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别蜂起前脚刚去找斩钰,江笠便收到朱太守派人递来的请柬。
江笠走到窗口一看就见朱家马车早已停靠在客栈外边。看来这位太守今日是势在必得说不定就是瞄准了别蜂起不在特地来的。
朱太守乃是银雁城之主,目前不宜得罪他。
江笠沉吟片刻提笔给别蜂起留了一封书信又留下几个侍卫在客栈看守行装后,便带上赵侍卫长等人,一起去赴朱府的宴请。
朱府的前身是江笠父亲的府邸。那时江父身居银雁城太守之位,为彰显身份家资还曾千里迢迢恭请来一位风水大师,耗费巨资为太守府做了一番布置。如今雕栏玉砌犹在,朱颜却已更改。
时过境迁故地重游。
一路走来,便见屋宇华丽高大,亭台楼阁无比精致而自己曾经最喜爱的那片竹林却被销毁一空,池塘中再不见鲤鱼戏莲,放眼望去,全是些肥硕的富贵鱼。太肥大太拥挤,如何戏得起来!
眼看着故园被这位新太守大手大脚地整改得面目全非,完全成了一副财大气粗的嘴脸江笠不由微微哂笑。
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十几道曲折回廊眼前赫然出现一处宽大奢华的厅堂。
一个肥头大耳身着碧蓝绣翠雀滚金边锦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正位太师椅上旁边屏风后俏生生地立着一个人影,看那玲珑身段,应该是位二八少女。
看见下人把江笠带到门口,朱太守笑哈哈地迎了上去。
江笠拱手笑道:“朱大人,久仰久仰!”
朱太守哈哈一笑:“李公子,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朱太守本想着李家兄弟都是江湖走镖人士,想来言语会粗鄙豪壮些。没想到今日这位李二公子却与他先前见到的李大公子截然不同。
李轻舟彬彬有礼,温雅谦和,无论说话做事都进退有度。更叫人惊奇的是,面对自己这样一个高官,他不仅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拘谨失态,反而能够做到应对自如,甚至推杯换盏,游刃有余,倒比他这个酒桌老手还老练!然而又不至于圆滑得讨人厌。李轻舟说话温柔平和,态度高雅大方,说他是个,大家出身的贵公子都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就是这位李二公子不喝酒!真是叫人遗憾!
跟江笠几句话说下来,朱太守大感相见恨晚!这李二公子真是太懂他的心了!他对江笠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礼貌生疏的李二公子,变成了现在亲切爱护的贤侄后生。
眼看着这一老一少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都没进入正题,躲在屏风后的朱怡颜急得不断朝自己父亲打眼色。
朱太守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忙对江笠笑道:“哎呀,今日请贤侄过来,实乃有一事相求!”
江笠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朱太守道:“老夫听说,贤侄手中有一株白鲸蛇草?”
白鲸蛇草?想想此灵草的功效,再想想最近银雁城的热闹,江笠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下了然,面上却故作不知,淡然笑道:“的确,小子与兄长前些时日在茶陵时,恰好侥幸购得此物。”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小子还记得那日五色木庄竞拍白鲸蛇草有多么激烈,幸好后来有沈家大公子相助,否则虽然小子出价高达九万白银,只怕也难以顺利拿下此灵药呢!”
朱太守脸上不由有些讪讪。他本来想空手套白狼的,但江笠已经说了他是以九万白银的高价购买的,背后还有个有皇室背景的沈少昊撑腰。
两个玄王一个贵族!
可以了,哪怕现在江笠的人都被“强请”到他地盘上了,他也不敢明火打劫了!
