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头
陈晏起的声音砸得叶鹭的心头又酸又痛, 她紧咬下唇,强迫自己的镇定下来,正当她打算和陈晏起当面对质时,忽然就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往后退了几步, 像是靠在了窗台附近的栏杆上, 不知道和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承蒙佟总的关心。”陈晏起唇角含笑, 眼底却一丁点温度都没有,他侧身看向窗外枯萎的不剩几片叶子的梧桐,与其骤然变冷:“只不过, 管人管到了床上,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叶鹭指尖瑟缩, 她用尽力气让自己原地不动, 可肩膀还是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陈晏起还在和电话里的人你来我往, 叶鹭脑海里却控住不住地浮现刚刚那个女生有些苍白的脸。
那女孩似乎年纪并不大, 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世故沧桑,但踉跄出门的瞬间却仓皇至极,像是恨不得立刻从牢笼里逃出来。
那一幕所有的细节倾轧入脑海,叶鹭心底却寂静一片, 无数念头缓缓掠过,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觅什么答案。
她突然想起宋枝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你和陈晏起异地恋还能好这么久,我是真的没想到。要不是我知道他从不乱搞,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脚踏两只船,才能在你这演的这么纯情专一。”
纯情专一?叶鹭有些恍惚地想,她好像从未认同他是这样的人。
那如果他脚踏两只船呢?叶鹭问完自己, 她陡然发现, 自己似乎也并不在乎。
她不在乎陈晏到底喜欢过谁, 又着迷谁,只愿意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名为一心一意的沙滩上,盲目地被他牵引着,走一步算一步,拼凑着并不牢靠的梦境。
可现在,有人要当着她的面打碎这场美梦,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孩的出现。
叶鹭不相信陈晏起会在这时候背叛她,但她也并不确定,这一回是否又像上次一样,是陈晏起精心策划的另一个圈套。
她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将耳畔的围巾轻轻地往下拉了拉,而后整个人都朝着陈晏起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身。
“相信?”电话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什么让陈晏起不悦的话,他语调冷淡,话语里颇有微词:“瞧您说的,我要是不信任佟总,也不会亲自把辰起送到他老人家嘴里。”
“我做小辈的,平日多亏佟总时长提点,现在又受了佟总这么大的礼,登门拜谢都来不及,怎么会记恨呢?”陈晏起回过身,侧腰挨着栏杆,随意地将视线投向楼道出口,“往后——”
陈晏起的声音突然顿住,叶鹭往后一缩,耳畔只剩下心跳扑通扑通的碰撞声。
半晌,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隐约多了几分压抑。
“没事。”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有点累而已。”
对面不知道调侃了什么,陈晏起突然收敛了笑意,打断道:“既然是佟总割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下回,我一定亲自送上回礼。”
电话戛然而止,叶鹭紧挨着湿冷的墙壁,目光所及,陈晏起的影子突然朝自己蔓延过来。
楼道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叶鹭四肢僵硬地藏在角落,她下意识垂下视线,直到房门手柄转动的声音响起,叶鹭抬起头,才发现陈晏起已经折返回屋。
叶鹭全程精神高度紧绷,这会放松下来,才发觉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她扶着墙壁走了两步,赫然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自始至终都孤零零立在楼道中央,她瞳孔微震,猛地扭头看向刚刚陈晏起站过的位置,视线落在隐约没有关紧的门缝上,悬在半空的心再次坠落。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楼道里的阴暗瞬间荡然无存。微弱的光线渗透到门缝里,房间里的窗户全部大开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汹涌而来,像是比主人更为焦急地驱赶着浑浊空气里的血腥气与昏暗。
隔着一道虚掩着的门,陈晏起披着一件黑色外套,默不作声地抵在墙侧,他侧着身,屏息听着,却始终没有往外挪一步。
叶鹭从门口收回视线,冻僵的手指落在解锁画面,目光在壁纸上两个人的合影上掠过,径直点进了好友列表的置顶栏。
陈晏起答应过她,永远都不会欺骗自己。
当时的聊天记录还在第一屏放着,而现在,他们又再次面临新一轮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
“问问吧。”有声音在叶鹭心里小声说,“他不肯见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又有另一个声音反驳,“别去问。万一他真的变了心,或者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你真的做好准备,心甘情愿地继续这样难堪的一段关系?”
