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霁(1 / 1)

难以降温 傅祁多 4544 汉字|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6章 章霁

  楼层外, 大雨滂沱,天河直泄,地上横流着雨水。暮色重重, 只看得见路灯下晶莹雨水,密密麻麻连成线, 集中砸在人身上时, 有些疼。

  从温行知的家中回到她的住处, 也就两三百米的距离, 她冲进雨幕没跑几米, 豆大的雨点便将她浑身淋了个湿透。

  雨泪混合,红通通的一双眼还携着哀怨, 她随意擦拭了脸上的水珠后, 麻木地上楼回家关门。

  回家后第一件事, 便是放了热水, 把自己泡了进去。

  南楠还在学校,家中就她一个人, 空荡荡的屋子里静谧无声,盥洗台的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的,扰得人思绪不宁。

  也就是这个时候, 她的大脑才渐渐缓过来, 先前那一幕幕发生过的事情, 再次不断重现, 揉磨人心。

  “我从小到大, 唯一的目标就是嫁给你。”

  “你怎么总是让人担心, 我真的好想你。”

  “你凭什么接阿温的电话?”

  “我是他的未婚妻, 你又是哪里来的廉价东西?”

  “阿温, 阿温……”

  那泣血哭音如犹在耳,是女孩子的深情痛诉,也是他对人家青春的无情辜负。

  她目色逐渐涣散,随着脑中那个亲昵称呼一并低声唤出:“阿温?”

  她从未这样亲密而热切地叫过温行知。

  她只会娇纵时叫他全名,撒娇卖好时叫他“温哥哥”。

  阿温。

  真好听。

  而且,他给她的备注,是“念念”。

  她轻讽而笑。

  原想着他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他一直瞒着自己,一定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地方。

  起初以为是苦衷,现在细细想过来,又觉得是心虚。

  可是真的人心会疼,那个女孩子的话里,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过往,是温行知和别人的,是他辛辛苦苦瞒着自己,她最后偷窥而来的。

  那里的温行知,那个女孩子接触的温行知,才是真正的温行知。

  而她遇见的,都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父亲曾经对她警言过,“勿与小人争长短,勿与浪子谈情爱。”

  她刻意避免过那么多的浪子,却独独漏掉了一条叫做“温行知”的鱼,钻进身体里时,图了一时快活,可游离久了才觉得,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心疼难忍,呼了一口气想缓和,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要和外头的瓢盆大雨争个先后。

  摸到了旁边的手机,先前关了机,这会儿一开机,全是一个人的消息。

  她统统没看。

  直接抬手,点进那个黑色的线条头像,无视他发的所有解释,没有一丝犹豫地按下了“删除好友”。

  --

  那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时才徐徐地转成了小雨。

  云城的火热气因为这一夜的雨突然就降了下来,她难得赖了个床,十点的时候被张晓武一个电话打醒,问她今天还来不来工作室。

  她沉默了一下,“今天没单子吧?没单子我歇着了,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扭头看世界外的丝雨,昨夜的那场席卷城市的狂烈暴雨,就恍然是一场梦。

  起床后,她荡到了冰箱面前,一打开,空空如也。

  平时南楠不在家的时候她都往温行知那边跑了,供吃供住的,她这边哪里还有存粮?

  她打不起什么精神,想叫外卖,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换了衣服穿了鞋,打算步行到附近的超市里买点食材回来,过两天南楠就回来了,买回家备着总没错。

  天气虽然渐渐转凉,可暑气仍在,她随意笼了件T恤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挽起后就出了门。

  等电梯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楼道间传来几声脚步,往那边瞥了一眼,见里面缓缓走出来个人,那人站定,抬眸,冷而淡的疲惫目光直勾勾地冲她而来。

  见到来人,她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眉心微蹙后,平静地收回视线。

  “叮——”电梯升上来。

  南苡走了进去,他也跟了进来。

  她住八楼,平时一分钟不到就能抵达一楼,可那一分钟叫她觉得煎熬无比,这么小的空间里就只有两个人,她只好盯着屏幕里的楼层显示打发时间。

  温行知进了电梯后倒也没急着跟她说话,只靠进了角落里,低头凝眸玩着手机,可玩着玩着,电梯突然停了。

  她明明按的是一楼,却看见屏幕上那个楼层号停在了“-3”,电梯门也始终不开。

  她一滞,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手在身侧微微收紧,回头去看他。

  他昨夜其实过得并不安稳,平时多爱干净整洁的一个人,却还穿着昨天追出来时的赫拉衣服,连下巴的青茬都没有打理。

  他在那个楼道里,蹲她蹲了一夜。

  她微微仰起头,靠在电梯边,听他缓缓开口,带着几分讥诮,“把我拉黑了?”

  她没说话,不可置否。

  他看了一眼后,自嘲道,“所以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是吗?”

  “你就这么不信我?”

