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十一月初, 鸥寒雪酿,长安城仿佛一夜入了冬。
这日依旧冻人,可聚了几日的阴霾散去, 晴光四射, 太阳底下一站, 浑身暖意融融。
温氏正站在廊下吩咐院子里的下人晒被衾,“哎,对就这样晾开来,午后记得翻翻面。”片刻后又蹙了眉, 朝院中央的人道:“裴婼!你还要站多久,再不收拾收拾来不及了!”
裴婼正舒服张着双臂, 仰着脸接受太阳的馈赠,“绿衣绿衣,快去帮我收拾。”
说起来也是巧合,前几日舅母来访, 说是月初老太太要去法云寺祈福, 问温氏要不要一起去, 温氏见裴婼没去上学日日闲在家中就应了下来。
裴婼也觉得无趣, 能出去一趟自然高兴。
可过了两日才想起前段时间宁梧洗说的事, 那岂不是会在法云寺碰见他们?
裴婼当时就拧了眉头,宁暨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不想再见到他。
最后又想到他说的事多, 心里松口气, 那他大概也不会去的。
裴婼是真的清闲下来, 整日得了空就在院子里晒太阳。
因着亲事订下,玉山书院裴婼便也不再去了,常日里就挑了几项自己感兴趣的来学, 有什么不懂就问问温氏问问裴玦,轻松不少。
白袅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难过极了,在国公府待了一日怎么都不肯走。
最后裴婼笑着说要不让太傅大人快点给她订下亲事,那样她也不用去上学了,白袅落荒而逃。
裴婼本以为离了书院还有胭脂铺的事够她忙一阵,可没想到胭脂铺的事顺利得出奇,包大娘不仅第二日就上了门,而且还带了好几个熟手一起投奔了过来。
铺子一概杂事都被处理得仅仅有条,丝毫不用裴婼操心,等选个好日子胭脂铺就可以开张了。
“你上来,我与你说个事。”温氏又在上头扬手。
裴婼睁了只眼斜看过去,“怎么了?”
“哎呀你过来。”
裴婼不得以,向她走去。
温氏回了屋,坐在主位上,“婼婼,宁王府送了两个日子过来,你给挑挑?”
裴婼一脚才刚跨过门槛,堪堪停了下来,抬起的脸庞满是疑惑:“啊?”
“一个是二月初,一个是三月中旬,说是让我们选一个。”
“这个您与爹爹定不就好了。”裴婼走到位置上坐下来,伸手碰了碰茶壶的温度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咕噜就是一杯。
温氏见状训道:“没一点女孩子模样。”
裴婼才不管,“三月中旬吧。”
能在国公府待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
“我与你爹爹都觉得二月初日子好,与你的八字也合,我瞧着宁王府那边也是想要在二月初办的。”温氏笑着道。
裴婼说不出话来了,心里腹诽,敢情问她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既然这样,那就二月初吧。”裴婼说完又补充,“娘亲您千万记得提前知会一下阿兄,不然他又该怪我了。”
说到裴玦,温氏脸上瞬间抹了忧色,叹了口气后道:“三月就是春试了,近来阿玦都宿在书院,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用饭,睡得可好。”
裴玦最近都是休沐时才回一趟家,非常用功。温氏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家阿兄那个读书劲头一上来那真是可以茶饭不思,若是没有人管着一日不用饭也是没问题的。
“娘亲,何不早日给阿兄找个嫂子,这样不就有人管着他了?”裴婼狡黠笑着,眼底都是兴奋,看起来比起自己的婚事更要关心,“这长安城里姑娘多的是,总有一个温婉孝顺的适合阿兄,若是能早日生下小侄子也有人陪着您。”
温氏睨她一眼,用手中帕子擦了擦眼角,“你以为我不想呢,先前与他提了好几回,可他都说等春试结束。你说,要是万一这回落榜,那我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
“娘亲您就放心吧,阿兄不会落榜的。我看您这些时日就可以相看起来了,免得好姑娘都被别人家订下了。”裴婼劝慰。
“是哦。”温氏恍然大悟般,“那婼婼你看,书院里可有合适的姑娘?”
于是裴婼便细细回想那些个大家闺秀,身份是都不差,可裴婼这会儿想起却没一个能入她眼。
白袅?
不行不行,阿兄本就单纯憨厚,要是再配一个傻傻的白袅那她的小侄子肯定也是个不灵光的,何况阿兄与白袅也算相识,可裴婼瞧俩人中间应是擦不出火花来的。
裴婼脑海中一个一个闪过贵女们的模样,连连摇头。
温氏忧色更重了,“一个都没有?”