叶鹭低头看着陈晏起的昵称,任由心里的两个念头打得头破血流,她就像个冷漠的旁观者,等待着分出胜负的那一刻出现。
“与其你做选择,不如把选择权交给他。”
“对啊,没错。”
两败俱伤之后,叶鹭听到两道虚弱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选的吗?”
叶鹭拇指悬在半空,目光落在陈晏起那张半截航模的红底头像上,突然想起一段旧事。
那是高二暑假回家的途中,郑荞突然从学校论坛里翻出一个《盘点渣男必备头像TOP10》的帖子,然后一脸八卦地指着其中一张图道:“你看这个票选人气最高的图,你猜是谁的?”
叶鹭扫了一眼,不是很热衷道:“没见过。”
“陈晏起。”完全没有注意到叶鹭的僵直,郑荞忍着笑说,“他们也太损了,专门P了陈晏起的头像进去,笑死我了。”
叶鹭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默默记住了头像的样子,然后才收回视线道:“头像不是随时都可以换?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他的。”
“陈晏起从不换头像,而且他昵称也万年不变,好像是1818还是1718来着,跟小游戏网站似的。”郑荞有口无心地念叨着,然后笑道:“我听说,只有长情的人才不会换头像,没想到陈晏起居然是个另类。”
“哎,不对。长情又不代表只对一个人专情。”郑荞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然后扭头撞了下叶鹭的肩膀,好奇地问:“鹭鹭,如果将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个长情又不专情的人,你能忍吗?”
叶鹭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什么,只是觉得,此时此刻,那句话像是穿越时空再次向自己发出问询,“假设这个人是陈晏起,你能容忍吗?”
撞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其他女人共处一室,叶鹭会怎么做?看着被风吹的若即若离的门缝,陈晏起也在问自己。
他并非没想到过会出现这样一幕,只是没料到叶鹭竟然不吵不闹,保持着一层窗户纸,这么安静地跟他对峙。
“不管他遇到多少人,都没关系。只要我能成为陪他走到最后的那个人就行。”
叶鹭的声音仿若昨日,陈晏起倚在墙上,脑海里清晰地记得当时她说这话时,正背对着篮球场,安静地垂着眼,手指间捏着一根圆珠笔,一笔一划地在草丛里划着一个“晏”字的模样。
他捡起篮球经过她身后,旁边的女生似乎还在取笑她说,“啊?你可真没出息!那你以后,肯定是要被男人欺负的。”
叶鹭却有些冷漠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陈晏起的目光透过玻璃看向阳台外枝繁叶茂的广玉兰树,金灿灿的阳光下,暗沉沉的阔叶绿得没有一点生气。
陈晏起记得,每逢四月到六月,那里会开出叶鹭最喜欢的花。
比起软甜的蛋糕,莓果味的饮品,这样沉静又缄默的花,似乎更像是她的风格。
他缓缓撑起身体,将黑色的外套再次拢了拢,忍不住再次点开叶鹭的对话框。
对话框的状态栏里,不断地显示“正在输入中”,他下意识转向门口,他原地站了一会,目光扫过客厅茶几上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鞭具上,目光微沉,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1717:初四晚上能到家吗]
看到陈晏起的消息,叶鹭险些没将手机握住,她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家门口,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女孩出门后,陈晏起站在客厅系扣子的情景。
她用力抱紧手机,每按一个字母心跳便急迫几分。
[Y:这么盼着我?我回来可是会管着你的。]
[1717:你不管谁管]
叶鹭手指微顿,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强忍着酸楚继续写了下去。
[Y:我正在看你上次财大创业大赛的比赛视频~]
[1717:嗯怎么样]
[Y:某人人气挺高的嘛,留言区一堆喊老公的。]
陈晏起像是被逗乐了,语气十分轻快。
[1717:你回来天天让你喊]
[Y:想得美]
[1717:不怕我在家里藏人]
[Y:那我们的家,你不会的,对吧?]
