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梦魇(1 / 1)

玻璃糖 这碗粥 3222 汉字|4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8章 梦魇

  观光车慢慢地驶上山路。

  左右两边的车窗, 各开了一半。风从一边吹到另一边。车越往上走,夜越凉。

  车的前排坐了一对小情侣,一路窃窃私语, 说的什么,只有风能听见。

  池翮坐在最后一排。他的头仰靠在座椅上, 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他把座位的窗户开到最大。风直接扑过来,搅乱了他的头发。

  *

  池翮住在更高的山上。

  吕薇跟秦以筠在另一幢温泉别墅。

  吃了饭,时间尚早。吕薇去池翮那里敲门。

  见到灯亮着,但无人应答。

  吕薇说:“可能工作忙, 还没回来吧。”

  吕薇和秦以筠沿着麻石台阶,走到别墅旁的亭子。

  台阶下是流淌的溪水。白天清可见底,到了晚上,树影沉在水里,周围只能分得清哪里黑, 哪里更黑。

  吕薇几乎以为侄子不回来了。

  直到秦以筠远远地见到观光车的车灯:“是不是池翮回来了?”

  吕薇站起来, 向外望。

  秦以筠扶着她:“吕阿姨,这里太暗了, 当心台阶。”

  吕薇笑了:“说起来, 我们家妙旌都没有你周到。”

  观光车停下来, 下来的人影确实是池翮。从他那边望过来。

  两个女人穿着浅色的衣裙,衬在乌黑的背景里,不像仙女, 倒是像半夜的女鬼。

  “池翮, 忙完了吗?”吕薇问。

  池翮点头:“嗯, 伯娘有事吗?”

  吕薇:“我们闲着无聊, 想过来跟你聊聊天。”

  池翮:“明天早上, 我有个不能缺席的会议,没有办法聊得太晚。”

  吕薇:“知道了,不会打扰你。我们就坐一会儿。”

  池家的家规是池老太爷定的,把“孝”这一个字,摆在第一位。池翮对池家长辈,很有耐心。虽然他有时候出状况,大抵还是照着池家的家规长大的。吕薇要坐,他就让她进去。

  从另一座别墅换到这一幢别墅,聊天的人没有变,还是吕薇和秦以筠。

  池翮不接话,他站在窗边,欣赏着无边暗夜。

  说实话,他现阶段不能联想姜临晴相关的东西,易失控。

  但是念头顺着一条线,直奔山下的那个人。

  她还是他的大金主那时,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水蜜桃子,馋人得很。现在她脸上的,全是堆砌的颜色。

  可见,那一个高中班长真不是良人。

  池翮不能再想了。

  幸好这个时候,吕薇喊他:池翮。”

  “嗯。”他转过头来。

  吕薇:“时间不早了,送我们回去吧。”

  池翮在路上,也不说话。

  亏得吕薇和秦以筠有说不完的话题,否则这个晚上全是冷场。

  送完二人回来,池翮慢慢往回走。

  对别人来说,已经很晚了。但他的夜里没有早晚的概念。他失眠,就算熬到凌晨两三点,离太阳出来也还有很长的时间。

  听见周围响起诡异的“飕飕”声,山上比山下更冷。

  池翮联系了柳长旭。

  “池总。”柳长旭随时待命。

  池翮:“姜临晴是一个人住?还是和同事一起?”

  “和同事一起,被安排在普通的标间。”柳长旭思考,池总是不是想把人换到单人间?

  他想错了。

  池翮:“没事了。”