“时日还早,娘亲不用着急,再说了,长安城又不是所有姑娘都在书院里上课,公主郡主什么的不都不在么。”
“呸呸呸,什么公主郡主,咱们可不要。”
“我就说说嘛,对,不能要的,要是嫁进来指不定谁伺候谁呢。”
俩母女正说得高兴,绿衣进来答复:“夫人姑娘,行李都收拾好了。”
“哎好,等国公爷回来我们就出发。”温氏笑呵呵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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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与裴国公道别,母女俩便出发温府。
温氏大哥在朝中不过担了个虚职,裴婼唯一的一个表哥早几年就听闻下南方去了,还有一个表姐从小体弱多病不常出门,与裴婼关系还算可以。
不过温老太太一家看得开,未曾要求儿女们做什么。
裴婼以前小的时候常往温府跑,长大后倒是来的少了,更别说上辈子入了东宫哪还有机会,这么一算竟已是好几年未见外祖母与舅舅。
裴婼此刻握着温老太太的手,眼眶温热很快蓄满了泪。
老太太见了和煦一笑:“哟,婼婼这是怎么了,可是太久未见着外祖母了?”
“嗯。”裴婼不住点头,将眼泪逼回去。
老太太另一边手覆上去,轻拍几下,“傻孩子,没几月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幅小孩模样。”
舅母陈氏也在一边笑:“就是,咱们婼婼这回也算是许了个好人家,这是多大的喜事啊,怎的还哭哭啼啼的,当高兴才是。”
“好了,娘亲大嫂就别打趣了,小姑娘家脸皮薄,等会怕是收不回来。”温氏道。
“哈哈,这有什么,谁不会走那么一遭。”温老太太又歪着头去看裴婼,赞叹不断:“婼婼瞧着是长开了些,与上回来差别挺大,等过两年怕是没人能比得上了,要我说还是宁家那小子捡了宝,咱们家婼婼配谁不行。”
这回裴婼真是羞了,低了头不说话。
“是是是,哎,说来我们子柔就没婼婼这份福气,现下不说许人家了,她愿意出门都算好的。”陈氏有些感慨神伤。
裴婼便问:“子柔表姐这回可跟我们一块去法云寺?”
“去的,在收拾东西呢,这孩子什么街市宴会不爱去,可寺庙倒是跑得勤。”
温老太太闻言发话:“好了,快去看看,别耽误了时辰。”
约一刻钟后,裴婼在温府门口中见着了这位表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瘦瘦弱弱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好在精气神还好,见着温氏俩人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婼婼与子柔一辆马车吧,你们两个姑娘家的也好说说话。”
裴婼自然没什么意见,见温子柔拘谨站在一边便主动上前牵过她的手,柔柔笑道:“子柔表姐,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呢。”
温子柔抬头看她一眼,也笑开来,“嗯,走吧。”
马车一路平稳,一行人浩浩荡荡越过街市驶出城门。
“子柔表姐平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裴婼找了话头问。
“我这身子骨能做什么,不过是做些寻常女子能做的。”温子柔说完用帕子掩了唇,低低咳嗽起来。
裴婼心底一惊,想起仿佛已经离她很远的痨病,当下有些不安,“表姐得的.......可是痨病?”
“不是。”温子柔摇摇头,“只是前两日天寒受了冻,一到冬日就是这样的,不碍事。”
裴婼听完稍稍安心,可还是问道:“大夫如何说的?常日里可有在服药?”
温子柔冲她笑笑:“表妹不用担心我,我都成药罐子了,对自己这副身子还是了解的。”
“嗯,不过表姐还是注意着些好,得防着越来越严重了。”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有些病会在身体里生根,一个不慎就要夺人性命去。
裴婼此刻看向温子柔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好好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受这么些苦呢。
可温子柔却好似坚强很多,一点没有她想象中的为疾病所困扰。
裴婼心里叹息两声,只好也笑道:“先前舅母还为表姐操心呢,表姐比我还大上两岁,也该早日许人家才是。”
温子柔听到这却一反常态地落寞下来,伸手挑开车帘望外看去。
已经出了城,官道两边都是农田,这会儿只剩下些收成过后的秸秆,一片枯败。
冷风唰唰冲进来,裴婼冻得紧了紧衣裳,“表姐?”
