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送嫁(1 / 1)

坠金枝 柏盈掬 346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7章 送嫁

  初九这日, 长公主府门前的两尊玉狮子颈上挂了红绸,是从门外看去,这府里唯一的喜气。

  因陆霓独居长公主府, 出嫁这日, 作为娘家至亲,凌老夫人带着凌靖初早早过来,为她梳妆送亲。

  舒嬷嬷替陆霓梳发, 一上手就觉出不对, 过去长公主一头长及腰下的墨发,乌黑油亮,满把都握不住,如今发质明显带了萎败的枯黄。

  “我的好殿下, 您这趟到底生得什么病, 瞧着身上少了好些肉呢。”

  她是老太太身边跟了一辈子的老人,陆霓的母后小时候还由她带过, 算得上服侍了祖孙三代人, 说话也不大避讳。

  凌老夫人远远坐在窗边罗汉床上, 慈爱的目光怔怔瞅着外孙女儿。

  一个来月了,靖初只跟她说裳裳患病, 怕过了病气, 不叫她来探望。

  老太太心思敏感, 又毕竟有年岁在身上,自是看得出来,她今日气色精神虽瞧着不差,内里却像是……伤了根基。

  因着大喜的日子, 她不想讨人嫌地追问, 同以往一样, 既要瞒着她,自有小辈儿们的苦衷。

  她朝舒嬷嬷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到陆霓身边。

  茯苓和白芷合力抬了张圈椅过来,请老太太坐下。

  陆霓摸了摸刚绞净、隐隐作痛的脸颊,从镜子里对着外祖母笑,“瘦么?孙儿答应外祖母,嫁过去后,每日都好好用膳,再不挑食了。”

  舒嬷嬷得了老夫人的会意,立刻顺着转开话头,“可是呢,殿下小时候那养得多好呀,白白嫩嫩的,以后若肯好好用饭,咱们老太太就再没什么好操心您的了。”

  凌老夫人便也笑,对着立在一旁的两个大宫女道:“你们以后替老身多看着点她,再要不按时吃饭,就来报我,有赏。”

  白芷和茯苓笑着应声。

  凌老夫人轻抚孙女儿的长发,指尖的触感令她心悸,轻声叹息,“国公府那边,也不知你住不住得惯,不然你跟驸马商量商量,婚后还是住回这边呢?”

  陆霓从肩上握住她的手,哑然失笑,“他是一家之主,成了亲,总不好在我这里长住,外祖母不必忧心,那边的宅院门户森严,又不是小户人家那种,一大家子挤在一个厅里吃饭,平日也不怎么见面的。”

  “可今儿……”凌老夫人迟疑一下,“本该是家主迎亲的大喜日子,偏又撞上皇后从他府里出嫁,这人手哪儿张罗得过来?”

  陆霓其实一直没怎么过问婚礼的具体流程,反正这日她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往花轿上一坐,该怎么着自有礼官引导她来完成,何须费神。

  见老太太问,她带点茫然应了一声,也不知怎么答,反倒是一旁的白芷笑道:

  “老太太放心吧,昨日我去瞧过了,收拾得极妥帖,驸马他……哈哈,毕竟是家主嘛,这些事自然有人安排妥当的。”

  陆霓睨了她一眼,昨日的确是这丫头去新房安床置妆,回来却什么都没跟她禀报,自然,她也懒得听。

  就是这声哈哈……转折明显突兀。

  几人说着话,陆瓒从外面进来,快步走到外祖母面前行礼问安。

  他和云翳前日就从益陵回来了,行程并未声张,得益于太后忙着筹备立后事宜,没顾得上找他的麻烦。

  凌老夫人扯着外孙在一旁落座,她并不常有机会见到陆瓒,记忆中的最后一次,还是女儿刚过世那会儿,尚不满十岁的小少年哀哀恸哭,模样可怜。

  陆瓒长相肖母,这几年越发长开,老夫人瞧着那双活脱脱与女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丹凤眼,不觉泪湿双目。

