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佟四爷来了此处却默默无语。
檀之指给他一张小凳叫他坐着歇息, 因看他抑制着咳嗽,那情状十分难受。
佟四爷却摆手说一句,“不必。”
也不知李府最近是犯了什么邪气, 家里一个个的都是病人。
佟四爷靠近杳杳的床榻,伸手将她脸上粘了汗珠的发丝拨在一边。
佟四爷从未像今日这样,静下心来好好地瞧一瞧杳杳。
他从前不喜杳杳的母亲,更不乐意与姚家来往,大哥当日要将杳杳和她哥哥匪年接回府时, 他是竭力反对的。
纵然是他兄妹二人到了佟府, 他也不曾给过什么好脸色。
他们佟家的人,在情这一字上大概都有着疯狂的因子, 便是禁不住就要对不可动心之人存着悸动。从前那一个, 已让佟府起了轩然大波, 他当时对佟家出了这样的事身感不齿, 如今他也渐渐走上这条不归之路, 只能说是缘分弄人。
他在原地站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久到连檀之没由来生出一股子异样。
檀之心道:也不知佟四爷在想些什么,只管一味的盯着杳杳的睡颜瞧。
弥瑕端了一碗糖水来, 准备用小勺来喂给杳杳。
她路过佟四爷的身边刻意咳了一声, 佟四爷似乎如梦初醒。他这才向后退了半步, 给弥瑕腾出道来, 接着又用帕子捂着嘴角, 沉闷的咳了两声。
这一次却是一连串的咳嗽之声, 他压抑不住疾步向外走去。一直走到了厅外, 方才昏天黑地的咳了起来。
这动静连匪年都被他惊醒。
“四舅舅”, 匪年面色平静的同他交谈,“四舅舅身体不适, 便多歇息吧。”
匪年知道,昨天四舅舅吃了那下了药的茶,后面便一直昏睡,如今恐怕也才苏醒。
他肯来看看杳杳,匪年便觉得他做得比从前好了许多,起码不像从前那样讨厌了。只是态度上匪年还是无法同他亲近起来,生疏的像是街上刚刚才认识的陌生人佟四爷也能感受到匪年对他的冷漠,但他面上并不放在心上。
“听说杳杳昨日又起了高热,你照顾她恐怕要多费些心。”
匪年突然觉得佟四爷去了一趟长守似乎成熟了许多,这才有了做长辈的样子。
他心底约莫有个想法想要证实,便直接问了,“四舅舅是不是曾派人到我父母坟前清扫拜祭,我瞧那里摆着新鲜的坛州荔枝。这东西不是俗物有价无市,此去坛州路途遥远,若不是特意采来,恐怕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
佟四爷捂着心口,他咳得整个身子都不对劲了,“你猜得不错,确实是我之前派人到坛州买来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却也算不得好十分震惊。
“多谢四舅舅。”
他说完便不准备再理他,杳杳那头檀之守了很久,是时候换他来伺候了。
结果佟良功却咳得越发厉害,几乎直不起腰来。
匪年迈出的步子,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说起来四舅舅其实并没有比自己年长几岁。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佟四爷其实对自己还很是疼爱的。旧年里,爹娘带着他在京城里过年,正月十五那天四舅舅还带着他到街上去看花灯,他记得他骑在舅舅的脖子上拽着他头发生疼。
四舅舅被他拽得直喊,他却咯咯咯乐着,一味的觉得有趣,笑个不停。
四舅舅那时候气得大骂,说他是个混小子,要剥了他的皮。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二人的关系便渐渐变了。
他只记得自己兴奋的冲向他扑过去叫嚷着要四舅舅抱,他露出鄙夷的神色,那情景叫仍然是个孩子的自己,当下便觉得血液逆流,永生难忘。
“四舅舅若身体实在不适,便回去歇着吧,这里也不缺人手。”
那天夜晚,杳杳的状态仍旧不好,人越发糊涂着。匪年如何叫她都不应,高烧的情况尤胜昨日,甚至有惊厥的症状。
馆主看过也是皱眉,“今晚恐怕才是紧要关头,今晚若能撑过去,后面情况便会渐渐好转。”
众人又是一整夜不曾合眼。
甚至连檀之都不敢轻易离开。
匪年将杳杳守到后半夜,才看到她情况渐渐安定,他放松下来,朝后看去,不曾想檀之也在这里陪着一起过了夜。大概是困极了,她一手撑头便在桌上打起盹来。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弥笑替檀之寻个毯子来盖着。
匪年从前对她就很有印象,似乎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常跟在老夫人或者怀柔侯身边。姑娘有两只白的近乎透明的小耳朵,说来有些羞涩,匪年喜欢从耳朵上记住一个人,这样漂亮的耳朵很不常见,耳垂嫩生生的,不薄不厚恰恰好。
她虽然从未同匪年主动说过话,匪年却记得她跟别人讲话的声音,轻声细语又有条有理,声音也好听的紧。
他见她要来帮忙,着实吓了一跳。
……
就这么又挨了一日,第三日傍晚时分,有下人匆匆来告说怀柔侯已到前院儿了。
檀之从未见过如此邋遢的怀柔侯,从前他尚算是风光霁月,哪怕自战场回来,也一向收拾的利利索索,从未有如此落拓的时候。
他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儿,身上还穿着两日前出发时的那套衣服。恐怕是两天两夜都未合眼,一路飞奔回来,眼底还泛着青色。
他三步并作两步跃进门来,揪着匪年便问,“杳杳如今情况如何?“”
匪年也松了一口气,“最难熬的那一阵已经过了,如今看着好多了。”
“这两夜里她可有犯过心疾?”