江笠又道:“不过小子十分敬佩太守大人的高尚人品,若太守大人急需此物,小子自当拱手相赠!请大人万勿跟小子客气!”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跟你不客气吗!朱太守内心咆哮掀桌。
朱太守假装身体不适,跑到屏风后跟朱怡颜商量对策。
过了一会儿,朱太守又回来了。他命人添酒布菜,换了一桌新的酒宴,又召来一群歌姬乐师,邀请江笠留下来赏鉴他让人新排练的一支歌舞。
江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动声色地笑了。
眼见天色渐晚,赵侍卫长忍不住低声提醒江笠,他们该告辞回去了。江笠摇摇头,用眼神安抚他稍安勿躁。
江笠一看朱太守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打的是调虎离山的主意。把他们挽留在此处,然后派人偷偷潜入客栈偷取白鲸蛇草。
今夜朱太守是不会放他们好好离开的。与其在路上又瞎折腾一遭,平白暴露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真相,不如在这好茶好饭,好睡一晚。
呵,这朱太守以为他心大得出门连财物都不上锁的吗?很好,去偷吧。如果凭几个小毛贼就能破解他江笠的机关术,他便是将白鲸蛇草拱手相让又何妨!朱太守朝江笠举起酒杯:“贤侄,喝!”
江笠微微一笑,举起茶盏还礼:“大人,请!”
江笠在朱府欣赏凤舞鸾歌,别蜂起那边,却陷入刀剑加身的困境!
听闻斩钰出现在白云峰山腰一处洞穴附近,别蜂起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尚在芜地堡时,江笠就心心念念着这个斩钰,他不想让江笠再次失望。今日就是必须把对方打晕绑了,他也要把他带回去给江笠!
行至中途,山顶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啸叫!
别蜂起抬头一看,就见山顶上背光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浑身血气,眼神冰寒!
这黑衣人是北漠第一杀手组织暗夜楼的人,杀手榜排行第五的烛九阴。接了雇主的悬赏金,特地埋伏在此处狙杀别蜂起!
别蜂起虽然在生活中是个二货,但对玄功武术,他却有一颗狂野,坚韧且好战的心。他从不畏惧任何艰险,更不躲避任何挑战!
如果前方是重重障碍,他就一个一个地冲破!碾碎!如果敌人源源不断,他就一个一个地斩杀!总能杀光杀绝!
别蜂起的战斗风格是刚猛凶悍的,他不喜欢太多废话的战斗,干净利落斩杀对手,甚至一击必杀,才是他追求的武术境界。
遇到同样直来直往的对手,他会以猛克直!以快破猛!
遇到喜欢迂回战术的对手,他也能耐心与对方周旋缠斗,伺机而动。一旦对方稍微露出一点破绽,他必能把握最佳时机,化身猛虎孤狼,以最凶狠致命的攻击扭断对方的喉咙!
而杀手烛九阴如今也是初阶玄王的修为,而且他练的,还是专门克制北方刚猛拳法的功法!这也是雇主选中他的最主要原因!
别蜂起心底那一股狂烈的杀意,不期然又冒了出来!
杀戮!鲜血!
对手的恐惧让人兴奋!鲜血的喷溅让人战栗!
只有杀戮才能平息仇恨!只有封锁禁锢,占有掌控,才能满足他心底的欲念!
横扫一切阻碍!撕碎这个世界!杀!
到了最后,别蜂起几乎杀红了眼!
这场战斗骤然间爆发,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等鏖战终于结束,天际早已霞光万丈。
别蜂起一边调理生息,一边撕下衣条缠在胸口,勉强止住了那道血口子往外冒血。
他与烛九阴在修为上相差无几,幸好在最后关头,月龙丹残留未化的药力突然被激发出来,才使他能够一拳打爆对方的心脏。但凭着这股狠劲跟意志力活下来的他,现在也并不轻松。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别蜂起放眼一看,就见整个山腰都被轰开了好大一个豁口。之前他骑上山的那匹骏马,连个稍微完整些的肢体都找不到。
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若那个斩钰真在山腰洞穴中,听到这边地动山摇,这时肯定已经远远离开这多事之地了。
别蜂起想着想着,心中骤然一惊!
小书生!
他不知道烛九阴是接了谁的命令过来杀他。过去他孤身一人,也根本无所谓谁来埋伏他,谁来杀他。但是现在,他身边有了江笠,他担心江笠会受到牵连,陷入危险!
他必须赶紧回到江笠身边!
哪怕又得让江笠失望,也只能暂时先放下斩钰的事情了!
