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南纪事/玫瑰往事(1 / 1)

落魄后我成了首辅的朱砂痣 彬和 395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4章 江南纪事/玫瑰往事

  沈知禾笑了笑, 却避而不答:“你觉得呢?”

  殷澜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越界了,更知道沈知禾听出来了这句话并不是公主让问的。原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在那一瞬间爆发性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之后, 便再不能支撑他继续下去。

  于是这件事就此翻篇。

  沈知禾为二人填满茶,提议道:“若是不着急回去, 其实可以在这边好好转一转。不想在这儿停留, 往北走便是应天府,据说极为繁华,你在那儿玩玩也是可以的。”

  殷澜摇了摇头:“不了, 喝完这杯茶便要回京了。”

  本来贺元康是想自己来的。但是她毕竟身份尊贵, 若是冒然出京,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怕是很多人都会发觉沈知禾的踪迹。

  殷澜本不知道公主的决定。

  故而当贺元康后来不知怎么想到他,让他代替自己过去的时候,殷澜内心极为开心。哪怕是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公主府, 但是和沈知禾能够见上一面, 也是好的。

  可现在不但见上了,还说了很久的话。他很满足。

  二人喝完茶后, 沈知禾留他吃了顿饭。然后送他上了马车。

  她看着马车消失在下着雨的街角。渐渐的, 连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沈知禾心中难免怅然。

  她不知道殷澜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许是今日一早, 或许是昨日, 或许来得更早些。他带着京城里那些人的嘱托和想念, 悄无声息地来, 又默不作声地走。

  沈知禾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和他说上话。

  也是第一次认识他。

  转身的时候, 外面的雨有一两滴飘到了裙角上。沈知禾低头的时候, 突然意识到,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殷澜的到来就像是一场意外。

  是沈知禾走上未知路途的时候,看见了一片曾经见到过的花朵。她也会流连,但却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再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日子。

  于是生活再次平静下来。

  除了店里的小二,没人知道故人到来的痕迹。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九个月,请了一家说书班子。班子里三五人凑在一起,闲的没事儿了,一人在前头说书,一人负责打板,剩下的几个人拉弦。

  她偶尔也会跟着那些招来的客人一起听。听前朝旧事,听当朝新闻,听神话传说,听著书古典。有和她相关的,大部分都是与她无关的。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一个月,对面酒楼的老板曾晚荷平安生下了个大胖娃娃。宴请那天沈知禾没去,后来她拿着礼物过去拜访,那小娃娃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撒开。

  曾晚荷索性当场就下了决定,要让自己的女儿认沈知禾为干娘。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三个月,隔壁住着的那个老奶奶的孙子独自出了清河镇,要去千里之外找父母。于是自那以后,老奶奶时常来茶楼里,一坐便是一天。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六个月,迎来了在江南的第二个冬天。清河镇下了很大的雪。铺天盖地的雪花飘飘扬扬,很快就铺满了大街。

  满目的银白里,炊烟和云雾相互缭绕,街道上置办年货的人肩踵相接,和吆喝声混在一起。到处都是即将过年的人气。

  沈知禾披着斗篷从茶楼里走出来。

  她习惯了在寒冷的天气里喝酒,蓦地让她在冬天喝茶,尚有些不太习惯。于是闲的没事,便喜欢到街对面的酒楼里去。

  哪知这次刚走出店门,尽头的街角突然走来了个小孩。

  那小孩沈知禾之前经常见。这一片好多不到十岁的小乞丐,很小便无父无母,一帮情况相同的小孩混在一起,常常混迹于街头。

  偶尔沈知禾会见他们可怜,给他们一杯茶暖暖身子。

  这次只有一个。

  他在街角里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在和什么人说着话。等看见沈知禾准备抬步走了,那小孩便急急忙忙小跑着到了女子的跟前。

  他将原本塞在胸口的盒子小心翼翼拿出来,双手递到沈知禾的面前:“这是一个大哥哥交给我的。他让我递给你。”

