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眸中一汪水.(1 / 1)

藏锋 他曾是少年 4901 汉字|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三十八章 眸中一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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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燕州的行程暂时停了下来。

因为魏先生的话,也因为在此之后宁竹芒证实了这番话的真实性。

“静脉衰竭,气息紊乱,生机将灭,命火将烬。”这是在走出魏先生房门时,宁竹芒对着徐寒说的一番话。

那时宁竹芒脸上苍白的脸色与难看到极致的神情,然徐寒无法去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但他仍然觉得恍然若失。

这一切终究来得太过突然。

就好像上一刻那中年汉子还絮絮叨叨的在他耳畔说着:“小寒...小寒...小寒...”

而这一刻,便有人告诉你,他只有三天的性命可以活了。

二者带来的反差,让徐寒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不真实感。

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他想要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困在里面。

逃不掉,迈不出,亦挣不脱。

......

楚仇离是在第二日的辰时苏醒的。

一直陪在床榻旁的徐寒已经昏昏欲睡,玄儿与嗷呜的惊呼将他吵醒。

他快步来到了那中年汉子的身侧,想要询问他的状况。

但中年汉子却苍白着脸色对着他咧嘴一笑,“小寒,我想喝酒。”

楚仇离已经四十岁开外的年纪,脸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却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与徐寒说出这样一番话,若是换作平时,徐寒只能赏给他一个白眼。

可这时,徐寒却在微微一愣之后爽快的点了点头。

于是一大早,在晏斩等人错愕的目光下,徐寒与中年大汉出了客栈,直直的杀向武州镇最好的酒馆。

酒店的伙计还未来得及打扫完昨日酒客留下的一片狼藉,便迎来了楚仇离与徐寒。

大汉熟络的点上了一大桌子菜,叫上了几坛美酒,然后将从晏斩那里借来的一锭元宝扔在了桌上,见着元宝的小二顿时双眼放光,忙不迭的招呼起来。

这顿酒,二人从艳阳高照喝到了华灯初上,从人声鼎沸喝到了廖无人烟。

酒馆中的酒客来来去去,楚仇离的酒杯举举停停。

楚仇离是个话唠,即使到了这时也不曾更改,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在徐寒的耳畔絮絮叨叨。

他说,酒是穿肠刀,能割万古愁。

他说,他师父喜欢喝酒,他师兄也喜欢喝酒,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能继续喝酒,所以他要将他们那份一并喝掉。

他说,盗圣门只余他与她二人,没有对的路可以走,她走了错的路,他走了死的路。都是末路,亦是陌路。

他说,世上多仙人,都图望长生,却不知天路早已堵死,盗圣门不是第一个前车之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说了很多,徐寒有的听得懂,有的却听不懂,但他都一一记了下来。

不仅他的说话,也连同他此刻那醉眼朦胧的脸。

......

第二日,楚仇离再次寻到了徐寒。

他舔着脸,有些羞涩亦有些蠢蠢欲动的言道:“小寒,我想听曲。”

没有犹豫,徐寒便再次寻到了晏斩借下了些许钱财。

然后他领着楚仇离,寻到了武州镇最好的青楼,开上了一道最好的厢房,叫上了这楼中长得最美,唱曲最好听的几位姑娘。

这一路走得并不安生,楚仇离的身子比起昨日明显差了许多,他的脸色惨白几无血色,脚步也明显不如昨日轻盈。

但在坐到了那包厢柔软的矮榻上时,大汉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几位姑娘于那时千娇百媚的走到了房门之中,她们抹着艳妆,穿着或红或白或紫的轻纱,胸前的酥肉被高高的撑起,羊脂玉般洁白的手臂裸露在外。

这算得上是一道颇为靓丽的风景。

可楚仇离在看见这些女子时,脸色却忽的垮了下来。

“不对!不对!”他嚷嚷着,“青衣,我要青衣!”

或许是大汉癫狂的神色吓到了这些姑娘们,她们一个个愣在了原地。

“换青衣。”坐在一旁的徐寒不动神色的将一锭元宝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那几位女子顿时回过了神来,目光皆被那一锭元宝所吸引。

“想要就快点,武州镇不是只有你们一家青楼。”徐寒于那时淡淡的说道。

听闻此言的诸位女子皆是脸色一变忙不迭匆匆出了房门,在约莫百息的光景之后又走了回来,而身上的衣衫也随之换成了一件件靓丽的青衫。

楚仇离一边喝着酒,一边打量着那些女子,女人们似乎也明白只有伺候好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大汉她们才能得到那一锭元宝,于是在楚仇离目光射来之时都纷纷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想要吸引对方的目光。

“不像...都不像...”楚仇离却摇了摇头。

“那要不要换一家?”徐寒问道。

听闻此言,那些女子都脸露惶恐。

“算了...”楚仇离却又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唱曲吧...”