因为江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别蜂起越过地上那具残破的杀手尸体,满脸阴霾地朝回路飞奔而去。
等别蜂起带着重伤之躯赶回银雁城时,城中已经漏断人静,夜幕低垂。
好巧不巧,江笠跟赵侍卫长还未回来,而留在客栈的几个芜地堡侍卫刚刚跟入室偷窃的黑衣人们交手一场,如今正一路追赶打斗出去,也未回来!唯一留下来守门的一个侍卫,还是不知道江笠去处的马夫!
所以别蜂起一回客栈,就见屋里门户半开,东西凌乱洒落一地!
里屋中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别蜂起大惊失色!
小书生!
别蜂起逮住守门的侍卫一问,只说黑衣人来袭,却不知道江笠去往何处!又询问了店小二,说的都相差无几!
店家当然看到白天时江笠坐上了朱府的马车,甚至客栈中也不乏看到江笠去处的客人,但是朱太守交代了不许声张,谁敢多嘴!
现在,别蜂起却只道,没有人知道江笠去了哪里!
难道小书生被绑架了?
这些黑衣人跟他在山腰遭遇的是一伙人吗?
小书生怕黑!天这么黑,外边这么暗,要是那些黑衣人蒙住他的眼睛天啊,他简直想都不敢想小书生该会有多害怕!
他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快要服下思阳果,抑制了离魂之症,否则现在他的神魂就能脱离身体,飞到小书生身边,把他紧紧抱进怀里了!
别蜂起简直要疯了,血色浸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无穷的杀意在他心头沸腾,却无处宣泄!
他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大街小巷到处乱转乱找,伤口崩裂渗血也不理会。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早一分钟找到江笠,江笠就能少受一点苦!
惊慌的别蜂起没有发现那封信那封被入室偷窃者们随手扫落在角落的,江笠特地给他留的书信。“失败了?”
敞亮的厢房中,沈少昊“啪”的一声摁下手中的黑子,棋盘上俨然分出胜负。
他总是一个人下棋,这使他越发怀念起跟轻舟弟弟的那段快乐时光了。也就使他对妨碍他重拾快乐的人更加憎恶,欲除之而后快。
望着前来汇报的属下,他黑眸幽幽,在烛火映照下显出一点阴郁之色。
为了请一个玄王出手,他花费了不小的代价。没想到还是失手了。看来李戚风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一些。
不过,他沈少昊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31章与君乍见翻疑梦
江笠骤然醒来时只觉胸口壅塞着沉甸甸的不安。
他从床榻上坐起身,举目环顾了房间摆设散落在旧梦中的思绪才缓缓回笼。
是了,他今夜留宿在朱府。
屋内烛火摇曳窗外叶影婆娑。
一轮朦胧玉盘在薄云后泛着淡淡月华光圈。
江笠凝视着着月亮心中的不安却更强烈了。
别蜂起应该已经回来了吧?不知道他是否?也许他不应该选择将计就计留宿在朱府中。这还是自成亲之后他跟别蜂起第一次分房而居呢!没想到一分就分得这么远。
重新躺回被褥中的江笠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
他猛地坐起身披上外衣,套上鞋袜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反正故地重游也算难得,不如在屋子附近走动一二。
庭院中虫鸣唧唧,万籁有声。夜风徐徐吹送来幽幽花香吹皱一池绿水这样的宁静也别有一番滋味。
穿过羞答答的垂柳篱墙,江笠沿着青石窄阶一路往小湖泊踱步。沿途月华磊磊清霜沾衣,倒是颇为惬意。他那颗不安的心才稍稍安稳下些许。
随手在路边折下一根长叶草他百无聊赖地翻折起来。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衣摆掠空声。
江笠心中一惊正要回头,蓦地就被来人自背后狠狠抱了个满怀!
谁?!
“小笠!”
耳边乍然响起那个封尘在旧梦中的低沉磁哑的声音!