温子柔这才意识到冷意,连忙放下车帘,冲她抱歉笑笑,“这城外比长安城里还要冷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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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时辰后,车队进入鳌山边界,裴婼坐在马车上都察觉到了山中的寒意。
又过了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一行人在太阳落山前抵达法云寺。
以前法云寺她可熟了,每月都要来一回,只是后来入了东宫,就没了什么机会去寺庙,连个求神请愿的地方都没有。
裴婼至今还记着那个未曾见面的小和尚,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心里盘算着明日若是有时间去问问看,这个时候小师父应当还没有外出游历。
待几人安顿好后,裴婼便提前温氏说:“娘,宁王府大少夫人也在这。”
“大少夫人?”温氏一下子愣了,半晌才想起她说的是侯明珠,“噢,她怎么也在?”
“听闻近日是宁世子大哥的祭日。”裴婼解释。
温氏点了点头,“嗯,今天时间有些晚就不冒昧去打扰了,明日应会遇见的。”
裴婼也觉如此,待用过斋饭后几人便回了屋。
因着法云寺禅房不多,晚上裴婼是与温子柔一道睡的。
白日里裴婼就看出来自己这个表姐有心事,特别是在说到嫁娶之事时,一反常态地染上些忧郁。
于是入睡前,裴婼问道:“表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不若与我说说。”
温子柔侧头看她,还是一副和善温情的模样,“没有什么心事,表妹多想了,早些睡吧。”
裴婼不再强求,闭了眼睡去。
第二日一早,裴婼跟着老太太去大殿做早课,在大殿内找了几圈都没看见侯明珠几人,裴婼便想着晚些时候再去问问僧人。
好不容易早课结束,老太太又拉着主持早课的师父论理佛法,裴婼呆不住想要偷偷溜出去。
“娘亲,我等会去一趟观音殿,你们结束后不必寻我。”
温氏非常疑惑,“你去观音殿干什么?”
“找个人。”
裴婼循着记忆找到观音殿,殿内还是熟悉的模样,庄严肃穆。
有对夫妇在上香,那男子小心搀扶着身边大腹便便的妇人,看着日子应是差不多了。
男人小声抱怨:“我都让你不要来了,你偏来,这要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女人一看就是个娇柔的,扶着后腰嗔道:“还不是你娘求子心切,你们一家都指望着我这肚子呢,我不得来一趟啊,万一是个女儿你娘指不定怎么怪我。”
“不是让你别说这个了,我娘亲她也是想抱孙子。”男人红着脸辩驳。
女人却不怎么买账,推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我那抄好的佛经落马车上了,你去给我拿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可以,快些去吧。”
男人离开后,女人便扶着身子跪下来,看了一眼神像,双掌合十道:“观音娘娘,信女不求男孩女孩,惟愿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信女愿用一生报答观音娘娘。”
旁边裴婼有些震惊,转头去看,不料女人也转过身来,而后苦涩一笑,“让你见笑了。”
“没有,夫人不必多想。”
女人自顾叹息,“早知嫁人是这般模样,当年就不嫁了,自己一个人活着多快活,还不用受婆母管教,不用烦心那一堆的妾室。”
裴婼随着女人的声声叹息沉默了下来。
那些本该被遗忘的往事又泛起,酸了眼眶。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嫁给宁暨是个错误的决定,谁又能保证未知的以后不会是新一轮苦难?
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她又该如何去改变?
等了一会,男人兴冲冲回来了,“娇娇,你说的佛经可是这个?”
女人看了一眼,“是是是,这么大个人连佛经都看不出来么,快拿去烧给观音娘娘吧。”
“哎,好。”
男人在神像下的炉子前一张一张烧着,模样虔诚。
裴婼看见女人定定注视着男人背影,目光缱绻,此刻眼中已经没了先前的忧虑,满满都是满足。
男人一个没注意,火焰碰着了手指“啊”了一声,女人即刻探身,声音焦急:“没事吧?”
“没事没事,娇娇你乖乖坐好。”男人缩回了手,冲坐在蒲团上的女人咧嘴笑。
“毛手毛脚的。”
后来,男人又小心扶着女人离去,离去前嘴里还在说着:“我来前让厨房熬了汤,我们回去应当就能喝上了。”
“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喝鸡汤,你怎么老是不听。”
“鸡汤对你和孩子都好。”
“要喝你自己喝。”
“.......”