  陆瓒平日沉默寡言,小小年纪便老成持重,今日却格外健谈,言语间透着浓浓书卷气,却并不迂腐,而是通透。

  老夫人与他相谈甚欢,连连夸赞,道他很有几分当年曾外祖的风雅气度,才学更是远胜同龄人。

  陆霓知道,阿瓒这数月说是守陵,实际大半时间与鹿铭书院的学子一同读书,他本就底子好,有父皇当年给他打下的深厚根基,已经开始研习策论。

  今日连两位公主也来了,婚礼在傍晚举行,宫里的也是如此,因此这二位晌午后经太后允准,可暂时出宫来给长姐送嫁,申末前赶回即可。

  也算是太后对长公主出嫁,表达得一点点善意。

  淳安挑帘进来,先去拍陆瓒头顶,“哟,你这小子,又长高了。”

  这两个是宫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幼时见面还时有磕碰,后来长大了,那些不对付的小过节学会藏在肚里,倒也可以礼相待。

  陆瓒往后一仰,躲开她的手,抿唇唤了声三皇姐,神色从容,好似这几月经历的所有不愉快,并不与她相干。

  淳安也是人精,而她本也不掺合那些事,对他的疏离视若不见,问他:

  “听说你最近常去鹿铭山?”

  陆瓒不对声色看她一眼,“怎么?”

  “跟你打听个人。”淳安依旧笑嘻嘻的,“姚子玉,你认识么?”

  这下连陆霓也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长公主府两个面首,冒甘霖之名的戚横元,更广为人知些,至于姚子玉,他成天不是在竹林读书,便是在工坊帮着制墨,几乎足不出府。

  之前王清安排他去鹿铭书院,并未提及出身与长公主有关。

  陆瓒皱着眉摇头,“好像没听过。”

  “嗐,原来他骗本宫的呀。”淳安很是懊丧,装模作样长吁短叹,这才走到妆奁前,站在长姐身后,朝镜子里的人笑。

  “可他说,从前在长姐府里待过呢。”

  还是云翳在边上接过话头,“这人前段时间得了举茬去书院读书,不过好像听先生们说,他适应不来那儿的环境,又回京了,原来……到了三殿下府里。”

  陆霓倒不知,还有这一出。

  是姚子玉适应不了书院,还是书院的先生适应不了他,就她看,大抵是后者。

  不过他会去淳安府里做入幕之宾,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原来,当日口口声声说仰慕她,竟是儿戏之言?

  岂不白叫她遭季以舟抢白一通!

  陆霓挥散这点酸不拉叽的念头,显然,淳安来跟她说这个的目的,肯定也是显摆居多。

  从前长公主的面首如今成了她的裙下臣,照淳安的性子,是值得得意一阵的。

  为着淳安在廷尉府出言相帮的情意,陆霓觉得还是稍微提点一下得好。

  “首先呢,他和本宫毫无瓜葛,何去何从,本宫也从干涉。其次……”

  姐妹二人隔镜相视,舒嬷嬷已开始给新娘子上妆,厚重的粉底掩去陆霓面上的憔悴。

  可淳安看着她时,还是不由自主联想到从水牢出来那一幕,说不清怜悯还是后怕,总之很复杂。

  “姚子玉这个年纪,读书不成,为人又略显轻浮,不是做官的料子,你收他在府里是你的事,长姐不过白劝你一句……”

  “诶诶诶……”淳安抬手打住她,“你不用劝,他爱不爱读书有什么打紧,小脸儿长得俊就够了呀,我可不像长姐,白养那么些清客闲人……”

  她撇撇嘴,神情揶揄,大抵是觉得长公主原来是个样子货,清秀小郎君放在嘴边都不吃,简直暴敛天物。

  活该她嫁给那凶神恶煞的姐夫。

  陆霓闭上嘴,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把长姐气成个闷嘴葫芦,淳安这才想起进来是干嘛的。

  “嗐,瞧本宫这记性,长姐你快管管福顺吧,她这会儿……怕正缠着你那位清客不放呢。”

  舒嬷嬷正在额间描花钿,陆霓脖子挺直一动不动,唯有眼珠微转过去,抛给她个白眼。

  这两个妹子,连给她送嫁都心思不纯,一个两个没安好心。

  她是有多想不开,操这份闲心?