江笠瞳孔微缩浑身都僵住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桂臣雪紧紧地抱住江笠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两臂紧张热烈地封锁住怀中人,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战栗,呼吸也紊乱了。
“小笠,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那天在白云峰山顶,他几乎已经要触及坟土下的红色棺木,但到底没有勇气真的去开启它。他那时想的是,要找一个最好的风水师,看一处最好的风水宝地,再迁移棺木,然后,将他跟江笠合葬在一起。他相信,只要舍弃彼此的姓氏,他跟江笠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滚烫的气息喷吐在脖颈,江笠略微不适地躲了一下。
“请放手!你认错人了!”江笠的语气冷冽如寒冰。
重获新生,他可不想跟桂臣雪纠缠不休,平白浪费时间。有这种闲情逸致,他还不如回去逗逗别二少爷那个幼稚鬼呢!
“不!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了!”桂臣雪却只是慌乱地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江笠奋力挣扎了几次,却发现桂臣雪的两臂犹如铁钳,他是被这从天而降的铁笼子彻底禁锢住了!
挣扎之间,桂臣雪一缕灰白的发丝散落到江笠面前。
江笠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将目光投向桂臣雪的头发。
发白如秋霜!
“小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任凭江笠如何抗拒,桂臣雪只是闭着眼睛,梦呓似的笑着,从眼角滑落的眼泪无声流入江笠的衣领中。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的,你还是少年时的你,多好啊,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你是来带我走的对不对?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无论哪里,我都跟着你”
江笠是他无法割舍的过去,是一个他永远醒不来的梦,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为了报仇,他接近江笠,利用江笠,却不知不觉迷失了自己。若能彻底狠下心肠就好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痛苦!
现在,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将死之人都会被上天垂怜,死前得以回光返照,看见自己深藏心底的,最难以割舍的那个人。
“死了也好,”桂臣雪喃喃自语道,“生不能同衾,至少死了可以同穴。总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没有名分,没有去处。
“同走奈何桥,共饮黄泉水。小笠,我们一起投胎转世吧!这次我们比邻而居,两小无猜,长大了就做一对夫妻,平平淡淡,互相搀扶到老,我再也不要跟你做仇人了!好不好,我们再也不要做仇人了!”
江笠越听越觉得桂臣雪这模样很不对劲。
桂臣雪的气息好像滚烫得有点异常?这小子不是正缠绵病榻吗,莫不是病糊涂了吧?
桂臣雪的确是病糊涂了。他这几日都在朱府中养病,病得浑浑噩噩,噩梦连连,好几日都人事不省。今夜在噩梦中恍然坐起,就见窗外树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走动,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一道身影,一切都跟遗落在他梦中的往事合二为一!
就是这条青石路,就是这些垂杨柳,就是这身翩然白袍,就是这分花拂柳的动作,就是这个人!
于是他疯了似的冲了出来,将江笠狠狠勒进怀里。
眼见桂臣雪抱着自己一动不动,一副能抱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江笠当场就不淡定了。
桂臣雪玄力深厚,哪怕现在病歪歪的,但站个一夜绝对没问题。他可不行。单是被这样牢固地禁锢住,他都感觉有点上不来气了!
所以,不能由着这小子发疯!
江笠深吸了口气,勉强温柔了声音,对桂臣雪说道:“我想看看你,你可以先松开手吗?”
桂臣雪慢慢睁开眼睛,他想顺从江笠,但又担心江笠欺骗他,万一他一松手,江笠就消失了呢?
迟疑道:“你不会走吧?”
江笠对着一池冷冰冰的湖水笑道:“我是特地来见你的,怎么会丢下你自己走呢,傻瓜!”
桂臣雪将信将疑:“那你保证”
江笠佯怒道:“你不信我?我可真要生气了!”
桂臣雪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盼来了江笠,若将他惹恼了,江笠丢下他一个人跑去投胎转世了怎么办?