  两个人住,当然比一个人住要好。她瘦得不成样子,有同事关照,他也放心了。

  *

  助眠药物是金医生新调整的医嘱。

  池翮吞完药片,躺在床上。

  见到姜临晴,他时不时又回到混乱里,有时还有幻象。幻想和现实交织,一会儿真,一会儿假。仿佛要把他带回到曾经。

  他从床上坐起来。

  一片药量不够,他又吞了一片。他要睡一个好觉。

  至于那“不能缺席的会议”,只是借口而已。

  终于,池翮进入了梦乡。但他蹙紧眉头,背上冒汗,汗水越出越密,沾湿了他额头上的碎发。

  可惜的是,池翮没有如愿以偿,得到一个好觉。

  他陷进了噩梦里。如果是往常,他在噩梦的开始,就惊醒了。今天也许是因为加了药,他醒不来,只能在噩梦里徘徊。

  小小的他,站在一棵干枯的,不余一片叶的大树下。

  面前的一个男人,头发平平贴在头皮上,细眼睛,粗鼻孔,大嘴巴。皮肤是蜡黄的。他穿了件蓝的红的灰的,三色横条的上衣,腰上系了一条半残的皮带。常扣的那一个孔,毛毛糙糙的。

  小池翮抬头就望见这一条皮带。

  而长大后的池翮,侧躺着,也抖了一下。

  男人端了一个浅口的,土黄土黄的大碗。碗上是红漆写的四个字:“招财进宝”。

  男人说:“我是你的爸爸。”

  小池翮向后退,退到了树干边。他还要退,粗糙的树皮,隔着衣服烙在他的背上。

  男人低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吃饭了。”

  小池翮不吃。

  男人把碗放到桌子,粗鲁地一解皮带。皮带松开。

  小池翮见到,这条皮带的上下边缘都泛起了开裂的灰毛。

  男人折起皮带,握在手里,用皮带指着他:“吃不吃饭?”

  小池翮摇头。

  男人:“妈的,是个哑巴。”

  “你吓到孩子了。”这一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一样,喜欢穿鲜艳的衣服,比如粉红配深绿。她说:“他是你的爸爸,我是你的妈妈。吃饭吗?”

  小池翮还是沉默。

  男人推开女人,到了他的跟前:“哑巴,哑巴,一个字都不会讲。”他猛地用皮带抽了一下小池翮。

  小池翮摔倒在地,仰头见到大树。

  干枯的树枝,或粗或细,像是密密的一道网,捆住了上方的一片晴天。

  有人跟他重复:“这是你的爸爸,这是你的妈妈。”

  他在麻木之中,不是完全不讲话,他说的只有两句:“不是我的。我要我的。”

  只有他的,才不会这样伤害他。

  池翮终于从梦中挣扎,坐起,第一时间是去摸自己的嗓子。说不出来。他除了喘气,什么也不会了。

  他说,姜临晴瘦了一圈,估计很糟糕。

  他又何尝不是。

  金医生的话没有错,评估报告只是报告,池翮能否控制自己,是个未知数。

  池翮张着嘴,使劲想说话。嗓子仿佛被掐住了。

  他逼着自己,不去山下见那个人。

  *

  吕薇打电话是要约早餐。

  池翮没有接电话,而是发了消息:“伯娘,我今天休息。”

  吕薇:“怎么了?”

  池翮:“不舒服。”

  池翮的不舒服,让吕薇心惊肉跳:“又有状况吗?”

  她明白了侄子为什么不接电话,因为他说不出来。

  池翮安慰吕薇:“伯娘,我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

  吕薇:“要不要伯娘去陪你?”

  池翮:“不了,我一个人就行。”

  吕薇叹了叹气,听见秦以筠在说:“吕阿姨,池翮起床了吗?”

  吕薇笑了下:“他大早上有会议,提前走了,我们自己玩,不去打扰他。”

  吕薇有了顾虑。她以为侄子只是偶然发作,却不料,反反复复的。

  金医生说,PTSD患者常常有梦魇,以及闯入性回忆。池家人从来不提当年,就怕刺激到池翮。

  这次早上突然发作,吕薇猜测是梦魇。

  有哪个女生能忍受这样不安定的男人?虽然从家世来说,池家和秦家门当户对,可侄子不完全是一个正常人。

  秦家难道会不介意?

  吕薇的一颗红娘心,起起伏伏。

  *

  出了一趟差回来,策展部的两个人都得了感冒。

  刘倩也是泡完温泉,没有及时穿衣,在山里吹风,冻着了。

  姜临晴的病,进展得比刘倩的快,已经到了咳嗽的阶段。她本就憔悴,病起来是雪上加霜。

  要说这两天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那就是综艺节目录播完毕的当天,向蓓发了喜讯:“我们进四强了。”

  “恭喜啊。”姜临晴发了一个大大的兴奋表情包。

  回到办公室。

  刘倩抽着纸巾,拧着鼻子。

  姜临晴时不时咳嗽两下。

  朱怡畅:“八月是最热的天啊,你俩还能在山里着凉?”

