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枯灯(三)(1 / 1)

为棋 渡寒山 266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50章 枯灯(三)

  此话一出, 殿上众人面色各异,两只眼睛在孔炽和孔宥延之间来回转,脸上的神色那叫一个精彩。

  被戳中心事的孔宥延惊惶不已, 也不想管孔炽是在发什么疯了,连连吩咐宫人侍卫送孔炽去休息。

  却见他挥舞着宝剑,吓退了众人,一步步走到了大殿之中。

  他大笑着,拿剑指着堂上之人, 朗声质问道:“孔宥延, 你怕什么?是怕我当着诸位揭开你的真面目?!”

  “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快把这个疯子拖出去!”

  “谁敢!”

  几道凌厉的剑风环绕在孔炽周身, 使人们无法近身。

  甚至几个隐藏在朝臣中的反对者也暗自拦着周围的人, 不让他们靠近孔炽。

  “孔宥延啊, 你之前跟我装什么兄弟情深?你摸摸你的良心, 你说!那阿芙蓉里放了什么!?”剑尖一转, 指向了傅霭。

  “是烈心!”

  人群中稀稀拉拉发出了几声惊叹,人们早将危险抛在了脑后,专心听着那“疯子”喧哗的隐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烈心, 无色无味, 却能让人如堕火海, 在睡梦中痛苦而死!”

  孔炽笑出了眼泪, 指着孔宥延笑道:“你好哇!孔宥延!你害得我爹惨死, 还要他的孩儿与凶手称、兄、道、弟!”

  “你还要我替你杀人!替你将正义之士剔除朝堂!你与丹桑、傅霭同流合污, 将大魏置于水火之中!你心里可有百姓?!”

  “闭嘴!给本宫闭嘴!”孔宥延憋得脸通红, 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大殿中的众人如同被定了身, 竟没有一个敢上前去阻拦,不知是碍于孔炽的身份, 还是听这痛斥听入了迷。

  就连和孔宥延站在一起的傅霭和黑衣人都是一动不动,置身事外般静静看着堂上发生的一切。

  浑身僵硬的孔宥延来扫视着人们的面孔与目光,心中从未如此恐惧过。

  ——为什么他们不帮我?!他们想做什么!他们要反了,他们想杀了我!

  天旋地转之时,孔宥延推着几个宫人和侍卫上前,见他们无动于衷,他终于忍无可忍,在孔炽连珠炮弹般的指责声中拔出了一名侍卫的佩刀。

  他双手举着那刀朝孔炽冲过去,可他的视线却模糊,脚步昏沉,根本没法走到孔炽的面前。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本宫是天授的皇帝!本宫马上就是大魏的君主!你们是想违抗圣意吗?!”

  呆滞许久的朝臣终于耸动起来,被孔宥延指到的几个心腹再也无处藏身。

  眼见着孔炽并没有任何军队势力的支撑,竟真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冲进宫来的,几个信仰丹桑的武将便带头将孔炽围了起来。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孔宥延狞笑着,心中的那份恐惧已经转化为了一种暴虐的兴奋,在他的额角突突跳动着。

  却见被围起来的孔炽面无惧色,甚至相当嘲讽地看着孔宥延,笑道:“不劳你费心!”

  刹那间,剑光一闪,血雾弥漫。

  被人群包围着的男人重重倒地,脖颈上喷出的鲜血将他白色的衣衫染了个透彻。

  可他仍是笑着的。

  唇齿翕动间,他轻呵出最后一句话来。

  ——“爹爹,孩儿来陪您了。”

  ……

  飞驰的马车停在宫门前,却正赶上了戒严。

  无论简臻怎么说好话,怎么威逼利诱,宫门口的侍卫都不让一厘。

  对峙之时,几声窃窃私语从宫门内的两个宫人口中传了出来。

  “诶,听说了吗?惠王自刎了。”

  “什么?!”

  “就在大殿上,血都要流干了!”