犹豫了一下,桂臣雪还是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只是眼睛紧紧盯住江笠,提防着江笠逃跑。
江笠笑眯眯地转过身面对了桂臣雪。
在触及桂臣雪那头灰白的银发时,他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之间隔着生死大仇,如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续前缘了,而他也已经放开这段孽缘。
高烧让桂臣雪脸颊红得艳丽,就连呼出的鼻息都像两道火龙。他却浑然不觉自己状态的糟糕,只是一味欢乐地凝视着江笠,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殷切。
江笠拉住他的手,他便顺着江笠的动作,很是温驯地坐到柳树下。跟江笠并肩靠在树干上,额头相抵,目光相对。他像个孩子一样,满脸洋溢着单纯的快乐和幸福。
江笠见桂臣雪一眼不错地望着自己发呆,便像过去一样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笑道:“乖,你已经很累了,闭上眼睛,咱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吧。”
桂臣雪握住江笠的手,“你不会离开我吧?”
江笠笑了笑,摸摸他的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睡吧。”
桂臣雪这才将头埋进江笠颈窝,闭上眼睛。
江笠陪着桂臣雪在柳树下坐了一会儿,等确认桂臣雪已然呼吸平缓,昏然入睡,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该死,攥得这么紧!
江笠将桂臣雪攥住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直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桂臣雪的脑袋,让他依靠了树梢。然后飞一样跳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客房中的江笠,却再也无法入睡。
翌日大清早,江笠刚起身洗漱,朱大小姐的婢女便过来邀请他前往小湖亭。
此次朱太守的宴请,背后仿佛总有这位千金小姐的身影。难道这朱怡颜想用他对付别蜂起?
走近小湖亭,远远便见一个窈窕身影独立于凉亭之中。面容清丽甜美,粉裙柔媚如水。转身行来,娉娉婷婷,步步生莲,宛如林间仙子。
而朱怡颜近距离看了江笠,就见江笠生的清俊文雅,笑容温和,俨然君子风范。她心中那股因被别蜂起冷言拒绝而生出的恶感便减弱了些许。
“朱小姐。”江笠缓步上前,薄施一礼。
“李二公子。”朱怡颜对江笠轻轻福了福身。
江笠的礼仪向来无可挑剔,总能第一时间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他的一言一行又是极度富有感染力的,总能不经意间引得对方跟着他的节奏去走。
朱怡颜自然也不例外。她虽然是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脾气,但见江笠如此温文尔雅,便也忍不住跟着知书达理了起来事实上,她本来是想刁难一下江笠的。
两人在石桌对面安坐下了。
朱怡颜借掩唇啜茶之际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了江笠,就见对方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自己这么位娇俏可爱的大小姐坐在对面,他也目不斜视,跟那个李戚风简直一模一样,难道说他们李家人都是这样不解风情吗?她究竟还是不是银雁城第一美少女了?
“李二公子,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奇怪,小女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会无缘无故请你过来相见?”朱怡颜笑道。一双水盈盈的翦水秋瞳深深凝视着江笠,那眼波简直能勾走男人的魂魄。
然而江笠四平八稳,眼底除了对美好事物的纯粹欣赏外,绝无一丝亵渎。
但是就是这君子端方的欣赏,倒反而比痴迷更让朱怡颜心里好受些。
很好,老娘风韵犹存。
“若在下所料不错,朱小姐应该是为家兄的事情而来吧。”
朱怡颜心中一惊,脱口就道:“他跟你说了!?”
李戚风说她自作多情,还公然出丑吗?
一想到以别蜂起的性子,极有可能私下里狠狠嘲笑过她一番,朱怡颜的小脸不由涨得通红。
江笠淡定一笑。虽然别蜂起没跟他说那日秭归山庄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朱怡颜这模样,他还能不明白吗?
江笠温和地注视着朱怡颜:“家兄说,朱小姐端庄大方,温柔可爱。小姐还为他寻来名医,他心底实在感激小姐的一番深情厚谊!”
“他那日不是这样说的!”朱怡颜一拍石桌娇声争辩。
石桌咔嚓一声。
朱怡颜半掩樱唇,柔声嗔道:“哎呀,小女失礼了。”江笠假装没看见石桌上那条裂缝。
“说起来,这也是家兄的不是!他本意只是希望小姐能够放下此情,另觅良缘。只是我等粗野之人,不会说话,平白唐突了小姐!还望小姐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那他为什么?难道我堂堂太守之女,还配不上他一个镖师吗!”