[1717:不会]
[Y:陈晏起,你说过不会对我说谎的]
[1717:嗯]
叶鹭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她转向门口的方向,不假思索地打字道:“我想让你陪我在京都过年。”
“现在就来,”叶鹭的手指落在键盘,蓦地碰到一片水渍,她视线模糊,但还是下意识地勾着唇角,道:“好不好?”
短暂的半分钟,叶鹭感觉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晏起沉默下来,无声地告知她自己的答案。
穿堂而过的风将虚掩的门推向锁扣,随着一声轻响,叶鹭下意识抬头看向那扇暗色的门板,不过薄薄一层阻隔,却像是要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彻底中断开来。
叶鹭苦笑,她妥善地递出台阶。
[Y:我们晁导找我,回见]
[1717:回见]
[Y:今年除夕不能陪你过了]
[1717:没事还有明年]
[Y:记得看我的节目]
[1717:一定]
叶鹭看着最后两个字,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楼道尽头的随风乱颤的光影,低着头,想了一会,长按陈晏起的对话框,取消了置顶。
离开叶柳小区,叶鹭突然发现偌大的沪中,她竟然无家可归。
施岚波只留给她一把钥匙,那座无人打理的房子只是一个空荡荡冷冰冰的躯壳,而她心里的家,却不再欢迎她的归来。
回老宅的汽车上,叶鹭看着手里的车票,她突然想起上回和司小衡一同前往樊中的自己,那时候她在京都和樊中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京都,那么现在,她回头和不回头之间,该怎么选呢?
回了头,她就要面对现实,去挑破他们之间的芥蒂。不回头,她可以继续这段被陈晏起精心粉饰的感情。
她相信,他会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叶鹭心里的念头不断翻涌,直到车辆即将开启,她突然发现,哪怕陈晏起有一万种理由不愿意见她,可她心里的一万种理由,都是想见他。
不管他为什么不愿意走向自己,可她只有一条路才能抵达他身边。
陈晏起已经帮她走了许多的路,既然他没勇气主动迈出这一步的话,不如就由她来走?
就像上次,她的主动,他不就是回以最大的热情么?他一直,都只是在等她做选择而已,他们之间,主动权其实一直在自己手里。
叶鹭蓦地起身,她毫不犹豫地赶回叶柳小区,要进去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晏起不想她现在出现,那她为什么不给他一个选择呢?
梨花巷里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叶鹭推着行李箱一进门,护工姐姐就热情地迎接过来,“叶小姐?您回沪中啦?什么时候到的。”
“你还记得我?”上回叶鹭只跟着陈晏起来过一次,没来得及待多久就匆匆回京,她没想到这里的护工还认得自己。
护工接过叶鹭的行李,理所当然道:“陈先生经常和太太提起您的。”她招呼道,“您坐,我去倒杯茶。”回过身,她忙又确认,“叶小姐喜欢喝茶还是开水?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其他饮料。”
叶鹭:“茶。”
护工离开,叶鹭这才看向房间四周,屋里装了地暖,十分暖和。她起身脱掉外衣,视线透过隔断的屏风,看到有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过来。
“是你。”蒋世蝶身穿无袖的银滚边高领旗袍,头发只松松地挽着,她孩子似的趴在屏风侧面,偷偷看着她,说,“我知道你,你是丽娘。”
叶鹭起身,她矮下身和她说话,“我是丽娘,那你是谁啊?”
蒋世蝶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像是有哪里连她自己也没理清楚,过了一会,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突然笑道:“我是红娘。”
叶鹭伸手拨开蒋世蝶脸上的乱发,她将她带到塌前坐下,而后慢慢地说:“不管是谁,你都是你自己,也是陈晏起的妈妈。”她看着她,征询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您吗?”