  “这,怪不得要戒严呢……”

  ……

  如遭雷击一般,简臻身形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

  “臻臻。”简鸣立刻扶住了她。

  而简臻仍然望着那两个宫人,呆愣着。

  他们的声音已经湮灭,甚至身影也被她自己的泪水遮掩,变得朦胧不清。

  眼眶中不停地积聚起泪水,止不住地淌落下来。

  不仅麻痹了她的感官,也一滴滴地蚀痛了简鸣的心。

  他们还是来迟了。

  木愣愣的简臻被简鸣扶上马车,让车夫载着他们回府去了。

  在孔炽莫名燃放炮仗,又自刎于朝堂的当口,他们本就容易惹上麻烦,此时还是尽快回去比较好。

  一路上,简臻一声没哭,神色漠然,可眼泪却控制不住似的往下掉,擦都擦不住。

  越是远离皇宫,车子外的炮仗声就越是清晰,一刻不停地传递着炸药埋设地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碌碌的车轮声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简臻却不察觉,最后还任由简鸣搀扶她下了车,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书房。

  啪的一声轻响,房门关闭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她。

  只见她的双眸终于有了些清明,接着她眼珠动了动,似乎真的清醒了。

  可她随即摸索着坐到书案前,拿出纸笔想要写些什么。

  与此同时,她开始喃喃自语道:“这下孔宥延的注意力可能会转移开一阵子,得趁着这个机会尽快让大家戒备起来。祭祀当天要做好人员的疏散和安置,要给太子他们开一条道出来……还有陛下,我得趁太子攻入皇宫之前跟他做一笔交易,我得从陛下的棋局中下来……好了,该统筹一下那天要做的事情了,就快到了……”

  看起来她似乎头脑还很清醒,可实际上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头脑、嘴巴和手根本不是她的所有物一样,没有一样听她指挥。

  连着写错三四个字以后,她干脆放下纸笔,从旁边抽出了一封密函开始读。

  只是,明明上面写着的都是熟悉的信息与熟悉的文字,怎么看到眼里却看不懂了?

  脑子里像是有一锅粥似的,将她看进去的字通通搅了个粉碎,变成了粘稠的一团。

  一行字看了两遍都看不明白,她只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声念出来,一边念一边将眼泪擦干,免得视线模糊看不清字。

  “臻臻……”

  看着她这样,简鸣有些心疼,却又不忍心打扰,生怕将她的情绪激得更加糟糕。

  “太子军队将主攻南门,其余兵马分五路,两队走入京的水路……”念着念着,简臻突然蹙起了眉头,声音也逐渐粗重起来。

  这条消息是秦玉峥的手笔,应该是刚送来的,信函外面还有红标,说明是极其重要的信息。

  可不知为何,她的脑子像是转不过弯来似的,连读了几次都读不明白信函的内容,以及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安排。

  “两队走入京的水路……”她咬着牙又念了一遍,仍是不明白。

  气急之下,她竟抄起桌上的戒尺,朝着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打了几下。

  “臻臻!”简鸣连忙握住她攥着戒尺的手,阻止她继续惩罚自己。

  “臻臻,臻臻……”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希望能让她清醒过来。

  “这些信息不急,我已经整理过了,一会儿就说与你听,误不了,误不了……”

  他一边劝着,一边将她的手指掰开,将那戒尺丢到了一旁。

  眼见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简鸣立刻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以免她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等她的身体不再紧绷时,简鸣才敢松开她,小心地查看她手臂上发红的淤痕。

  “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他蹲下身来,轻柔地为简臻拭去脸上的泪痕。

  大约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简臻的眼神中汇聚起了一层浓重的悲恸,眼泪也变得更多了,可她就是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我不会。”

  扭曲的声音从简臻的喉咙中吐出,甚至带了些愤懑而委屈的意味。

  从小到大,她都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沉默的哭泣已经成了刻在她身体里的习惯。

  她哭不出声。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简鸣的心脏仿佛也被牵连着疼痛起来。

  “嗓子痛不痛?”

  泪流满面的简臻点了点头,继而被拉进了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中。

  她静静地靠在这臂弯中,忍受着悲伤的浪潮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这样的感觉太难受,明明是可以好好活着的一个人,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赴死。

  ——是不是当初就不该跟他说那些话?

  ——或许自己顺着孔炽演一演,也不至于造成今天的局面。

  ——不,当初就不该暗示他孔燮的死因。

  ……

  在一片昏沉的睡梦之中,陈芸今站在揽月阁的店门口,远远眺望着皇宫的方向。

  不需要多说什么,她就能知道孔炽的心思。

  见完那最后一面,她就已经猜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但一切不由她做决定。

  每个人终其一生都该有个去处,无论是求生,还是赴死,都没什么不同。

  而自己只不过是红尘边一粒旁观的蝼蚁,本就不该去做什么无用功,妄图改变他人的人生。

  在一串不休的炮仗声中,她蹙眉一笑。

  可……人非草木,即便想得再清楚,她也还是没法割舍心中的疼痛与苦楚。

  曾经那样光耀京华的男儿,竟这样轻易地化归为了尘土。

  往后的揽月阁,少了他这一分恣意,该有多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