  女子接过来。

  东西很轻,是个很简单的木制小盒。上面并没有什么雕琢与装饰,四四方方的长条一个。沈知禾没有多想便直接打开。

  等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之后,眼睛莫名开始酸涩。

  ——那是一朵干了的红玫瑰。

  它被小心地固定在了盒子里,保留着玫瑰花瓣一层层的重叠,甚至包括每一个褶皱,每一片细小的纹理和绿叶,都完好得没有任何萎缩。

  干了之后的玫瑰花是深红色的。虽比之前小些,却保留着最完美的形态。

  干花,只要稍微碰一下,便会破碎。轻则产生一些细小的渣子,重则大片大片掉下花瓣。可这一枝玫瑰被保护得很好。足以可见送来的人到底有多么小心。

  沈知禾的手指在颤抖。

  她看着那朵干了的玫瑰就躺在手心上的盒子里。她看着它突然到访,就好像是看着某位故人,带着她前十八年的所有记忆,从京城里步履蹒跚,异常艰难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原来又过了一年的春夏。

  她已经很克制地让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可是在这一瞬间,那些被她努力抛弃的,全部卷土重来,如同江涛巨浪,侵蚀着艰难滞留出的小块净土。

  那般坚决地,不留丝毫余地。

  等收拾好情绪抬起头,送东西的小孩不知道拐进了哪家店里,彻底地找不见了踪影。

  她也没有往街角看去。正准备将手里的盒子盖上的时候,忽而一道白光闪过,原是一柄扇子打了过来,正好塞进缝隙里,拦住了她的动作。

  吟诗的穷酸男人探头,在看见里头的玫瑰花之后,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这是谁送的?”

  沈知禾并不想跟他说太多:“与你无关。”

  她说着,盖上盒子之后,正要往茶馆里面走,那男子又再次说道:“诶,我这几天去打听了打听,他们说陆首辅陆大人亲手把自己的夫人关了起来,夫人连夜越狱逃脱。这个夫人,是不是就是你啊?”

  沈知禾顿住脚步。

  她甚至目光凌厉地回过头去,双唇崩成一条线,表情略带杀意。

  那人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去告发你。”他说着,见沈知禾已经走到了店里,连忙几步跟了上来。

  “这玫瑰是他送的吧?不会是想找你复合吧?他知不知道把一个女子送进监狱会造成什么后果?哪儿来的脸面找你?”

  “闭嘴!”

  沈知禾厌恶地回过头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盒子,若不是顾及到里面的那支玫瑰,她早就将那盒子甩到他脑袋上了。

  对面原本还越说越义愤填膺的人一愣,有些莫名:“不是吧沈老板,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忘不了他?”

  “滚!”

  女子呼吸急促,气得脖颈都是红的。

  她伸手去抓手边的扫把,对着男子的身上就打了过去。

  那人见到这阵势,又抵挡不住茶馆里众人的目光,最终也只能灰溜溜逃走。

  而剩下的沈知禾,盯着众人看过来的,如同刀锋一般审视的视线,拿着扫把的手如同被火烧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无所适从。

  后背冒着凉意。

  手一松,扫把便落了地。

  啪嗒。

  这声音让她浑身一震,紧接着,耳畔全是自己的呼吸声。

  她甚至是有些无助地落荒而逃,孤身一人回到了楼上。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被人注视的恐慌感才逐渐消散。沈知禾蹲下去,让双目被黑暗包裹,有眼泪从憋不住的红色眼眶中滚落下来。

  ——她不是忘不了陆羲洲。

  她是忘不了那个沦为阶下囚的自己。那样阴暗的一天,本应该尘封在自己的大脑里,被遗忘,被销毁。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被人拿出来,反复鞭挞。

  —

  曾晚荷忙里得闲过来找沈知禾喝酒的时候,推开门便见到里面的女子正呆呆坐于桌前,盯着桌上一打开的盒子发呆。

  她往前走了几步,伸着脖子往里看,便见到一朵干枯了的玫瑰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那株干玫瑰。

  “这是谁送的?”

  沈知禾没说话。

  从曾晚荷的角度来看,女子看向玫瑰的瞳仁有些涣散,应当是想事情入了迷。她便几步走上前来,勾着沈知禾的脑袋坐在了旁边,陪她看了半晌之后,随口猜测道:“是你前夫?”