  一夜的时间,足以让两个人彼此冷静下来。她没后悔自己的决定,却心软于他此刻的低姿态求和。

  她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目光随意放在了他身后的广告牌上。

  余光里她看见他慢慢地朝她靠了过来,身上还有昨晚沐浴后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是她最熟悉的他的味道,而当她被这种味道浓浓包围时,她倔得偏开了头。

  他轻轻掰正她的脸,让她与自己直视。

  “小狐狸,没良心。”他轻轻喃道。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盘旋在电梯里,她听得心头微抖,后退一步,从他指尖挣脱,与他拉开距离。

  最后也只是淡淡地道,“开门。”

  那抗拒不已的模样,直接将他的温存柔意碾灭在地。

  温行知眼里的微光霎时便化作了虚无,他僵持片刻后退开,紧抓着一旁的扶手,按捺着不让自己失控。然后他低头,微冷了声,莫名说了一句,“我设定了十分钟。”

  她怔住,他轻缓的声音杂着一丝狠厉再次传来——

  “这十分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就跟我待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了。”

  “说不清楚,就再来十分钟,一个十分钟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三个,我他妈就不信了,今儿个说不清楚,谁都别想走。”

  他几乎是切着齿说出的这席话,到最后,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四目相对,她狠狠一震,被他眼中泛着的不甘与冷厉逼得心悸。

  她是怕他的。

  她知道这人手段多狠,当初能吓得李孝全那种人抽筋腿软,如今对她,也不过才发一成的力罢了。

  她眼底浮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负屈地轻咬下唇,转眸不再看他,只想着赶紧结束。

  不为别的——

  “你知道这是……”那两个字,她不敢说出口。

  他却毫不在意,嗤然不语,满心只想要她一句话。

  也是,更大的事儿他都犯过,尚且还能如此狂妄,又怎么会怕眼前这点区区小事。

  可她还是会担心,担心待会儿就有人发现异常了,担心他因此被查,担心警察来,担心再也见不着他。

  她就是这样没骨气,被人欺负了,还能心软成这个样子。

  想想昨晚那个女孩子对她的谩骂,那竟然是她平生头一次因为慌乱而忘了回嘴,那顿骂,她愣是硬生生地挨下了。

  她低眉看着他的鞋尖,上面还有未干的雨痕,也不知道有多焦急,昨天没拿伞就追出来了。

  昨日的事情又突然又混乱,但是想来想去其实也能想清楚,无非不是一个女孩子的青春栽在了他的身上,跑来质问原因时,却被另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她若真的执意打破砂锅,去问他这些事情,又显得俗气至极。

  她心中百转千回,看着他却不愿说话。她在犟,他也在僵持不放人,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她犟得叫人心慌,只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不信他的解释,他昨天想了一晚上,她这样什么都不愿交流的倔样,倒像是真把他排斥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了。

  他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娇娇软软,竟然能有这么果断的狠心肠。

  所以他这样蛮横地拦住人家姑娘,其实也不过是铁了心地想要她一句话。

  他把自己的去留,交给了她。

  她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的。

  温行知等了她不知道多久,每分每秒都觉得煎熬无比,最后,他看见她终于缓缓抬起了手,他眉心微动,看过去——

  她当着他的面,按下了电梯那个紧急呼叫的键。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物业的管理人员,她凑过去冷静开口,“C栋电梯出故障了,门开不了。”

  “只有你一个人吗女士?”

  “两个。”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处理,别担心。”

  断了线后空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她的选择已然明了。

  这下,是连多余的挣扎气力都没有了,他靠回电梯,随着她一起等着物业和电梯工人。

  “嗒”地一声,他燃上了一根烟,烟草味道很快飘进了她的鼻翼间,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却见他叼着烟,盯着面前的电梯门出了神。

  许是一夜未眠,他眼眸里怠倦沉沉,还泛着红色血丝,见她看过来,也没什么感情地抬起眼望向她。

  “南苡,你想好了是吗?”

  就如同一年前他在清水镇上的那个酒桌前问过的一样。

  他问她想好了吗?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跟着他,而现在,她竟然连迈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道德底线在反复地拉扯她的理智,它们在告诉她:你就是温行知的一段露水情缘,人家原来就有个未婚妻,却还在跟你不清不楚勾搭成奸。

  不管他要怎么解释,这个事实,总归是在那里的。

  就是这样的认知,才叫她难受得心脏发疼。

  温行知看着她,喉结上下微动,她在抗拒他,他真的无可奈何。

  “不听我的解释了?”