裴婼收回眼,轻笑了一下。
宁暨不是萧章远,宁王府没有季贵妃,这辈子不是上辈子了,什么都变了。
忽然间神像后一阵松动,有脚步声传出。
裴婼心里跟着一动,想起来观音殿的目的,居然有些紧张。
待看清人后莫名有些隐隐的失望。
“小师父?”裴婼试探开口。
那小沙弥便放下打扫的工具,也冲她双手合十问候,“施主唤小僧可是有事?”
不是。
小师父的嗓音和宁暨有些像,都属于温润清朗类型,不是现下这个小沙弥的声音。
“师父,你们这可还有其他僧人打扫观音殿?”
“没有了,一直以来观音殿都是小僧一人打扫的。”
裴婼有些混乱了,那她以前每个月都来怎么都能见到小师父?
“那有没有其他师父会定期来观音殿打扫或者讲经?”裴婼又问,话语里都是期待。
小沙弥认真想了想,“有倒是有,主持师父每月都会来一趟观音殿诵经,施主可是要找主持?”
“不是不是。”裴婼摇摇头,“无事了,师父您忙吧。”
太奇怪了。
难不成这辈子小师父没入佛门?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些道理,要是小师父这辈子自己想开了,那好好活在俗世里也挺好的。裴婼不再纠结,道了谢后离开。
却没想到一出门就碰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宁暨依旧一身白衣,明明是个武将却老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裴婼碰着他的时候他正望着头上观音殿的匾额出神,好半晌才低下头来。
见到她之后好像也有些惊讶,顿了一会,莫名其妙笑道:“你还是来这了。”
裴婼以为他说自己来法云寺的事情,便说:“你别多想,我是跟着外祖母和娘亲来的,可不是答应了梧洗。”
宁暨上前两步,低声道:“嗯,我知道,走吧,我随你去见见温老太太。”
“啊?”裴婼一惊,“不用吧?”
“我既然都来了,若是老太太知晓而我不去拜访,那我显得多不礼貌,你舅舅一家要怎么想我,你可会为我说话?”
宁暨俨然把自己与她当作一家人了,说的话理直气壮,裴婼竟无法反驳。
“噢,那走吧。”
走到一半裴婼突然觉得不对劲,自己与他两个人单独走在一块,又单独在外祖母面前露面,显得两个人有什么苟且私会一样。
不行不行,他们明明是偶然遇上的。
裴婼站定,转身对跟在后头寸步不离的男人说:“你自己去吧,我突然想起来绿衣先前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来着。”
“我自己去?”
裴婼扬眉看他,眼睛会说话:是啊,你一个人去。
宁暨便浅浅一笑,然后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还顺手揉了几把,“好,我自己去。”
裴婼呆愣在原地。
“愣什么呢。”宁暨见她这副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又伸手揉了一下,“先前忘记与你说了,大嫂和梧洗不住在寺里,宁王府在法云寺旁边有座小家庙,偶尔才会过来一趟。”
裴婼没留意听他说了什么,全身心都在他的动作上。
“噢,好......”
“不过我这两日住这里,离你近些。”
宁暨声音温润,说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两人已是相熟无比的一对有情人,红霞便又悄悄爬上裴婼脸颊。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过来?”裴婼断断续续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先走吧。”宁暨说完就想去牵她的手,裴婼眼疾手快急忙避开,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了。
宁暨看着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失笑,摇了摇头后追上前去,与她并肩。
“裴玦告诉我的。”宁暨解释。
“嗯。”裴婼没多想,“外祖母应还在大殿呢,你去吧,我先回禅房了。”
观音殿离大殿不远,绕过一重小门便是,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大殿附近。
裴婼正打算离开呢,一声“婼婼”堪堪叫停了人。
沿着声音往大殿门口看去,那走出来的不是外祖母几人还有谁。
裴婼暗暗瞪了宁暨一眼,都怪他,没事摸她头干什么!
这厢宁暨已经迎了过去,裴婼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除了温氏几人都有些惊讶,陈氏则率先开口问:“这位是?”而后目光在俩人中间来回流转。
宁暨拱了拱手,“宁暨见过外祖母,舅母。”
“噢是宁家世子啊,我说呢。”陈氏呵呵笑,又凑到老太太跟前,“您一直说想见见这个外孙女婿来着,这不就见到了?”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人,脸上笑眯眯的,一看就极为满意。
“世子怎的会在这?”
