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蝉蜕(五)
乍一失去束缚, 男人心惊肉跳地睁开了眼睛,不知道简臻这是玩的是哪一出。
“你造了那么多炸药,和傅霭策划杀害京中百姓……”
简臻转到他的面前 , 将长刀抵在了男人的心口上,让他不得不向后仰倒,用两手支撑着自己。
可她似乎并不打算从他前胸下刀,反而一脚踩住了他的右手。
“按照大魏律法,”她一边说, 一边用力在他的手上碾了几下, “当处极刑。”
话音刚落,男人只觉得耳边一阵风过, 接着是溅在脸上的温热液体。
长刀在简臻的挥舞下, 如同削泥般砍断了男人的右臂。
鲜血瞬间泼洒在了她的长裙上, 随之而来的便是男人凄厉的喊叫声。
然而简臻又是一脚, 踹在了他的侧脸, 让他整个人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在了地上。
好歹是让他暂时停止了恼人的叫声。
满嘴的鲜血透出了一股子铁锈味儿,几个石子大的硬物在他的嘴里来回颠簸,最终吐出了三颗混合着血与口水的牙齿。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说么, 咳咳, 别太天真了吧郡主?”
背对着烛火的简臻朝他走来, 一步一步, 平静而难测。
沉浸在阴影中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放心, 我相信你, 更敬重你对于丹桑的忠诚。”她一脚踩在他的喉头上, 一点一点地往下施加压力。
逐渐强烈的窒息感令他不得不用左手抓着她的脚腕进行阻拦。
“你既然已经决定保守秘密, 我自然不会逼你。”
喉咙之上的重压突然被撤去,他遵循着本能开始大口地呼吸起来。
然而下一刻, 才吸进来的空气就顺着长刀划开的口子泄了出来。
几股血液随着心脏的起伏向外喷涌起来,再次濡湿了简臻的鞋子与裙角。
“我成全你。”
在挥刀割开他的喉咙时,简臻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人。
时而是傅霭,时而是简太文,时而又是已经死去的李成瑞……
突如其来的幻觉令她有些疲惫,只好闭了闭眼,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也随着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涌入了她的身体。
“别这样……”她警觉地睁开了双眼,再次恢复了清明。
看着满地的血泊,她竟觉得有些厌烦。
若是京城的危机也可以像他的喉咙这样被轻易地割裂就好了……
拖着疲惫的脚步,她将长刀上的血迹擦干净后,又放回了原处。
低头一看,是满地满身的血液。
就在她准备叫人来收拾残局时,门外响起了笃笃地敲门声。
“阿臻?你在里面吗?”
是白沛盟的声音。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简臻还是去开门了。
“老师。”
门从里面被打开来,露出了一脸倦容的简臻。
低头看了一眼她裙子上的大片黑红后,白沛盟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多问。
“阿臻,我想和你谈谈。”
平日里白沛盟极少会主动找她聊天,如今专门前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想到这里,简臻便往旁边一让,将他请进了屋。
看着满地的血污和横陈的尸体,白沛盟有些不自在地走了几步,勉强找了处干净的地面后,他这才背对着那具尸体站定。
“老师要不坐下来聊?”简臻指了指书案后的椅子道。
那书案本就正对着尸体,白沛盟可不打算去面对,于是摆了摆手,接着直入正题说了起来。
“阿臻,咱们也不绕弯子,我知道你去找了傅霭很多次,也聊了很多次,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老师为什么这么问?”
“你……”白沛盟抬起手来胡乱比划了几下,“最近情绪似乎不太对啊。”
见她垂下目光,白沛盟放弃了追问,转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简鸣是在追求你吧?”
果然,简臻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窘迫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吊着他?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她嗫嚅了几下,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想伤害他。”
俗话说三岁看老,白沛盟是看着她长起来的,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一声叹息之后,他没有再追问。
“你还记得西山的无字碑吗?”
虽然简臻没有亲自去看过,但对于这座坟墓,她却是除了白沛盟之外的第二个知情人。
当年白沛盟答应她回京来给简鸣当老师时,想必也有这位故人的原因。
只可惜爱意敌不过世俗,更敌不过生死。
“阿臻,我知道你为了丹桑的事情一直在奔走,更是不惜性命,我也知道你之所以能允许简鸣追求你,就是因为你的心不是没有感觉的,对吗?”