“不曾犯过。”
得到了确定的回答,怀柔侯将怀中的盒子拿出来交给匪年。
“如此便好。”
檀之还以为怀柔侯会进来看看杳杳,不想他只是把东西放下,不多留恋便离开了。
檀之有些奇怪。
这事情委实有些超出常理,怀柔侯特为杳杳奔波两天两夜,也不曾歇息,如今东西取回来了,他却一声不吭的走了。
他人虽走了,却留着陶庚在这里回话,谁不知陶庚是他的心腹,杳杳这边若有异动,陶庚自然会让怀柔侯第一时间知道。
已近深夜,怀柔侯却独坐在水亭饮酒。他极累,躺在榻上睡不着也是煎熬,索性躲出来饮酒。
不曾想佟四爷却摸到了此处。
他捧起好友喝了一半的酒坛,仰首豪饮了一番。
“咳成这个样子还这么喝酒,我瞧你是不想要命了。“”
两人席地而坐,背靠着水亭上的石凳。
佟四爷开始并不理他,只一味的灌了又灌。
怀柔侯伸手给他指,“你瞧,这天上的月亮多圆,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
他不理他,怀柔侯便自顾自的说着,“想见的人都在身边,可真是团圆。”
佟四爷似乎下定了决心,今天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怀柔侯扭头看他,方才喝酒灌得猛,他满头满脸的都是酒水,那酒沿着他的衣领而下,打湿了他的前胸。
“佟四爷说笑了,我在你面前哪里有什么秘密?”
“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怀柔侯喉结滚动,冷冷地道,“你错了,我现在不曾喜欢什么姑娘。”
“你现在说得出这种话了?”佟四爷有些气愤,鼻子里喷着酒气咬牙切齿地说,“可我说得不是现在是从前。”
他却提高了调门,“从前如何。”
“坛州徐家徐杳杳,是也不是?”
这回却换怀柔侯不说话了。
佟四爷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喜欢她,喜欢坛州徐家这个叫杳杳的姑娘。怪不得我头一次跟你说起姚匪匪,往日大家都唤她杳杳,那时你的反应就不寻常。”
佟四爷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甚至那天夜里你就去找过她。”
佟府内外,果然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佟四爷的眼睛。
“你见了她,甚至还引她给你带路。后面你又就暗中授意,叫人给范司俍透了底,说那五军都督府如今是你说了算。范司郎果然去见了知闲,正巧那时我不在府上,杳杳和知闲便去向你求助。”
“你这才顺理成章将弯腰和匪年一起带到了郦下。”
佟四爷一手扣在怀柔侯的肩膀上,狠狠晃了晃他,“在你心里姚匪匪算是什么,不过是那个坛州徐杳杳的替代品。”
他真是恨。
“杳杳一个小姑娘跑到郦下来,还为了救你受如此大的伤,你却这样作弄她。”
佟四爷狠狠给他一拳,只是他到底是个书生,比不得怀柔侯在军中出入多年,一身钢筋铁骨。这一拳也只让他皮肉上吃了些痛,并未深入肌理,叫佟四爷愈发的觉得不解气。
“我倒是忘了,堂堂吏部佟四爷佟侍郎,若想要巡查,没有什么事情能逃得过你的耳目。”
他又揍他一拳,怀柔侯嘴角便淌下一丝血迹。
佟良功不断的提醒,要他倍受痛楚,“徐杳杳早就死了。”
他并不还手,只是双眼失神,似乎并没有把佟四爷说的话放在心上。
“你纵然是对徐杳杳用情至深,却不能这样伤害另一个无关的姑娘。杳杳不过才十五岁,她若入了你的圈套,做了那个徐杳杳的替身,你良心就能安了吗?”
“你害得她遍体鳞伤,现在还躺在那里长睡不醒。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该从此从杳杳的身边消失,再不要见她。”
怀柔侯却轻笑起来,“你为这个,要同我翻脸?”
他呲牙咧嘴的摸着自己的嘴角。
“你知道的,我做事情最不喜欢让别人来教育我。”
怀柔侯站起来,向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又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伤口,那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却觉得佟四爷在无理取闹,“一个男人看上了一个女人,哪里有这么多的理由。”
佟良功只想骂他,“你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