可几位却有些面面相觑,似乎拿捏不准楚仇离的心思。

“一个一个的来,唱你们最拿手。”徐寒见状,于那时言道。

女人们迟疑了一小会,不过在那一锭元宝的诱惑下还是有人迈出了步子。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

女人的声音清软,韵律拿捏也算合适,一曲《水龙吟》起调算得中上水准。

可是楚仇离却在那时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换一个!”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

又一位女子浅唱,可楚仇离却在那时一摔手中的酒杯,喝骂道:“也不对!换一个!!!”

......

于是一连三四位女子唱罢,都被楚仇离一一否决。

大汉脸上的神色,从不满到愤怒,从愤怒到失落...

“都不对,都不对...”

“没人唱得出她的味道...没人唱得出她的味道...”

他喃喃自语道,想要饮酒,就发现手上的酒杯早已被他摔碎,他只能伸手拿起一旁的酒坛,仰头一饮而尽。

那些女子最后都被徐寒遣散,诺大的房门便只余下徐寒与楚仇离二人。

房门静得可怕。

大汉看了看满地被他摔碎的酒杯,又望了望眼前的少年。

他忽的伸出手,轻轻的敲打着身旁的桌板,一下又一下,以一种奇怪的韵律。

“天上月儿明,田里柴犬吠。”

“南山有花开,北河有鱼肥。”

“你把眉儿画,遮了红烛泪...”

“你说故国美,可故国如何美...”

“也不及你回头眸中那一汪水....”

楚仇离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唱着徐寒不知名的歌谣。

这般柔情万种的曲调显然并不适合楚仇离这般粗犷的嗓音,可莫名的徐寒却觉得此曲此调于此时万分般配。

于是他又将它记了下来,当然也包括唱曲时中年汉子于眼角潸然落下的泪...

......

第三十九 在路上

第三日。

当徐寒再次来到楚仇离的房间时,楚仇离的状况已经恶化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他瘫坐在木桌旁,地上是洒落茶水与裂开的茶杯。

他极力的挣扎,想要站起身子,但这似乎注定只是徒劳。

徐寒见状赶忙上前扶起了脸色苍白的楚仇离,又给他倒满了一杯茶水,这才询问楚仇离的状况。

“楚大哥,你感觉如何?”

中年汉子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言道:“阎王要人三更死,何曾留命到五更,好与不好,又有何差别。”

徐寒默然,他知道,楚仇离的状况,楚仇离自己比谁都清楚。

坐在木桌旁的楚仇离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又侧目看了徐寒一眼,忽的展颜一笑说道:“小寒,再帮我一个忙吧”

依照楚仇离的要求,徐寒去集市上买到了两个骰蛊与数个骰子。

又于晏斩那处借到了几十文散钱,这才回到了楚仇离的房间中。

接过这些事物的楚仇离对着徐寒又是一笑,然后伸手示意徐寒在自己的对侧坐下。

徐寒自然不会去拒绝楚仇离的意思,他坐到了木桌的一侧,神色平静得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终究不复了平日里的嬉笑怒骂,只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将两个骰蛊摆好,又将手中的骰子一个又一个的放入那骰蛊之中。

这本算不得如何困难的事情,中年汉子却足足用了半柱香的光景方才做完。而他的额头上也因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但他却犹若未觉,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意。

做完这些之后,他将其中一个骰蛊递给了徐寒,又从桌上那一堆徐寒给他的散钱中划出一文放到了自己的身前,再将另一个骰蛊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开始摇动那骰蛊,徐寒一愣回过神来,也将自己手中的骰蛊摇晃起来。

十息光景过后,骰蛊停歇,楚仇离与徐寒同时提起了各自的骰蛊,里面的事物于那一刻展现在二人之间。

楚仇离,三四三。

徐寒,六五四。

楚仇离见状,苦笑摇头,便将那一枚铜板递向了徐寒,然后再次在自己身前放下一枚铜板,抬头看向徐寒,虽无言语,但目光中的催促却让不明所以的徐寒不得不再次摇晃起了手中的骰蛊。

徐寒借来的银钱有足足七八十文之多,每一枚铜板都是一次博弈,而结果都无一例外,楚仇离都是那个输家。

徐寒渐渐明白了些许楚仇离的意图,他的脸上的神色从疑惑到古怪,从古怪到诧异,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却始终目光平静,淡漠以对,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很快楚仇离便输完了所有的钱。

那时,他将手中的骰蛊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侧,又一次抬眸看向徐寒。

那是一次约莫百息左右的注视。

楚仇离的目光依然平静,徐寒却有些不适。

他不适于男人此刻的安静,更不适于每一息的流逝都意味着男人离死亡更近一步。

这注定不会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体验。

或者说,每一息对于徐寒来说都是一场煎熬。

但他终究未有出言打破这份几乎令他窒息的沉默。

中年汉子于那时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像是藏着蛟龙的池水,深不见底。

他的语调变得绵长,像是穿越了万载光阴方才抵达此处。

“其实,这个世界上,藏着许多秘密,更有不知几何多的不出世的宗门躲藏在俗世之外的世界,譬如道门青莲观”

听到这里的徐寒眉头一挑,言道:“又譬如盗圣门?”