宁暨应道:“近日大哥忌日,大嫂与小侄都在,我便来照看两日。”
“原来如此。”老太太了然点头,可陈氏却看出些什么来,盯着裴婼看了一会后低声与身边的温氏说,“小姑子,你这女婿可不得了啊。”
温氏嗔她一眼,陈氏抿了嘴笑。
“走吧,那就一道去用斋饭。”温老太太发话。
老太太几人走在前头有说有笑,宁暨与裴婼跟在后头默默无言。
裴婼微微转头去看他,只见那人唇角微微扬起,心情似乎极好,瞬间更来气了,气归气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气些什么。
宁暨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也转过头来,还嚣张地冲她挑了挑眉。
然后裴婼明白了,这人肯定故意的,故意带着自己到外祖母跟前,连到这来都是故意的。
果然一肚子坏水。
“你到底想做什么?”裴婼压着声音问。
“看看你而已,我能做什么。”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警告你啊,可别在我外祖母面前乱说话。”
“乱说什么话?”宁暨轻笑着反问。
裴婼一跺脚,狠狠瞪他一眼,上前与温子柔走在一块。
好在寺里用斋饭讲究‘食不语’,这顿饭裴婼用得极为安心。
谁料刚走出斋房,宁暨就冲温氏与老太太道:“外祖母,小侄与大嫂住在附近家庙,小侄闹着要见婼婼,我便带她过去一趟,日落前回来。”
三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陈氏笑道:“去吧去吧,记得晚上定要回来。”
“是。”
等几人笑着离开,裴婼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与你一起去。”
“梧洗已经闹腾好几天了。”宁暨温声道。
“他那慧姨不是在么,还要我干嘛。”裴婼撇了嘴,满脸不信。
“听大嫂说好像是这两日没注意受了风寒,一直躺着。”
等到出了法云寺,裴婼才开始怀疑,“真是受了风寒?”
“是,没骗你。”宁暨神色极为认真,“家庙离这儿不远,很快就到。”
鳌山里原本就寒些,裴婼这会站在山寺门口才觉得有些冷意,正犹豫要不要让绿衣回去拿件衣服,宁暨就已经不知从哪里拿出件披风,站在她身前给她披上,又细心在胸前系紧。
一边系一边说:“多大个人了,还跟梧洗一样。”
是他的披风,上面有他的味道。
裴婼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件外衣在她那里,一直在柜子里收着。
本来想寻个机会还给他,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走吧。”
法云寺建在半山腰,外观就是座历史悠远的古刹,待离得远了还能还看丝丝缕缕的烟飘出来,香火旺盛。
裴婼走了一段路就有些气喘吁吁,扶着绿衣歇息,“怎么宁王府家庙还建在山上的吗?”
宁暨没说话,走到她跟前,“我背你。”
“没事,我可以。”裴婼歇了几口气,缓和许多。
可等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等会等会,休息一下。”
宁暨看着她那副模样忍俊不禁,“我看之后你依旧与梧洗一起锻炼比较好。”
裴婼抬头恨恨看他一眼,断然拒绝,“不要。”
“不行的话不要硬撑。”
“可以!”
裴婼说完大步越过前面的人,开始新一轮挑战。
继续走了约一刻钟,应是到了山顶,可山顶光秃秃一片哪有什么家庙。
裴婼没好气道:“家庙呢?梧洗呢?”
宁暨朝徐白示意一下,徐白便走到绿衣身边拉着人走了,绿衣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张回头,“姑娘!”
裴婼顿时警觉,“你干什么?”
“他们就在不远处,不用担心。”宁暨说完朝远处指了指,“你看。”
裴婼转过身去,这才看见背后景色。
眼底顿时发出光来,低呼一声,“哇。”
长安城已入了冬,鳌山内树木都落了黄,可就这一片萧瑟笼罩在山间层层叠叠的云雾中,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树梢随着微风摇摆,远处山丘在云烟中若隐若现,就像泼落的墨染就一副灵动画卷展现眼前,美感丝毫不啻于春日或夏日。
就是冷了些。
俩人此刻站在顶上,偶有云雾从身边穿过,裴婼伸出手想摸却又摸不着,只湿了一手。
“你怎么知道这上头是这样的景色?”
“以前来过。”
裴婼没再问,继续沉浸其中。
“冷吗?”
“冷。”裴婼随口应着。
可不过下一瞬,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仅把寒意驱散了,也惊了裴婼看风景的心情。
宁暨站在她身后,整个人前倾,双手将她拢得紧紧的。
明明冬日里穿了那么多衣裳,可宁暨仍然觉得她小,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抱住。
见她没什么反应,宁暨便大着胆将头轻靠在她肩上,轻声说:“这样有没有暖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