  她始终沉默,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他不再问她了,垂下首,酝酿几分钟后,又抬起头直起身,缓步上前。

  寂静空间内荡着他的脚步声,他走到她的身边,修长的手指晃过她的眼前,她看见他伸手按下了她面前的开门键。

  电梯“叮”地一声,竟然缓缓开启。

  她错愕,微微睁大了眼。

  门开后,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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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物管那边的人匆匆赶来,来的时候发现电梯门开着,里面有个姑娘蹲在地上,眼眶红得不成样子,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细细颤抖。

  物管的人解释是系统出了差错,已经让人去调试了。

  姑娘点点头说了声麻烦,一脸淡然丝毫不慌,可就是眼睛红得像兔子。

  甚至还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跟他们吐槽着,“你们这系统也太拉了,万一有个什么没底线没道德的王八蛋入侵了怎么办?”

  她在指桑骂槐,那师傅却不知道,笑了,估计是想安慰她,“不可能,这世道安稳的,谁会干这种图不了利还违法的事儿,而且……咱们这小区的安全系统还是挺厉害的。”

  可说了也没用,姑娘还是哭,也不是嚎啕大哭,就是一个人站在那儿默默地流泪流得凶。

  跟着那个师傅的小学徒看见她长得好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特招人疼得很,便递了一包纸,关切问道,“妹妹,和男朋友分手啦?”

  南苡肿着眼睛瞪了那个小学徒一眼,“关你屁事,滚!”

  挺凶挺倔的一句话,却偏偏因为带了哭腔,显得有那么些脆弱可怜。

  小学徒笑了,厚着脸皮,“别呀,这世上男人那么多,你条件这么好,肯定还能再找一个更好的,别哭了昂。”

  南苡不说话,抽了一张纸抹了抹脸。

  小学徒趁机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这样,大家都是住在这儿的租户,你要是实在难过了,就联系哥哥,哥哥带你玩好玩的去,别哭别哭。”

  这种臭流氓,南苡都懒得搭理他,白了他一眼,红着眼睛转头就去了另一台电梯。

  那天晚上南苡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白天胡思乱想后,直接导致她做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入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杂草丛生,破旧不堪,灰蒙蒙的一片连前路都看不清楚,她一个人茫然地走着,城市上方空响着她的脚步声。

  那道脚步声,像极了今日白天电梯里,温行知离开时的频率和声音。

  整个梦里都浸在压抑沉重的氛围里,绕着她的思维久久不能停,就连醒来睁眼时,盯着顶上天花和大亮的房间,都有些难以分清现实与梦境。

  也没心情上班了,她浑浑噩噩地给张晓武发了个消息,又躺了回去。

  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南楠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她才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都周五了,南楠要回家了。

  于是她急吼吼地洗了一把脸,开着张晓武的车就赶过去了。

  快到一中门口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学生还在逗留玩耍,平时维护秩序的交警也已经下了班。

  她下车后,看见南楠坐在奶茶店里,旁边还站着一个交警,两个人在交谈,南楠这么内向的小姑娘,竟然还对着那个交警说说笑笑。

  她甚至在南楠的眼里看见了久违的光芒。

  她有点愣,搞不清那是个什么状况。

  但是南楠看向那个小交警的眼神儿着实是刺痛了她,她沉着脸走过去,南楠看见了她,给她挥了挥手,冲着那个交警便说,“我姐接我来了。”

  那个交警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就是她姐?”交警简单利落地问道。

  口音……是京城人?

  南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交警还挺年轻,估计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此刻却以一种故作老成的口吻跟她说着话,语气相当责怪,“自家孩子怎么这么不上心呀?刚小姑娘差点儿被车撞了。”

  “对不起……”说完后她就觉得有点憋屈,她只是来迟了,南楠也没什么大事儿,怎么她在他眼里像个千古罪人似的。

  “嗯,”交警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南楠说,“走吧,赶紧跟你姐回家。”

  “噢。”南楠乖乖的,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她总觉得哪儿怪怪的,这种感觉在刚一出去后就瞬间通透——

  南楠没走几步,突然就回了头,叫住那个交警,“章霁!”

  章霁应声抬头,皱眉,“啧,懂不懂礼貌,叫哥哥!”

  南楠却不理会,只眨了眨眼,问道,“你下周还在这儿值班吗?”

  对方很拽很官方,“看情况,不确定。”

  “你下周来吧,我有礼物送给你。”

  “我真不知道,而且我要你什么礼物啊,小姑娘,赶紧回去吧你。”

  南楠一听,竟然微微撅起嘴,模样有点小不开心。

  南苡突然觉得,她此刻应该消失。

  她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小女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点儿心思,一眼就看破了。

  什么时候见过南楠这么主动、情绪这么丰富过?甚至还不依不饶,不舍不得的。

  于是她又深深皱起了眉头,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叫章霁的交警,模样还算清秀,身材也还行,一身明晃晃的交警服穿着看上去气宇轩昂、人模狗样的。

  换作平时她要是知道自家姑娘开了春,她指定是要上去盘问一番,只是今日她情绪不佳,满心烦躁,见不得自家姑娘受了委屈,于是抬了眼,冷冷开口,“让你来你就来,换班不会么?人缘这么差?”

  章霁:“?”

  这还真是,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小的,结果又来了一个大祖宗。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