  话音刚落,便见到女子的手指动了动。

  心中便已经确定了答案。

  沈知禾在她的询问下回过神,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将盒子的盖子小心盖上之后,便推到了桌子的角落里。这间屋子是她专门为自己腾出来的书房。里面虽然并没有很多的书,但是架不住空间大。

  有一张桌子,还放着一张小床。

  正中间是一张短腿案几,旁边放着一圈的软塌。被她弄得很温馨。

  曾晚荷和她说话的时候,二人一高一低,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妹。

  沈知禾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她,尽可能让自己笑出来:“可能是吧,我不知道。”

  曾晚荷眉头愈高。

  沈知禾刚盘下这间茶馆的时候,便已和眼前这姑娘认识。时间长了,难免会说起自己的过往。

  她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进行了加工。她告诉给曾晚荷,她曾经与人成亲,后来那人考取功名,看上京城里的富贵小姐,就同她和离了。

  得亏曾晚荷心大,从未想过沈知禾的一举一动哪里是乡野之人的习惯,便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个被渣男抛弃的可怜人。

  她听见沈知禾这般说,也来了兴致,坐在女子的旁边跟她出主意:“我觉得,是不是你那前夫被那世家小姐抛弃后,想到你的好了。给你送玫瑰求复合的?”

  沈知禾笑了笑:“他还不至于被世家小姐抛弃。”

  明明沈知禾说的是一句实话,甚至还有些谦虚,但是在毫不知情的曾晚荷看来,这就是她对前夫的维护。

  于是便立刻板着脸开始批评教育起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人家当初同你和离,那就是没把你看在眼里,你不能因为人家送来了一朵玫瑰花,就把他身上的恶行给忘了啊。”

  “要我再说,”曾晚荷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案几边上将带来的酒坛子打开,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送花过来也不送个好点儿的,送干花是做什么?咒人死吗?”

  沈知禾被她逗笑,摇了摇头走过去同她一起坐下,没再继续解释。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等两个人都喝到了微醺,沈知禾才斜斜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目光有些迷离地盯着那被自己放在桌角的盒子。

  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有些听不太清。

  “他送来这朵花的意思是,他要来了。”

  这才是沈知禾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她想的不是玫瑰。

  玫瑰太干了。被晾干的玫瑰就像是搭载着沈知禾这么多年过来的岁月一样,所以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才会产生酸涩。

  她想的是她自己。

  十八岁之前,她一直在京城啊。

  京城里的人习惯将她和玫瑰联系起来。所以,她一看见玫瑰,满脑子便都是自己的过往。比如,那盆被自己从皇宫带回来的玫瑰花。

  比如,成亲那日被百姓扬起的,纷纷扬扬铺满了一路的玫瑰花瓣。

  比如,陆羲洲为她建的那一大座玫瑰园。

  还有在玫瑰开得最为璀璨的那天,她和自己的朋友一同去看玫瑰花开的那天,她突然便被人抓了起来。

  她这一生的前十八年,是被玫瑰串起来的。

  说起来像是无尽荣耀,何尝又不是禁锢的枷锁?

  可刚才在看玫瑰花的时候,沈知禾突然意识到,就像是她觉得这玫瑰花搭载着她十八年的青春一般,送来玫瑰花的人,也是在告诉她——京城里的玫瑰花又败了一季,他保存着每一年的玫瑰,他把玫瑰送过来,连同沈知禾被他毁掉的,曾也那般美好的十几年的过往。

  他将这些都还给她。

  所有的这些,就像是在说:这样的话,我们可不可以从头来过?

  曾晚荷甩着酒盏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她奇怪地盯着沈知禾看,神色莫名:“你流泪了。”

  沈知禾闻言,垂下头浅笑着叹息。

  她知道的,只有一滴。

  她不敢再出现在京城了啊。

  被自己的郎君抓起来的女子,被关在监狱里的女子,被昭告天下和离的女子,逃过狱的女子,罪臣的女子。

  随随便便哪一样拉出来,都是要被戳着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来头,是要被浸猪笼的。

  她根本就没办法摆脱这个梦魇。

  她该怎么去见陆羲洲?

  他是元凶啊。

  沈知禾将桌上的酒一抿而尽,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等这一杯也下了肚子,眼眶里便再次凝聚出了一滴眼泪。

  擦掉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说了。喝酒吧。”

  随着醉意的加深,前朝的一朝一梦,都会在她的印象里渐渐具象,再渐渐模糊。

  等曾晚荷醉过去后,沈知禾宛若木偶一般,呆滞坐在窗前。

  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看着浮生百态,就像是,在看着往日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