站着一些洒扫的妇人,看到沈初姒靠近,大概是有点儿诧异,但是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说些什么。

  一直到靠得近了,沈初姒才听到,里面好像是有人在说话。

  大概是里面的人有点儿气恼,所以声音不算是小,或许是因为说的这些话乃是秘辛,不便让人听到,是以门外并无人守着。

  沈初姒原本想叩门,却在靠近的时候,霎时听到了里面交谈的内容。

  是崔绣莹的声音。

  “我刚刚才听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圣上驾崩了,”崔绣莹语速很快,“你既然不喜欢九公主,也不肯同她圆房,不如就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到时候抬进府中做个妾,你也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到这个年纪了,家中连个子嗣都还没有——”

  崔绣莹恨铁不成钢的声音持续不断,“你就算是想纳云想楼之中的姑娘也无妨,总归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伎子,但至少要生出个子嗣来,日后就算是养在九公主身边也无妨,也算是嫡出了。”

  圣上驾崩才不过一个时辰,崔绣莹居然就已经在谋算为谢容珏纳妾的这件事,只怕是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境况,料定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公主也无人撑腰,所以才敢这样行事。

  其实也正常,谢容珏从不曾踏入她的院中半步,世家大族向来以子嗣为重,不过是沈兆在时不敢说出口罢了。

  现在沈兆一旦驾崩,就迫不及待开始准备起之后的事情了。

  “圣上不过才刚刚驾崩,尸骨未寒,”谢容珏语调嘲弄,“母亲就准备为我纳妾了?之前怎么不敢,不过就是看在圣上健在之时,九公主身后有人撑腰,母亲没有这个胆量罢了。”

  “你……你当真是孽子!”

  崔绣莹接着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我知晓你这些年心中有怨,但你毕竟是我的独子,你既然是不喜欢那九公主,就是纳几个妾又有何关系,就是七出之条,你也同样是可以纳几个良妾,更何况若是有了子嗣,养在九公主膝下,照样为她傍身,我这又何尝不是为了九公主好?”

  “母亲这么快就想着良妾的事,应当不是仅仅为了子嗣,不过是因为良妾同样可以抬为平妻,到时候又可为氏族姻亲铺路,多有助力。”

  谢容珏顿了顿,“当初让我娶公主殿下的是母亲,现在反悔的,倒也同样是母亲。”

  “我又何尝想过让你娶公主?若不是圣上的圣旨突然下来,我也从未想过这桩荒唐的婚事会落在你的身上!京中这么多少年有为的世家子弟圣上不选,偏偏选中了你,谁不知晓这桩婚事分明就是个赔钱的买卖。”

  “你以为我不想选那些对你仕途多有裨益的世家女,不过是因为皇命难违,现在圣上宾天,我自然是要为你的未来多做打算!”

  ……

  沈初姒站在房门外,怀中的和离书贴着她的衣衫,上面的笔墨的味道甚至还没有完全消散,现在就着雪后的清冽气息,就这么一一飘散到她的脑海之中。

  她喉间的涩意周而复始,她其实早就料想到了父皇一旦驾崩,自己的处境到底会有多么窘迫,却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之前小心谨慎前来讨好自己的崔绣莹霎时间就变了嘴脸。

  其实盛京一直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僚场,这里皇室和官僚虚与委蛇,权利倾轧从来都不在少数。

  姻亲往来大多看中背后的氏族和利益,只是从前的沈兆将她保护得太好,所有人都知道她身后是整个盛京最为尊贵的人,所以她从来都不曾见到这些。

  很多人即便是并不喜欢她,最多也只是疏离的,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直白而不加掩饰的算计。

  这都源于之前她是圣上宠爱的公主,而现在,她的依仗已经没有了。

  沈初姒站在原地,蒲双也在门外听到了刚刚崔绣莹所说的一切,她几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听到了什么,圣上才不过刚刚驾崩,谁能想到镇国公夫人就已经盘算起为世子纳妾的事情了。

  她一个奴婢听着尚且伤心,更不要说是听到这些话的殿下了。

  蒲双撑着伞的手轻微动了一下,艰涩地低声开口:“……殿下。”

  却也只是这么唤了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口什么其他的话。

  沈初姒的眼睫只是垂着,往日亮得犹如珀石般的瞳仁被挡得一干二净,或许是因为刚刚流过眼泪,所以眼尾洇着红,除此以外就再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这门其实并未上锁,只是阖着,沈初姒的手指在门上碰了碰,只是一推,木板门就吱呀一声从外推开了。

  很难说清当时崔绣莹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常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的仪态时常能保持得很好,但是现在看到沈初姒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她却难得的失态了。

  片刻的惊诧之后,面上的神情就霎时间变得复杂难言。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的一番话,会被沈初姒听到。

  虽然现在的她其实听到也无妨,毕竟这天底下唯一能为她撑腰的先皇已经故去,即将登基的太子和这位公主殿下也从来都不亲厚,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为了一个落魄公主得罪镇国公府这样的氏族。

  这样的事情,这位公主殿下早就应当自己猜想到的。

  这么想着,崔绣莹脸上就难免少了一点儿错愕,反而显出几分理所当然来。

  人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即便是自己今日不说,这位殿下日后也总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谢容珏则是和沈初姒成亲后第一次见他一样,坐在檀木椅上,看到沈初姒进来,面上也并无一分诧异,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睫,恰好和她对上视线。

  也只是一眼,很快就错开视线。

  “镇国公夫人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沈初姒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之前写好的那份和离书,“既然是想要世子重新觅得良人,我没有不允的道理。今日往后,我就与世子和离,如此也免得夫人这般种种思虑,劳神伤身。”

  她的声音字字清晰,丝毫都没有哭腔的痕迹,好像之前那个在院中垂泪的人,并不是她。

  蒲双站在沈初姒身后,却又比谁都要心疼,公主殿下幼时就是被圣上捧在手心之中长大的,又何曾受到这样的委屈,现在知晓她孤苦无依,婆母仗势欺人,即便是身上背着丧父之悲,却又要说着和离的事情。

  这桩婚事,原本还是殿下自己心甘情愿的。

  沈初姒将和离书递到了谢容珏的面前,轻声道:“从今往后,就是与世子夫妻情分断尽,再无往来了。”

  这件事分明是谢容珏自己所求,可是他却也没有想过,今日会是圣上驾崩之日。

  刚刚崔绣莹说的话到底是有多么不留情面,他自己也都明白,若自己当真收下这和离书,今日沈初姒就要自己独自前往宫闺,圣上才驾崩就和离,这样的境况,又要面对多少背地里的讥诮和嘲弄。

  谢容珏生来薄情,很少会为别人考虑,可是他分明见得沈初姒的眼尾带着一点儿红,像是刚刚哭过。

  他没有接,“殿下可想好了?今日——”

  “和离既然是世子所愿,”沈初姒轻声打断,“那我如当日所言,成全世子。”

  “愿世子今后所求,一一得偿所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执拗,有点儿像是她当初说,愿意相信他的时候一样。

  是啊,这分明是他自己所求。

  作者有话说:

  今天白天还有更新!

  狗子日后后悔到哐哐撞大树!!恨不得把那个时候的自己打到地上扣都扣不下来TvT

  人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化用自《六韬引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