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告别掌掴
沈知禾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她自回到三楼, 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个人说不上什么感觉,好像在被一种很失落的情绪包裹,但是又能感觉到, 自己有些难过。
屋子里有些昏暗。
沈知禾看着眼前黑压压的视野,突然有种天地之间就剩下她一人的感觉。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她发觉自己到了清河镇之后, 便一直在将自己与其他人剥离。哪怕身边的人对她再好, 她都习惯将自己束之高阁。于是日子久了,仿佛灵魂与肉.体分离。
肉.体在和这些人交际。
而灵魂,则在冷眼旁观。
她甚至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冷漠的。冷漠地不去在意那些世俗的情感, 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肉.体和这个世界交接。
但是今天她又突然发现, 原来这样冷漠的灵魂,也同样脆弱无比。
随随便便看见一个故人,一件旧物,一桩旧事,都会立刻让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崩塌破碎。
她裹紧了自己躺在了床上。
由内而外地, 产生了不安全感。浑身都在散发着凉意。被浸泡, 被浸透。
她自然不会让自己在这种情绪里呆太久。
等到了第二天,所有的情绪又被压在了心里, 她一如既往出现在人前。
因为昨日并未将那些棚子拉开, 故而院子里喜欢太阳的曼陀罗花如今还无法彻彻底底接受阳光。
所以她还得再去一趟。
醒来的时候,沈知禾估摸着这一次的陆羲洲应当不会再去了,这才在上午再次跑到了小院那边。
果然, 一整个上午, 女子的眼前除了那些绿叶, 再无其他事物出现。
哪知天刚晴了两天, 等到了下午, 便又下起了雨。
沈知禾并未带伞过来。只能趁着雨还不大, 连忙往茶馆那边跑。所幸院子里的事都做完了,如今回去,也不用再记挂。
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
沈知禾一路顺着旁人家的屋檐,躲着淋着回到了自己家茶馆的门前。因为雨淅淅沥沥,一路屋檐又多,故而等到了地方也不过是额头有些微微的湿润。
她头顶上散发着一些潮气。除此之外,衣服也稍微湿了些。
整个清河镇就这么大,平日里茶馆里的掌柜和小二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店中。若是不忙了,这些人便会回家办点杂事。
此时只有掌柜一人在店中。
掌柜见到她回来,询问道:“快到端午节了,咱们闭店吗?”
沈知禾正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反应过来:“不了。到时候你们回家过节就回家便是,端午咱们茶馆不会有很多客人,我一个人就够。”
掌柜点了点头。
他姓王。因着年龄稍长些,沈知禾便总唤他王叔。他儿子前年刚成了亲,就在沈知禾盘下茶楼铺子的前两天。
当时得知成亲的消息,沈知禾还为掌柜多发了些薪水。
哪知那孩子成亲后便去考了秋闱,后来秋闱中了,春闱却落了榜。彼时沈知禾还曾问过:“还考吗?”
掌柜摇了摇头:“不考了。”
他们家没有聪明人,也不会从小.逼着自己孩子考取功名。孩子没那么上进也在情理之中。那孩子回来后便一直在镇上做着小本买卖,补贴家用。跟茶馆就隔着两条街的距离。
剩下的三个小二年龄小些。
其中有两个也已经生了孩子。另外的一个前些日子承蒙苏氏照顾,同一邻近的农户女儿说了亲。
两家定下的良辰吉日,便是在过了端午之后。
也就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沈知禾跟掌柜说了两句话,便准备往后院走。哪知后面一直在等老板回来的人听见了动静,竟是掀开帘子直接闯到了沈知禾的面前。
是说书班子的班主。
班主年龄不大,才三四十岁。见到沈知禾,男人挠着后脑,有点不太好意思:“老板,今日上午你没在店里的时候,应天府那边有贵人到了咱们这儿,说是想请咱们班子端午那天到应天府去说上两场。”
“好事儿啊。”沈知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人将挠脑袋的手拿下来:“那人说下午还会过来同您聊聊,毕竟可能一去就是两三天。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那也没事,正好还能给你们壮壮名声。扩大一下影响。”沈知禾准备去歇会儿,“这一个月你们就在咱们茶馆里准备准备,到时候去他们那儿别丢人就行了。”
那人傻乐:“行,老板。”
等这些事儿都汇报完了,沈知禾便为自己沏了一壶茶。看着众人还在门堂,赶了赶他们:“行了,今天下午人也不多,你们都早点回去。一会儿那人来了我跟他说便是。”
结果自这天答应了那应天府来的贵人之后,女子本以为到了第二天来喝茶的人会多些,哪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临到中午还没什么人过来。
许是因为要过节,或是因为忙着农事挣钱。
沈知禾只惆怅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雨也下得少了。
茶馆的厅堂里有三扇窗户。门左侧两扇,右侧一扇。沈知禾这两天趁着店里人少,在右侧的那扇窗台周围用木头搭了个雕花柜子。
下方是个小小的容纳,上方是镂空的屏风。虽然并非是全包围,却也将这块地方同周围那些客人分隔了开来。
她将被围起来的地方加高了一层。又在窗边摆了个软塌。闲来无事,便会坐在那软塌之上,或是饮酒,或是喝茶。
耳边是街角的喧闹和屋里的人烟,眼前是来往的人群和或晴或雨的江南。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的心无比寂静,像是脱离世俗之外的个体,如同在水中静止的,泡发的茶叶。
这两日陆羲洲天天都会过来。
他近来很是安分,到了店中便自己点一杯茶水。也不言语,也不走动。就坐在沈知禾后面的地方,或是低头思索,或是盯着她的背影看。
偶尔他会觉得那女子有些过于的寂寥。
她特意用了雕花的柜子,看着好像多了一层装饰的美感,但陆羲洲总觉得她在将自己与旁人割裂开。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担忧。
他也会尝试着跟她说话。
但是沈知禾从未理过他。
他的眼神明目张胆,丝毫不带掩饰,哪怕沈知禾背对着他,都能够觉察到那令她有些不太舒服的视线。
可她是这茶馆的老板,也没什么可逃的。
所幸又过了三五日,陆羲洲就没再坚持天天来了。
对面的曾晚荷知道沈知禾为自己搭了这样惬意的地方,终于有天抱着酒坛子过来。俩人分别坐着一软塌,各自抱着一坛子,对着窗外饮酒聊天。
曾晚荷刚坐稳身子,便抱起坛子灌了一口。沈知禾已经习惯了这女子饮酒时的豪迈之风,如今见状,也从善如流地跟着往嘴里灌。
“我听说,这两日清河镇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曾晚荷看沈知禾的眼神有些审视。
陆羲洲的出现并非秘密。毕竟清河镇就这么大,哪儿多出来一个人,哪儿少了一个人,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会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更何况茶馆离酒馆也就是一条街面对面的关系。
至于这人是谁,苏氏的儿子偶尔来店里买酒,也都已经告诉给了他们夫妻二人。如今问沈知禾,是在证明自己的猜测。
对面的女子手指敲着坛子的旁边,低头笑:“这种事儿你问我做什么?”