蒋世蝶好奇地拉着叶鹭的头发看,她思考了一会,听到护工进门,才理直气壮说:“那你得听我的话,。”
叶鹭点头:“我会的。”
“那你会唱昆曲吗?”蒋世蝶挑剔地看她身段,突然起身从箱笼里拿出几件粉白青绿的戏服,“你要是唱的不好。我可不能要你。”
这是又把她当成学徒了?叶鹭扭头看护工,护工熟练地应声,“叶小姐唱的可好了,太太放心。”
蒋世蝶心满意足地琢磨怎么训练叶鹭,叶鹭便短暂地住在了四四方方的小院。
这里像是避世的乐园,隔绝一切,叶鹭待了小半天,便觉得心里安定不少。
连着两天,叶鹭早出晚归地往来于小院与叶柳小区,陈晏起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门,但是那天出入陈晏起家里的女生却每晚九点钟准时会过来,一直待到第二天清晨离开。
那天早上,陈晏起电话里的只言片语总是在叶鹭耳畔响起,她朝着邻里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那女孩来之前还来过几个陌生女孩。
“看着挺好的小伙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带。”
“哎呀,晚上闹得邻里睡不着觉,说了多少次,理都不理。”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胡闹。”
“那些个女孩子哭的呦,也不知道她们爸妈知道了得多难受。”
叶鹭抬起空杯,猛地刹住思绪,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她俯下身提起准备已久的礼盒,下了楼梯。
“你跟了我好几天了,有事?”
拐角的时候,叶鹭刚一上前,就被迎面突然回头女孩挡住去路。
她有些不悦地打量叶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然眯起眼睛,“是你啊,我记得你,你也住在叶柳小区。”她琢磨了一会,忽然勾起唇角,淡淡道:“是财大的学生?”目光落在叶鹭手里的东西,又了然道:“你跟着我,是因为陈晏起。”
话已至此,叶鹭顺水推舟道:“你是学长的女朋友?”
女孩哂笑:“非要是女朋友才可以留宿吗?”
叶鹭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上床了?”
“小妹妹年纪不大,这么直接。”女孩微微俯下身,审视着叶鹭。
叶鹭薄唇微抿,她仰起头,恰好正对上女孩的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女孩子疑惑地皱了下眉,她直起身,捏着修的整齐的指甲,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怎么了?学校里的书不爱读,想学这个?”
“你——”叶鹭体会到她话里的轻蔑,一时噎住。半晌,她追问:“如果你和学长你情我愿,那为什么你每回出来都很难过。”
“谁说我不开心!”女孩立刻反驳,她眼底浮现出惊恐,像是非常在意这一点。
看到叶鹭的表情微变,女孩很快又调整情绪,迫不及待地补充道:“又不是所有做-爱,都会让人心情愉悦。”
她看向叶鹭,有些微妙地勾起唇角,步步紧逼,故意道:“再说,谁还没点小脾气小癖好,这种事既爱又恨,才过瘾,不是吗?”
叶鹭本能地后退,女孩抬起膝盖,伸腿挡住她的去路,她说:“妹妹,出门在外,最好少管闲事,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有耐心。万一被人误会你是来抢生意的,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远处有车辆打灯,女孩收回视线,拎着包款款上前。
叶鹭回过神快步追上前,“你今晚还来吗?”
女孩扶着车门,扭头望着叶鹭,像是被她莫名其妙的固执搞得有些困扰。
“妹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她一把关上车门,又按下车窗道:“我来不来和你没关系,别老缠着我。你要是真想知道什么,不如自己去问问你的小学长。”
她意味深长地说:“他可比我懂的多。”
车辆远去,叶鹭站在路口,静静地望着马路尽头。
新年的乐声逐渐苏醒,沿街店铺门口人流量越来越大,叶鹭仰头看着城市高处的钟楼,她再次确认日历,念头一转,立刻赶回了小院。
大年初一晚上,京都卫视春晚的《木兰辞》突然火遍全网,热搜新闻都在惊叹华夏传统文化的底蕴与魅力,除了主舞大放异彩,叶鹭扮演的卫将军也得到了不少关注。
“女儿当自强”“巾帼不让须眉”,这两句话似乎从舞台上下都得以体现,叶鹭以前的舞蹈作品和参加过的比赛视频几乎被网友扒了个底朝天,从节目伊始到晚会结束,她的私人账号的消息就没停过。
一整夜的恭喜声中,叶鹭翻到底,才找到陈晏起沉默的对话框。
她看向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这一年的冬天,她明明和陈晏起近在咫尺,可又史无前例的遥不可及。