“当然不是,只是家兄他哎!”
“他怎么了?”
“不瞒小姐,家兄已经成婚多时,也只能还君明珠了!”
“啊?!”
原来是这样,她就说嘛!
都说桂臣雪是银雁城第一美人,她爹还十分推崇对方。此次桂臣雪病倒,她爹不仅将人接到家中,还让她去侍奉对方,想来个镜水楼台先得月他娘的哦!她才是银雁城第一美人好不好!居然让她去照顾她的竞争对手!没门!
重新确认了自己依旧风华绝代,朱怡颜总算笑容再绽。
朱大小姐并非蛮不讲理的女子,听江笠说话,虽然事情并无转折,但是她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可见说话的艺术多么重要。
朱怡颜这段时间对别蜂起的怨怼,就这样在这个清晨,被江笠三言两语化解去了。
32章君心尘封未可知
等别蜂起寻到朱府时朱怡颜已经彻底放下心中芥蒂,对着江笠“二哥哥”长“二哥哥”短地叫了起来,一副要跟江笠做兄弟的架势。看见门口的别蜂起,却是很傲娇地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不过别蜂起理她呢!
别蜂起找了江笠大半夜总算从赶回客栈的属下口中得到江笠的消息。于是他大清早的顶着一张黑如锅灰的俊脸,凶神恶煞地出现在朱府门前。
“朱小姐,送到此处即可且代我向朱大人问好。”江笠拱手告辞道。
“二哥哥慢行!”朱怡颜轻蹙秀美的柳眉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不舍神情。
江笠跟朱怡颜告别,别蜂起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他形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眼下覆盖着一层疲惫的淡青色看的江笠胸口一紧。这小子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可是在朱怡颜等人面前却不方便询问。
等江笠走到马车前别蜂起便一把拽了江笠,凶巴巴地把江笠塞进马车中,自己紧随其后跳上去大吼一声“走!”狠狠甩下车帘,甩出咻地一声破空巨响吓了众人一跳。而江笠的担心跟疑问也便没有机会问出口。
赵侍卫长等人随同左右都吓得三缄其口。他家少爷一副喷火龙的架势,有点吓人。
“臭坏蛋!看谁这么倒霉嫁给你!”朱怡颜两手叉腰,怒视着绝尘远去的马车道。
另一边,垂杨柳下的桂臣雪慢慢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张顾左右,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跟无助。
是梦吗?
忽然,手心硌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
一丝狂喜浮现在他眼底!
不是梦!是他的小笠回来了!是活着的小笠回来看他了!
在他身边,静静地躺着一只草蚂蚱。
马车沉默了一路。一抵达客栈,别蜂起立刻就把江笠强行抱回房间,全然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店家在后边热心地为众人解释道:“这李二公子体弱多病,估计又是闹病了。这李大公子一个人带着这么个弟弟,也是不容易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一进房间,别蜂起便将江笠放到床榻上,自己鞋袜也不脱,直接就躺到江笠身边,侧身将江笠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就跟在马车里一样。
江笠心口一紧。别蜂起紧贴着他的身躯在微微战栗,他能感觉到他强烈的不安和气恼。别蜂起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东西爆发一样。
跟昨夜的桂臣雪一样蛮横霸道,笨拙粗鲁的拥抱,但这次江笠却只感到淡淡的心疼跟感动。
他彻夜未归,虽然留了书信,但想必别蜂起还是很担心吧。
这样一想,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别蜂起的后脑勺。
“我要疯了!”别蜂起的低哑的声音自江笠肩膀压抑响起,“你这个书生!”
别蜂起语气里满满的控制欲,让江笠忍不住皱起眉头。
居然敢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话,这小子
“小书生!”久等不到回应,别蜂起忽然一下仰起头,两手捧住江笠的脑袋,目光汹涌地封锁了江笠的视线。
鼻尖相触,呼吸可闻。太亲近了!江笠不适地偏了偏脸,想要躲开。
见江笠满脸抗拒之色,别蜂起的目光更加阴森暗沉了。紧抿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阴鸷凶狠,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
他想要撕碎一起阻碍,将江笠整个吞噬入腹!