曾晚荷不上当:“人家苏姨说了,这人是来找你的。据说是你前夫。”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可是还记得,当初你那朵干了的玫瑰花,可还是这前夫送的呢。”
沈知禾听见玫瑰花,愣住了片刻。倏而又笑了起来。
她知道曾晚荷很不喜欢这种抛妻弃子的男人。
她笑着晃了晃脑袋:“你想什么呢?是觉得我会吃回头草?还是觉得我会原谅他?”
曾晚荷挑眉:“那我可说不准。”
女子听见这句话,笑容里带上了一些苦涩。
清河镇的人很天真。
最开始沈知禾觉得,她在清河镇很安全。说不定真的能够抛弃过往安心在这儿生活。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关于她的身世,光茶馆的那些说书人,便已经讲了很多遍。什么自幼父亲封侯,什么被封郡主,什么与公主互为手帕交,什么赞颂与那门极为奢华的婚事。
说书的人不仅讲这个,他们还讲婚后。说她和陆羲洲伉俪情深,在大街上恩爱。甚至,他们还把那日陆羲洲带兵将自己抓起来的事情,当成了某种悬疑的事情,都讲给了众人。
若是听者稍微留意一下,其实很容易就能够发现,说书人形容当时的天气,说什么被抓起来的那天,整个京城的玫瑰花开得艳丽,第二天便全都败了。这样的描述与沈知禾到清河镇的时间仔细一对比,极为巧合的刚好对得上。
若是真有人留意,一告发便是一个准。
但是或许是沈知禾太敏感,又或许是清河镇的人太大条。总之,除了那位落魄文人,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
“说起来,”曾晚荷突然提了一嘴,“那甄三是不是要走了?我听说他娘一直催着他回家。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外游荡,但是听说还挺有孝心的。”
沈知禾点了点头:“是,等过了端午他就回去了。”
“他回去了也好。这人太不靠谱了。一直在咱们清河镇转悠,也不是个事儿。”
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人来去匆匆。从明亮日光,到暗夜将至。眼看着最后的一点亮光都要消失不见,两个人手里分别抱着的坛子也都见了底。
沈知禾站起来,将曾晚荷送出了茶馆。
此时街上已经没了什么人。就连原本在茶馆里喝茶的,也都纷纷告辞回到了各自家中吃晚饭。
不过是二人从店中走出来的工夫,身后的茶客便全都走光了。
等曾晚荷的身影消失在女子的视野中,沈知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
她收回目光,准备回到店里。这次喝酒有些贪多,又未曾吃东西垫肚子,如今站得久了,不仅脑仁疼,胃也有点不舒服。
于是便略带着惆怅地挪了两下步子。结果视线不知道怎么一转,忽而发觉身侧正站着一黑影。
因为天色渐暗,她看不太清,眼神便多停留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原本还笑着的唇角立刻就扯了下来。
神色只瞬间就变得冷淡。
——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
沈知禾本想当没看见他的,但是自己已经盯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再转头,未免有些刻意。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索之时,陆羲洲却几步便走上前来。他站在沈知禾的面前,因为身高有差距,故而低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女子垂头的发顶。
他的声音就像如约而至的暗夜,低沉又沙哑。
“家里的玫瑰等过了这个月就要开了。知知,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声线听着似乎很忐忑,喉咙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般。沈知禾听在耳中,觉得有些断续。
她没说话。
甚至没有给一点反应。
她想当做自己完全没听见这个声音的样子,准备绕过男人往自己的茶馆里走去。
哪知刚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的男人便拽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手指在接触到女子手腕的那一瞬间,沈知禾的呼吸都停止了。她的心跳陡然开始狂躁,借着酒劲上头,骤然转过身来,对着男人的脸就是一个巴掌。
掌风极快。
陆羲洲本可以躲开的。
但是他没有。
于是,“啪”的一声。
她没有卸一丝一毫的力气,他也没有躲一分一寸的距离。
掌掴的声音炸在空荡荡的街上。
清脆。
又残忍。
在这一声结束之后,空气里先是一阵寂静。紧接着,便是一道颤抖着的,吸气声。
街道是东西向的。
太阳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下。如今的天上只有一些落日的余晖还在不死心地挣扎。整片天空,几乎都已经成了被黑暗侵占的地方。
男人的脸上很快就红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
只有一章(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