  陆霏一来就拉了凌靖初出去,也不说去哪儿,只叫陪着走走。

  书坊开张那日,她经得凌靖初介绍,与那位才名远播的甘霖先生有过点头之交。

  之后长姐的劝说,其实陆霏听进去了。

  传扬淳安养面首的丑事,说到底她也并没撒谎,纸包不住火,即便她不说,将来总也会被世人知晓。

  反而是她与解太傅的那点来往,怕才是招惹太后记恨的关键原因。

  陆霏一想明白这个,倒也当机立断,彻底断了对解斓的想法,开始给自己物色一桩门户低些的姻缘,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太后能放过她和母妃。

  她心里那本小九九,关注的世家子虽多,实则都是纸上谈兵,真见过的寥寥无几。

  琢磨半月,倒觉得甘霖先生——才貌双全,身家也算不菲,当年传遍朝野的护花美名,至今记忆犹新。

  最要紧的是,这人她见过。

  凌靖初被她拉着从果园走到竹林,好生不耐,问道:

  “福顺殿下想见谁,叫鹃娘请过来就是。咱们还是别逛了吧,一会儿迎亲的人该到了,我还得去跟他们商议,如何捉弄新郎倌儿呢。”

  她今日一来就被云翳叫去商议这事。

  季司徒位高权重,性子又坏,今日可谓千载难逢,错过了,恐怕这辈子再找不出这么好的机会。

  陆霏还在东张西望,这会儿忽然看见一袭青衫自前面的院门出来,正是她要找的人。

  她两眼盯着那边,随口应付凌靖初,“哦,那你先去,我……本宫一会儿就来找你。”

  凌靖初这才搞懂怎么回事,经不住嘴角抽搐不止,眼见她直直朝戚横元走去,心下好笑。

  原来,二公主跟她当初一个心思,也是“甘霖先生”的仰慕者之一。

  这下她倒不急着走了,抱臂靠着廊柱看热闹。

  陆霏走上前,随即一声娇滴滴的惊呼:

  “先生怎地受伤了?要不要紧啊?”

  戚横元左臂从肘到腕缠了重重白布,有几处还在向外渗血,见了二公主颇为诧异,却仍是举止文雅,温和揖礼。

  “小生这伤……也是被殃及池鱼,并无大碍,多谢福顺殿下关怀。”

  他和郑通本就相识,那日由他先到对方的清开书坊,等待接应。

  李其等人来到带走郑通,还未出南源巷口,便遭遇一伙黑衣蒙面人。

  这些人来势迅猛,白日里也敢当街行凶,数人齐扑向郑通,招式狠辣,显然是要灭口。

  戚横元情急之下替郑通挡了一刀,被划伤手臂,幸得是左手,且未动筋骨,否则他下半辈子算是毁了。

  此刻刚与二公主寒喧两句,前府那边传来锣鼓喧天,凌靖初招呼一声:“迎亲的到了,咱们赶紧过去瞧瞧。”

  季司徒如今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今日带来的迎亲阵容相当豪华。

  男方傧相打头的是解斓,身后跟了不少文臣武官,其中不乏尚未婚配的世家子。

  刚赶到兰亭苑外的三个人,二公主当即眼神大亮,这会儿哪还记得什么“甘霖先生”,一个个看过去,全是或疏朗或俊雅的好儿郎,眼花缭乱,挑不过来。

  凌靖初则与解斓的目光撞在一处,后者扬起个灿烂笑脸,她微一抬下巴,算是与之打过招呼。

  反倒是戚横元神情最为复杂。

  他那日在南源巷挨了一刀失血过多,晕晕乎乎之际,只见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从天而降,刀势凌厉仿如杀神。

  戚横元早就听人说过,即将迎娶长公主的那位季大人,便常以这样一副面具示人。

  原来那天在书房,他真的是死里逃生。

  此刻站在迎亲队之首的新郎倌,也戴着面具。

  一身大红喜袍衬得半张脸白皙俊逸,身形硕长挺拔,只要忽视面具的狰狞,倒也显得风度翩翩,双手负在身后,薄唇微抿,瞧不出喜怒。

  紧闭的苑门忽然打开,冲出一群手持笤帚、鸡毛掸子的仆妇,个个膀壮腰圆,把混在其中的云翳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群人欢天喜地、大呼小叫,在云大总管的指挥下,操起手中“武器”,向着新郎倌招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