他想要确认自己对江笠的所有权!
江笠恍惚有种自己置身于野兽爪牙下的感觉,也许下一秒,他就会被对方拆吃入腹,尸骨无存。
“你究竟怎么了?”现在的别蜂起,跟那日在碧海酒楼时多么相似。
忽然后背汗毛乍起!
因为别蜂起突然做了一个恐怖又暧昧的动作。
别蜂起低下头,将嘴唇抵在他喉结上,轻轻地舔舐,啃咬,把牙齿磨得嚓嚓细响!
江笠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不许再乱跑了!不许跟我分房睡!不许夜不归宿!不许离开我!不许对别人好!全部不许!你听到了吗!”
江笠有一种自己若拒绝对方,后果会很严重的预感。
所以他能屈能伸,决定当个识时务的俊杰,飞快就应道:“好,我答应你。”
周围让人惊悚紧张的空气便骤然一松。
别蜂起低下头,很亲昵地蹭了蹭江笠的脸颊。
“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他躺回原位,将江笠重新抱进怀里,“小书生,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不要喜欢别人,难道是只喜欢你吗?
江笠目光沉静如泉水,但是,微颤的睫羽却不小心泄露出他内心的惊诧和混乱。
虽然不知道气氛怎么就成了这模样,但是,别蜂起的确是在跟他告白没错吧?
江笠不是第一次被告白了。当年桂臣雪以一阵桃花雨向他告白,前几日沈少昊以一首数字情诗向他告白,都是文雅娟秀,富有诗情画意的回忆,怎么到了这别二公子这里,却是一副不答应就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是,他不想像敷衍沈少昊一样敷衍别蜂起。
江笠长久地缄默着,素来能言善辩的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开口。
等不到回答,别蜂起不由将手臂收紧了些,固执地命令道:“你答应我!”
江笠垂下眉睫,终于还是轻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别蜂起这才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心底那股狂暴的杀意从昨日就未曾停息。
当看到江笠和朱怡颜一起出现在朱府门口,看他们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时,他心底真是犹如被万千蚂蚁啃食般痛苦!几乎杀意沸盈!
若当时没能第一时间讨回江笠,他一定直接大开杀戒!
天知道他是如何撑到现在都没有爆发的!
“我有点累了,你陪着我躺一会,好不好?”别蜂起蹭着江笠的肩膀嘟囔道。抱着伤体彻夜不眠不休寻找江笠的他,如今一旦身心放松,几乎累得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
江笠颔首道:“好,我陪着你。”
别蜂起摸索着找到江笠的手,跟江笠十指相扣,强打起精神再次确认道:“不许骗我,不许趁我睡着的时候离开我。”
“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直在欺骗对方的江大公子真诚地说道。
别蜂起再三确认:“真的不会离开我?”
江笠笑着反握住别蜂起的手,郑重答应:“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睡吧。”
别蜂起这才放下心来。极度的疲倦让他很快陷入昏睡中。
江笠静静地陪他躺了一会,等确认他已经入睡,便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了,衣襟一振,直接走人。
他边走边朝外边的赵侍卫长喊道:“小赵,去找个大夫过来!还有,准备早膳!”
大夫在里屋给昏睡的别蜂起包扎伤口,江笠坐在旁边喝小米粥。
在靠近别蜂起的时候,他就嗅到对方身上一股血腥味。本想询问别蜂起这伤的来历,但别蜂起板着脸,神情阴沉,让他没能问出口。
这伤口,不像斩钰如今的修为能整出来。也就是说,别蜂起在半路上遭遇了其他人的埋伏。会是谁呢?
想到别蜂起昏睡前说的那些话,江笠眼底不由流露出一丝复杂。
不许分房睡,不许夜不归宿,不许离开,不许对别人好,不许喜欢别人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蜂起居然真的喜欢他吗?