晚会结束后,舞团临时接到通知,有流媒体邀请舞团参加平台的元宵晚会,叶鹭结束晁导的电话,心里盘算着赴京的时间,连忙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事宜,直接关掉手机,网络,强行让自己从繁杂的通讯和祝贺声中回归宁静。
留在沪中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天,叶鹭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这么紧迫。
陈晏起有每周三五来小院探望蒋世蝶的习惯,叶鹭原本想着只要她留在小院,陈晏起总会乖乖上门,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失约了一次,如果明天再不来,也许他们这个冬天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叶鹭看着院子里四处飘零的枯叶,突然想,“如果冬天永远都不过去就好了。这样,春天就永远都在眼前。”
隆冬时分的沪中有种别样沉郁美,晚霞笼罩下的古色古香的老院里,梅花在寒风里翩然绽放。
暖炉熏出暖暖的风,穿着戏服的女子腰肢婉转地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细长轻薄的衣带被风轻轻卷起,整个人孱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
陈晏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陈旧的小院的倒座房门口,他惯常掀起厚重的门帘,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抬手发出一句消息,听到不远处有乐声响起,便循着走到了老戏楼的脚下。
戏楼前面歪着一株梅树,大半年前被他带着土从老宅移植过来,原本都已经枯了一半,他原以为必然没救,没想到入冬之后,反而开出了半壁嫩黄的繁花。
他远远望去,梅花树旁边放着一只音响,长长的躺椅上正歪着一个人,长长的白色水袖耷拉在椅子边缘,就像是一截白雪瀑布。
陈晏起默不作声地走近,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篷,他正想将躺椅上的人搀扶回屋,手指碰到她的手臂,突然发觉有些异样。
不等他反应过来,躺椅上头戴顶花后兜的女子缓缓翻身,她偏过头,一挑眼,耳侧的边凤频频颤动,陈晏起便看到眼前杜丽娘装扮的美人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枕在一侧的手臂上,嗓音慵懒而不自知,缓声问道:“你来了?”
陈晏起还兀自发怔,叶鹭已经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厚重的斗篷落在鞋子上,叶鹭感觉身上一凉,便主动往陈晏起怀里钻了钻,“怎么样?我扮相还不错吧?”
她头顶的梅枝微微颤了一下,几瓣梅花飘落在鼻尖,又缓缓滑落唇角。
叶鹭还正准备说话,忽然感觉陈晏起欺身过来,他用力搂着她的腰,吻住她唇角的梅花瓣,花瓣的甜涩味沁入味蕾,她微微撑开他的胸膛,便听到他压抑着嗓音道:“一直在这等我?”
“没,没有。”叶鹭趁着空隙,断断续续地回答。
陈晏起很自然地伸手捏了把叶鹭身上绣着灰柳的白色戏服,单薄的布料滑落指尖,他顷刻便将人揽入怀里,责备道:“这么冷的天,躺在这不嫌冷?”
“阿姨难得开心,让她打扮着玩的。”叶鹭扮着妆面,看不清脸色,但是耳垂却殷红可爱。
陈晏起抬手,用拇指轻轻拭过她脸上的油彩,“扮成这样,我都看不清你的脸。”
叶鹭双手搭在陈晏起肩膀上,朝他眨了眨眼睛,大约是额头的贴片子有些不舒服,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摸了把两颊上贴着的大柳,有些委屈道:“不好看吗?阿姨还夸我扮相很俊,教了我老半天呢。”
她说着又扭头四处张望,“咦?阿姨人呢?那会还说要带我去戏楼试戏的。”
正好护工的消息回了过来,陈晏起扫过对话,随手将手机丢到一边,顺势靠向叶鹭说:“她在午睡,我们别去打扰。”
叶鹭抬眼看天,分明是傍晚时分,哪来的午睡。
她心里嘀咕着,便听到陈晏起扯了一下她的长袖,“阿路,我有点累。”他占着她小半边位置,央道:“我想躺会。”
叶鹭裹起斗篷,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陈晏起却不依不饶地说:“陪我。”
叶鹭只好又乖乖躺下,陈晏起看了眼叶鹭满头沉甸甸的珠翠头面,有些无从下手地望着她,“不难受吗?先去把这些卸掉。”
“我懒。”叶鹭理直气壮地说,又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这么晚才来,不如就罚你帮我卸?”
