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陌生重逢
那朵干了的玫瑰一直放在沈知禾的桌子上。她在桌边坐着的时候, 经常会看着盒子发呆。但是每每想要打开,却总是没有胆量。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知禾看盒子的次数越来越少。外面的景物从皑皑白雪变成了青翠嫩草。街边柳树上的嫩芽也从青绿变成了深绿。
但是从冬天就表示自己要过来的人, 到了春天依旧没有来到。
日子还在一天天地过下去。
沈知禾正在习惯清河镇的生活。
除了偶尔还是会产生一些惶然,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 但却和这边的人正在慢慢融合。
对面的酒楼老板成了她的朋友, 俩人隔三差五就凑在一起喝酒。曾晚荷是贩酒世家,自小喝酒已成了习惯,哪怕是喝得再如何烂醉, 睡一觉起来照样生龙活虎。
而沈知禾虽也能喝, 可偶尔贪多,总觉得胃疼。不过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隔壁的老奶奶也经常到店里。她的孙子在离开了清河镇之后,只在第一个月的时候寄回来过一封信,后面便再没了消息。偶尔沈知禾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些落寞, 可唯一能够做的, 也不过是多陪她聊聊天。
老奶奶名叫安柳,和同一条街上住的那位媒婆互称姐妹。那媒婆只有姓氏而没有名字, 她小时候家里太穷, 生下来便给了别人家做了童养媳,随的夫姓,姓苏。后来年龄大了, 却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姓氏。
托着老太太的关系, 那声名整个清河镇的红娘苏氏, 终于成功跟茶馆的新任老板沈知禾搭上了话。
她原本只是想打听打听, 帮旁人说亲。哪知在喝了几次茶之后, 便越来越喜欢沈知禾, 恨不得把她认成自己的女儿。
就算是说媒,也要挑清河镇极好的男子来与之相配。
虽然从未成功过,那苏氏也从不以为是沈知禾的眼光太高,却认为是那些男子都配不上这和离过的年轻姑娘。
沈知禾每每与之交谈,皆万般无奈。
小院那边彻彻底底被她翻新成了一座花园。楼里的东西她一动都没有动过,外面的山茄子顺着墙角爬到了窗台。每一次沈知禾过去,都能看见绿油油的叶子铺满了所有的道路。
她习惯住在茶楼里。
茶楼一共三层。一层是茶馆,二层是客栈,三层,则是她休息和办公的地方。偶尔茶馆里的小二不回家,也会在三层找到一个房间,晚上在这里住下来。
原先一直照顾她起居的姑娘,也开始在茶楼里帮着沈知禾干活。
所有人都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只是偶尔,沈知禾在面对长了苔藓的白色墙壁的时候,还是会产生一种恍惚感。这种恍惚感在提醒着她——她并非江南人。
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怔了,沈知禾总觉得那些叠在一起的苔藓,之所以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是为了提醒她,她应该清醒过来,尝试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一年一年的,交错重叠的过去。
可是她不敢。
她把自己封闭在了清河镇这个小地方。一年多的时光里,她从未走出过这个镇子一步。
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每每意识到,却总是无法控制在这一瞬间勃然爆发的忐忑。
于是得过且过。
—
陆羲洲来的那一天,清河镇正在下雨。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阴,又过潮的缘故,沈知禾身上的旧伤在梅雨季偶尔会隐隐泛起一些疼痛。虽然并不影响行动,却总是能感觉到。
连懒觉都睡不好。
只能早早爬起来,要么在书房中坐着,要么在外面转悠,要么,便在掌柜旁边核对账本。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己沏一壶茶,坐在柜台旁边的榻上看着雨幕发呆。
这日她正核对着账本,原本安静的茶馆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有人穿着皮靴自门口缓缓而入。
沈知禾停下了手里的笔。
她没抬头,却看见了那人在柜台前停下。垂下的油纸伞上,挂着湿淋淋的水滴。在沈知禾目光放上去的时候,水滴正凝聚在一起,自伞尖滴落。
手指不听话地开始颤抖。
她停下手里正在记账的动作,还没等抬起头,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道:“老板娘,今年新春,可曾有新上的茶叶?”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可仔细听来,却能觉察到其中沙哑。
所有的想法都在一瞬间过去,沈知禾很快反应过来。她平静地抬起头,目光陌生地打量着来客,语气也是常规的客套:“客官想喝什么?普洱只有去年的,最早一批的天目贡茶已经送入了皇宫,店里还有一些剩的,要不要尝尝?”