可是,在桂臣雪那个坑里摔出阴影的他,早已不愿再轻易涉足感情之事。
至少现在,他没有办法回应别蜂起。
别蜂起是个至真至纯,至情至性的人,这点他看得分明。别蜂起也是个很好的伙伴,盟友,助手,兄弟。只是他自己没有信心。
接下来还能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江笠一想到这个就觉头疼。
他决定一个人静静。
于是别蜂起一觉醒来,就发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
骗子!说好的不会离开呢!
别蜂起气得心口疼,狠狠一掀被子,就要起身出去找人,忽觉胸口异样,低头就看到胸口缠着白布条,伤口已经被细心地处理包扎好了,应该还抹了清凉缓痛的药膏,因为已经不那么疼了。
手掌轻抚着绷带,别蜂起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脸傻笑。
是亲手包扎的吧?
门扉咯吱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白袍曳地,清俊儒雅的江笠。
别蜂起立刻笑容一敛:“你跑哪去了!”
“我去让赵侍卫长准备些药膳,等你醒了,可以给你补补。”
江笠悠然坐到床边,探手轻轻一摸别蜂起的额头。“嗯,烧退了。”他的眼底满溢着温柔跟慈爱。
别蜂起一睡就睡了两天,总算是醒了。若说他不担心,肯定是骗人的。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很是不妥,他立刻收回手。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要跟别蜂起发乎情止乎礼,绝不做让他有其他想法的事情,怎么又!
就连江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亲近关怀的态度,对着别蜂起,他似乎自然而然的就做出来了。简直都成了一种习惯!
这亲昵的动作让别蜂起瞬间怒火平息,春心复萌。
别蜂起一下就涨红了脸,心里又甜蜜又感动,嘴里却哼哼唧唧地埋怨道:“你管我呢!让我烧死算了!等我死了,你也好去找个更好的!”
江笠噗嗤一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好了,说说你这伤究竟怎么回事。”
别蜂起摇头摆尾地哼哼道:“哦,知道担心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对方已经被我干掉了!”
江笠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着就站起身,当真就举步朝外走去。
别蜂起吓了一大跳,慌忙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从背后将江笠紧紧抱住!
“你敢走一个试试!”别蜂起咬牙切齿,眼里简直能喷火。
“我是想试试,你倒是松开手啊。”江笠老神在在地说道。
别蜂起赶紧把手臂收得更紧了,还在嘴硬:“我干嘛要松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找那个丑八怪吗?我偏不遂你的愿!”
江笠叹了口气:“放手吧,二公子。”江笠意有所指。
别蜂起立刻蔫了。
“小书生,你,你真的不管我了?”
“咦,不是你自己说不要管你的吗?”
“谁说了!你敢不管我,我就我让你好看!”
“哦,小生好怕,那小生还是告辞吧!”
“你还想走!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丑八怪?那丑八怪哪里好了?她有我英俊吗,有我强壮吗?你怎么就看上她了!”
若朱怡颜在此处,一定会呸别蜂起一脸。她姑奶奶是美少女,要什么英俊强壮!
江笠故作惊讶道:“这朱姑娘不是喜欢兄长大人你吗?你这个负心汉,还敢强词夺理!”
别蜂起急急分辨道:“谁要那个丑八怪喜欢了!你这书生,你,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你真是气死我了!”
“你这不还活着吗?”
“万一我真被你气死了呢!”
“那便如你前番所言,去找个更好的啊!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别蜂起一噎,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江笠这张嘴,他实在说不过他!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别蜂起猛地扳过江笠的肩膀,狠狠吻住江笠的嘴唇。
江笠一愣,条件反射的,他一巴掌就拍在了别蜂起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
拍完后,两个人就都呆住了。
江笠一脸耿直地把手藏到背后。
别蜂起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猛地大步上前,将江笠搂进怀里,严丝合缝地贴合了,一手掌握了江笠的腰肢,一手摁住江笠的后脑勺,以不容抗拒的凶狠气势,狠狠的堵住江笠的嘴唇!
江笠瞳孔一缩。这混小子居然敢咬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