  刘倩:“那里吧,白天还好,晚上特别冷,温泉又在半山上。我坐观光车的时候,吹了一路的风,”

  其他部门一个女同事,过来送资料,听到刘倩沙哑的声音,安慰说:“最近流行烟嗓,好比有个综艺节目,最火的就是一个沙哑的女人。”

  姜临晴都要半趴到桌上了,听见这话坐起来。烟嗓?是说尤月舞?

  女同事顺便打印资料,等候的时候,和刘倩说起那个综艺。

  “烟嗓”果然是尤月舞。

  姜临晴插了一句话:“她们是我的朋友。”

  女同事惊讶:“真的啊?这是一个特别酷的组合。”

  姜临晴笑了笑:“她们是很有个性的人。”

  女同事:“那网上传的那些事,是假的吗?”

  姜临晴:“什么?”

  女同事:“她们两个很有争议性,从比赛到现在,时不时就有爆料出来。”

  姜临晴:“我不清楚什么爆料。她们是好人。”

  曾经栽倒在网络的朱怡畅,站了起来:“网络就是个是非之地,有的人靠造谣赚流量。”

  刘倩:“既然是小姜的朋友,小姜的人品,我们是有目共睹的,网上的黑料,听风就是雨,不能信。”

  “反正她俩人气高,边边角角的流言,越传越离谱。”女同事说,“我好奇而已。小姜,没别的意思。”

  姜临晴才知道,向蓓和尤月舞正在网络舆论的风暴中心。

  向蓓完全没提过这事。

  姜临晴上网搜索。

  有人给这个乐队贴上了一个又一个的不良标签,评论里乱七八糟。

  她浏览了上面的十行,已经头疼。她捂了捂额头。

  姜临晴没有和不分青红皂白的网友辩论,只是分别给向蓓和尤月舞各发了一句:“要加油。”

  *

  办公室里不停响起姜临晴的咳嗽声,她困得不行,还是请了假,准备回家休息。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去电梯,靠在扶手上。她懒得再去镜中观察自己。不用观察都知道,她现在是一朵焉了的菜。

  电梯下了两层楼,停了。

  她不情不愿地站直。她代表的是策展部,不能让其他部门的人见到她拉垮的样子。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人,是柳长旭,以及池翮。

  他们一边说着公事,一边进来。

  池翮似乎没有正眼望她。

  倒是柳长旭向她微笑。

  姜临晴颔首,向后退,缩到角落里。她的人没有存在感,但是咳了两声。

  池翮说到一半的话,就此打住。

  池总不说,柳长旭也不接话。

  姜临晴拼命忍住咳嗽,喉咙发疼。

  电梯又下了五层楼。

  两个男人出去。

  门一关上,姜临晴不断地咳嗽,咳得弯了背。

  突然,电梯门又开了。

  池翮一个人走进来。

  “池总。”姜临晴尽量站直,越急越是咳。

  等她咳完了,池翮不冷不热地说:“有病治病。”

  她有气无力地应声:“是。”

  池翮:“高中班长舍得让你病成这样?”

  她的嗓子仿佛被沙子碾过。听着他的话,更加不想开口。

  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她才说:“池总,再见。”

  池翮没回答。

  *

  姜临晴一回到家,倒在了沙发床。

  她曾经的想象,是一个人赴死,了无遗憾。

  可到了真的痛苦时,她觉得那些通通是假的。她高估了自己。假如将来是她一个人走,那可真疼啊。

  姜临晴翻了个身,把池翮的枕头抱在怀里。

  浑浑沌沌时,真实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后悔了。

  池翮能在短时间内就有了新女人,说明他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比她残忍,比她无情。

  姜临晴半睁起眼睛,突然见到有个人站在床前。

  是梦。

  她喃喃地说:“池翮,池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