这些话简臻从未说出口过,可他都明白。
“当年他被你捡回来,和你相依为命至今,他对你的感情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听到这儿,简臻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香囊,手上半干的血迹也被沾在了上面。
“阿臻,我是已经经历过了,所以才想告诉你,如果阴阳相隔,活着的人才最痛苦,不想活,却不能死。”
“可我不想让他把一切都浪费在一段不可能的关系上!”简臻的眼底泛红,有点点泪光在闪烁。
尽管她的情绪突如其来,可白沛盟却并不觉得意外,这恰恰说明自己的话戳中了她心中的隐秘。
“老师,我不能让他越陷越深了,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他会怎样?!他远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清醒。”
“可你的抉择,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
方才还冷静果决的简臻顷刻崩塌,露出了冰山之下的寸寸真情。
“对,是我自私。”
她知道再多的说辞都瞒不住他,干脆放弃了这些无谓的伪装。
“我不想阿鸣有事,更不想让我自己难受。”
“那你呢!”
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传来了一声质问。
房中的两人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简鸣。
双目通红,风尘仆仆。
“那你呢?”他一步步走到简臻的面前,声音压抑而极尽温柔,“就不能为了我,多珍惜自己一点吗?”
如同被人一下子攥住了心脏,又像是自己的密谋被人撞破,弄得简臻整个人都惊慌失措起来。
这是在今天面对傅霭时都没有过的慌乱感受。
下意识的,她再次捏住了自己的香囊,而简鸣则握住了她的手。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或许是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又或许是害怕再次伤害到他,简臻这次没有犹豫。
“是,我的自由。”
说完,她的眼底出现了一层清亮的泪光。
在简鸣再次往前一步时,她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着急忙慌地解释道:“可,可你的存在也会影响我的判断。”
“那是因为你在乎我。”
如同新墨绘就的一双眉眼上,仿佛被渲染了一层绯红。
只见简鸣眉头微蹙,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十分心疼地用拇指拭去了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
“姐姐,别离开我。”
事情已然被摊开来,简臻已经变得脆弱的心防在此刻土崩瓦解。
谁不希望能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有个温暖的怀抱呢?谁不希望在艰难的时刻可以有人拉自己一把呢?
而此时,简鸣就是那个拉住她防止她滑落深渊的人。
那个沾了血的祥云香囊被她解了下来,里面装着的除了普通的香料外,还有一个用细纱包裹的小丸。
黑色的药丸甫一拿出来,白沛盟便惊呼了一声。
“灭岁?!”
尽管简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白沛盟的样子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后宫中发生过一起投毒案,用的就是这种毒药。”白沛盟向简鸣解释道。
“对,我把制药的方法记下来了,”她没有闪躲,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这东西可以让服用者瞬间毙命,不会遭受太多折磨。”
呆愣在原地的简鸣简直不敢相信。
“这就是……姐姐的……‘自由’?”
也许是害怕听到他的质询,她的眼睛闪了几下。
“过去我唯一能掌控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
尽管剖白很难,但当她把这些潜藏的秘密说出来之后,心里反倒轻快了许多。
“从前我一度都算不上一个棋子,但就靠着这个,我站上了棋盘,还一步步成为了一枚大棋。”
她看了一眼已经凉透的尸体,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些话。
“只有先成为有用的棋子,我才有可能掌控更多的事情,甚至成为一个执棋者,死亡是我唯一能完全掌控的事情,也是我最初的家底。”说到这儿,她甚至浅浅笑了。
“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对自己说:没事的,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大不了我一死了之。”
这些话都是简鸣从未知晓过的,他不禁回想起过去经历的种种。
从简臻带他走出简府后,她究竟经历过多少个这样的时刻呢?究竟面对过多少次想要放弃一切的瞬间?
想得越多,他就越是责怪自己。
也许是看穿了他的心疼与自责,简臻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也是我的家底。每次熬不下去的时候,我都想着,总不能就这样抛下你啊。”
压抑的情绪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故作镇定,他一下子将眼前人拥进了怀里。
深浓的一汪潭水被搅得凌乱而破碎,惹得他眼角绯红,如同水中落红。
“原来是这样……”他松开怀抱,认真地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不逼你立刻决断,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们这次真能平安渡过,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
回到自己住处的简鸣站在院中,久久凝望着夜空。
夏夜的星子闪烁,尽管无声,却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儿,别有一番喧闹景象。
“少爷,您还不休息啊?”彭年努力支棱着眼皮问道。
而他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笑着。
接着摸了摸自己的香囊。
上面细细的纹路已经没那么明显了,隔着致密的针脚,他摸到了里面多出来的一个小丸。
暂且抛却面前的诸多危机后,简臻答了“愿意”。
并且还当着白沛盟的面将灭岁给了他,答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随意放弃自己的性命。
直到此刻,简鸣才觉得自己与简臻之间不再有任何隔阂,多年来的执念也终于软和下来,达成了正果。
只是这幸福之前终究还隔着一个“倘若”,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百姓的性命如何他倒没有那么在意,可既然这是简臻想要保的,他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剧情的发展速度,这个月应该就可以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