楚仇离的身子在那时微微一怔,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苦笑。

“小寒你真的很聪明。”

做完这番感叹,见徐寒并无接话的意思,中年汉子目光一沉便再次言道:“宗门隐世,不问世事,大抵也只有一个目的——找出那条通往长生的路。”

“古往今来万载光阴,天骄妖孽比比皆是,可那条路究竟该如何走,依然没有人寻到。但每个隐世的宗门大抵都有自己的尝试,我窃以为,盗圣门虽然比不得那些宗门的家大业大,可在这条路上却走得比谁都远。”

说道这里,楚仇离的目光愈发的深邃了起来,“我的师傅,青衣的父亲,冉林真。盗圣门第二十六代传人,他是一个天才,以盗圣门的欺天窃命之法寻到了一种可以蒙混天机,以求万劫不加身的秘法。”

“用他的话说,仙人寿本无尽,雷劫阻之,雷劫亦无尽,故而仙人终有一死。”

“而他那关于蒙混天机的办法似乎大有所为,他甚至造出了一个木箱,唤作藏天匣,依靠着此处让一位身负重伤的仙人躲避了数年天劫,直到他修行精进有了对抗天劫的信心,方才走出其中,成功对抗了那次天劫。这次的成功给了师傅极大的鼓励,他愈发全身心的投入到这秘法的研究之中,眼看着盗圣门就要一步登天,可偏偏是天容不下此道,盗圣门大祸临头”

“那一日一群黑衣人杀入了盗圣门,将宗门上下百余口人尽数斩杀,唯有我与青衣被师傅藏在了那藏天匣中。方才躲过了这次劫难”

“所以,你想要报仇对吗?”徐寒听到了这里,终是忍不住沉眸问道。

“楚某人烂命一条,若不是当年师傅收留,师兄照料,我早就不知死在了那个角落。他们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想要为他们报仇。”楚仇离对此直言不讳。

徐寒的目光在那时愈发的阴沉,他问道:“所以你在我身上下的的赌注便是你报仇的资本对吧?”

这并不是一个太难猜测的事情。

楚仇离到死依然对此念念不忘,显然对于楚仇离来说这是一件足以为之拼尽性命的事情。而细观与楚仇离相识这些日子,这个中年汉子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便是在那场长安之变中选择了站在徐寒一边。

以此,徐寒不难猜出,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依然并不明白,自己在楚仇离的这场赌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事到如今的楚仇离显然也没有否决的意思,他又看了徐寒一眼问道:“小寒,你恨我吗?”

这一路走来,楚仇离算是见证徐寒的所有经历,尤其是在长安之变后,虽然表面上徐寒似乎还是那个徐寒。他依然带着平日里应有的模样,但内里多出的一份言语难明的阴郁,楚仇离却再清楚不过。

他很明白,背叛与利用对于如今的徐寒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徐寒却并没有回答男人这时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的仇人是谁?”

那时少年的目光平静,像是三月的春水,古波不惊。

但语调却像是九月秋末的夜风,表面上和煦清凉,背后却藏着锋利幽冷的风雪。

楚仇离似乎无法再第一时间读懂少年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愣,最后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那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战胜的对手。”

“我想试一试。”只是这话方才出口,徐寒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楚仇离又是一愣,这是一个出乎他预料的答案。

为此他不得不抬眸看向这位少年,试图从少年脸上的神情中看出他此刻的心底究竟在作何想。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于情于理,都是楚仇离利用了徐寒。

虽然这样的利用还未成为既成的事实,但它却正真的存在过。楚仇离对此不止一次感怀愧疚,临死之时道出此事为的便是求一个心安理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这时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少年的回答出乎预料的简单。

“因为你是楚大哥。”

听闻此言的男人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随即紧皱的眉头舒展,嘴角上扬,真切的咧嘴一笑。一如当年二人初见。

“其实我并不对此事抱有任何希望,盗圣门的仇人远比你想象中更可怕,我打心眼里的并不希望你真的有一天会遇见他们”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压在你身上的注与其说是报仇的资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的一个念想”

徐寒并不能完全理解楚仇离话里的意思,他沉着眉头言道:“盗圣门的仇人究竟是谁?”

他着实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能够让人生出如此的绝望,甚至连一丝战胜对方的奢望都不敢留存于心间。

楚仇离抬头望了望窗外,那里蓝天白云,时不时有飞鸟游弋其中。

然后他张开了嘴,声音有些苦涩。

“你记得在去往玲珑阁时,那场雷劫吗?”

这话出口,徐寒的身子猛然一震,他的瞳孔也在那时忽的放大,看向楚仇离的目光顿时变得诧异了起来。

房门中的气氛因此沉默了数十息的光景。

直到良久之后,徐寒方才再次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这一次,徐寒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那是一种一如楚仇离语调一般的苦涩。

男人苍白着脸色思索了好一会的光景,方才回答了少年这个问题。

“其实元归龙也好、夫子也好、林守也好,他们都斗不过那东西”

“没人斗得过那东西,可楚某人终究还是要做些什么”

“哪怕明知道这条路是错的路,是死的路,我都得走下去”

“因为只有在路上,楚某人才会觉得对得起师傅,对得起师兄,也对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