她的目光一触即离。
对面的男人声音带着些艰涩:“……好。”
女子并未放在心上。
旁边的掌柜叮嘱着小二上茶。沈知禾便继续低头核对账本。眼前的阴影缓缓离开,那人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哪儿也没看,就坐在面对沈知禾的方向,或是垂眸深思,或是抬头左右环顾。
可那人每每抬起头来,沈知禾便总是能感觉到,好像有道视线,在盯着她看。
后来核对账本入了佳境,女子便也将那道视线忽视,专心投入到手中的事情中来。
等账本核对结束之后,媒婆苏氏搀着自己的老姐妹就走了过来,俩人一同踏入门里。寻了一合适位置之后,苏氏抬手对掌柜招了招。
“老样子来两壶。”
掌柜连声应道:“好嘞。”
沈知禾将笔放下,看着那坐在门口的老姐俩,愣了一会儿后发觉那男人的视线又打量过来,这才回过神。
安奶奶之所以叫安柳,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家门前正好有一棵柳树。她是典型的清河镇人做派,心思活络却温和婉约,看着有些怯懦,却坦坦荡荡。哪怕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也不再挺直,却依旧保持着那沉稳而内敛的温柔。
但是媒婆苏氏不一样。她习惯了在各个人之间周旋,从十几岁开始便形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整个人活络又聪明,在人群之中交际,总游刃有余。
惯例的茶水一定是好看的花茶。
年前的茉莉,早春的迷迭香,或是一直被压在库里的月季。有什么便为她们泡什么。
等二人的茶沏好了,沈知禾为她们端过去倒好,正要转身走出茶馆,那苏氏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女子转过身。
苏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给她腾出来一个座位,看着她坐下,这才问道:“最近甄三那小鳖崽子可还有来骚扰你?”
沈知禾轻轻笑着:“还是那副样子,隔三差五便来一遭。不过我听说他家里人一直在催他回去成亲。”
女子顿了顿,又再次说道:“你知道的,他们家不在这儿。”
甄三便是那位落魄的文人。
沈知禾也是这一年的时间里逐渐了解到,他名叫甄平,三是排行。家在贵州,只是常年云游四海,不怎么回去。
苏氏闻言放下心来。她拉过沈知禾的手,轻缓拍了拍:“前两日我又帮你留意了一户人家,咱们清河镇有户姓孙的,大儿子去年考中了进士,二十来岁,这次回来是到应天府任职。前两日我去看了看,人家品行不错,长得也还端正。更主要的是他未曾跟旁人说过亲事,若是将来他能在应天府稳定下来,你们二人倒也合适。”
沈知禾有些无奈:“不用了,苏姨。”
这已经是说过的第六个了。
苏氏总是把她当自己女儿。又怕她时间久了嫁不出去,又怕她嫁得不好。但凡遇见一个,便要了解一番,等确认是极好的男子,就会立刻介绍给她。
哪怕沈知禾跟她说过很多遍,她已经跟人成过亲了,最近还不想同人议亲,却也依然对此乐此不疲。
“怎么能不用呢?”苏氏不太高兴,“你现在这年龄,这长相,怎么不能配上人家这从应天府过来的官呢?你可别跟我说什么怕人家看不上你,我可告诉你,应当是你看不上人家才对。”
她顿了顿:“当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知禾轻叹了一口气,满眼皆是无奈之色。
她拉住安柳的胳膊:“安姨你看她。”
安柳笑笑,并未言语。
她们三人在一起说话常发生的情况是,说话的人只有沈知禾和苏氏两个,安柳总是眯着眼在一旁看她二人斗嘴笑。她常笑得慈眉善目,不搭腔也不插话,只偶尔才帮着沈知禾说上一两句。
如今听见沈知禾喊自己,也不过是笑意扩大了些。
就在沈知禾正想着法子从这说亲的事情里逃脱的时候,门口又呼呼啦啦过来一人影。来人并未打伞,外面虽然雨也不大,却还是被淋湿了额上的发丝。
他看见这三人坐在一起,心中一咯噔,刚喝下去的酒几乎在这瞬间便化为了锐气,几步便站在苏氏面前,不留情面挤兑她:“哟,苏家婆婆,又来给咱们老板娘说亲呢?人家都拒绝你多少次了?还这么不要脸皮死劲儿在这儿拉皮条呢?”
“甄平!”
沈知禾制止了他。
那人一愣,却是将目光看向她,脸上的埋怨瞬而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开心起来:“知禾,我跟你商量的那件事怎么样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思南。我可是都写信跟我娘说了,她可乐意见得你同我一起回去呢。”
沈知禾拧眉看了他半晌。
还未曾开口,便听见那苏氏在一旁叫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人家知禾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面?”
不仅苏氏生气,就连一直沉静的安柳也甩了不好的脸色。
甄平横鼻子竖眼:“我跟她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老妖婆插嘴吗?乱点鸳鸯谱的假红娘。”
苏氏一听这对自己所做之事的侮辱,不顾自己五六十岁的身躯,当即便站了起来,跟那甄平对着骂。
沈知禾见二人这吵架的架势,想来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便默默从椅子上站起,准备偷偷溜入后院,从后院离开。
哪知她仅仅只是刚站起身,那原本还吵架正欢的男人一眼便看了过来,当即也顾不得上风下风的问题,一把拽过女子的胳膊,把她拉停。
“你等等。”
拽的是手腕。
因为这个姿势,沈知禾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飘散的酒气。她低头看向被拽着的那截手腕,感觉就像是正被呕吐物浸泡着一样。
越想越恶心,眉头也跟着厌恶皱起。
还未等她挣脱喊人来轰他出去,身后不知道哪里的椅子突然被人拉开。紧接着,脚步声缓缓而至。
瞬息之间,沈知禾只察觉到拉着自己手腕的手陡然松开,等回过头,便见到原本安分坐在角落里喝茶的旧人正抓着甄平的手腕,强势将他的胳膊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杀猪般的惨叫瞬间传遍整个茶馆。
“啊——”
沈知禾看着这人痛苦的神色,掩住眸中的不屑。她丝毫不想管这些糟污之事,于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那人,便转身走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今天下午一直在帮着打蛾子。(家里生蛾子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