陈晏起看了一会,还真就慢慢起身,叶鹭伺机就要趴到陈晏起背上,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开。
“下地。”陈晏起离开座椅,离了有一米远,抬眼瞧着叶鹭,以牙还牙道,“回来都不告诉我,罚你自己走路。”
“知道你会来。”叶鹭掩饰过心里的失落,假装此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弯起唇角,讨赏似的笑道:“才想给你个惊喜。”
谁能想到,一向守时的他,也会失约呢。
“惊喜?”陈晏起看着叶鹭笑了一声。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叶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到一株梅花。
花瓣洋洋洒洒地从身后飘落,陈晏起单手扶住叶鹭的腰,另一只手从膝盖下方将她整个抱起,他背靠着梅树,转身又将叶鹭抵上花枝,诱敌深入地深吻而下。
叶鹭被亲得喘不上气来,连声求饶,“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陈晏起红着唇质问。
叶鹭眼底黯然,硬着头皮继续撒谎:“下次,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
陈晏起扣着叶鹭的肩膀,目光落在她松散的衣领边缘的花瓣上,叶鹭感觉陈晏起眼神不对,忙挣扎落下,却被他再次抬高了腰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身重重地咬向她的锁骨。
“疼。”叶鹭拧着眉头,看到自己皮肤上落下的红印,不满道。
陈晏起道:“答错了就要受罚。”
“我哪儿说错了。”叶鹭吃痛之余,有些抱怨地望向陈晏起。
陈晏起伸手擦过叶鹭皮肤上的痕迹,拇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线条极为明显的锁骨,道:“是——不要找不到答案,就躲着我。”
叶鹭猛地一怔,她知道陈晏起那天发现了自己,却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知晓自己这段时间是在刻意冷落他。
捉迷藏的两个人,只有找人那一方才知道另一个在躲。
陈晏起说她故意躲他,那就说明……叶鹭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看的手机,她慌忙就要起身,却被陈晏起再次重重压下。
叶鹭平视着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眼底隐约泛着血丝,眉宇间似乎十分疲惫,像是刚从哪里长途跋涉赶过来。
想到陈晏起杳无音信的那几天,叶鹭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闭门不出,而是压根就不在家!
“你去京都找我了?”叶鹭不可置信地确认。
陈晏起扣紧她的腰肢,危险又温柔地反问:“不是你说的,想让我去京都过年。”
叶鹭嘴唇微颤,眼眶瞬间湿润,她轻轻地趴在陈晏起肩头,伸手不轻不重地砸向他的后背。
耳畔突然传来青年隐忍的闷哼,她猛地起身,就看见他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了?”叶鹭担心道,她刚刚也没用多大力气。
陈晏起将她松开一段距离,有意无意地略掉了叶鹭的问题,转而恨铁不成钢地嘱咐道:“总之,下回别走那么快。你原地多站一会,我会过来的。”他重复道,“记住了?”
“可是,为什么非要我等呢?”叶鹭鼻子微酸,她也觉得委屈,“我也不喜欢等人。”
陈晏起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他放轻了声音哄道:“那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换我来等你,满意了。”
叶鹭抬眼看他一眼,掰着指头故意问:“那下下下辈子呢?”
陈晏起抚平叶鹭的眉心的忧虑,手指隔着黑沉沉的水纱抚摸她的发丝,温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让我来找你。”
夕阳在小院里遍地洒金,叶鹭望着陈晏起深邃的眉眼,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失落道:“如果我再勇敢点就好了。”她遗憾地说,“这样,我就可以陪你一起过年。大年初一晚上,我们就可以一起看到我的表演,你还没有完完整整地看我跳过舞。”
陈晏起回想起自己在京都街头看到的节目片段,他正想安慰叶鹭自己其实看到了一点点,忽然看到眼前的人抬起头,满脸雀跃道:“陈晏起,我给你唱一段折子戏吧?你看我学了好久,今天又难得扮上。”
她伸手握着陈晏起的手指撒娇,“勒得我头好疼,我还有点恶心。”见陈晏起无动于衷,她又道:“我头一回唱昆曲,你就做一回我的观众,好不好?”
陈晏起无奈地走上前,反手攥住叶鹭的手笑:“哪一出?”
听到他松了口,叶鹭忙道:“《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