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明说了不像, 为什么阿姐的眼神会那样空。
好奇怪。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也就罢了。
总之,他不喜欢阿姐看着他的时候想到别人或者旁的物品。
只希望阿姐所有的专注力都在他的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能分给别人。
杜明檀不知道绕到怜煜旁边, 讲了几回静论思辨的论语, 他的声音都拔高了许多, 想要提醒他回神。
杜成越也清咳提醒, 怜煜也没有从他的思路当中回过神,依旧神游在外。
脑中一直徘徊女郎说的那声不像啊。
阿煜就是阿煜。
可能阿姐察觉不到,每抚他的头时, 都是无意要安抚他的动作,这回也是。
所以,阿姐的话不真诚。
心里生出些不愉,不告诉他的, 他自己会去查证。
绝不能容许有藏在暗处,不知道的东西,无形隔在阿姐和他的中间。
杜明檀知道长公主府近来连生事端, 怜煜或许受了干扰,再讲无益。
“今日的学就授到这里。”
杜明檀早放, 留了今日的课业,他出门与人下棋去了。
杜成越端来一碗开胃冰凉的冰镇荔枝汤,搅和着碗沿, “阿煜,你在想什么?”
“瞧你今儿个心不在焉。”
他做贼似的左右看, 见没人, 压低声音凑过来, “是不是你和姐姐之间, 出了什么事情?”
怜煜的视线平视过来, 定定看着他。
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他那眼神幽黑深沉,莫名危险。
杜成越莫名被他不置一词的模样盯得心底发毛。
想到自从摊牌后,少年再不跟他掩饰他那可怕到令人恐惧的占有欲。
咽了咽口水,连忙改口。
“不是姐姐,是长公主。”
有时想提醒他,却也不敢说,怜煜不过看似温和,他实际上主意大,也很有本事。
扯开话眼子。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大禹的使臣已经回朝了,前驸马爷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呢?”
“他不怕死?外头的人对他的不满大着呢,他在京畿逗留,也不怕被人下手。”
“就冲这一点,我还真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
“本事?”少年冷嗤。
很是瞧不起。
邵瀛能有什么骨气?
他要真有,也不会从事发到今天一句话都不敢说。
至今,还像个懦夫一样,被软禁在长春宫里。
生辰日时,当初闹得那样难堪,他什么都不做,只干杵着,还让阿姐给他收拾残局。
这样的人压根匹配不上阿姐。
思及此,少年心绪不可避免复杂起来,说到底,逢春的事情是他回来后一手策划的,算起来难堪,该是他给阿姐找的难堪。
可他没有办法,若是不借众目睽睽,只跟阿姐说明缘由。
他担心邵瀛花言巧语哄骗阿姐过去,亦或者阿姐为了国邦稳定,自己吃了这个闷头亏。
再上哪找这么好的机会,能够解除裕安长公主和驸马的联姻。
说他卑鄙无耻也好,只要能得到阿姐,不择手段,哪怕下昭狱,遗臭万年,他都不怕。
只有空庭冷寂才会凉透人心。
纵然阿姐接受了他,他一辈子只能做小。
他的野心,占有欲,想要阿姐的掌控,都不允许自己做小。
怜煜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他留在这,不是自愿。”
杜成越不懂朝政,受祖上庇荫,单人脉线广,明白些风花雪月的事。
怜煜私底下办的事情,交过底,他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是被挟持....”
“哎哟。”杜成越啧声一拍额头,“瞧我,邵瀛都被扣下来了,他怎么走。”
“可是细细来算,前驸马毕竟已经成了前驸马了,他是大禹人,陛下扣着人,不怕被发难吗?依我来看,邵瀛也就这么一点用处了。”
正说话间,刮起了风,外头的竹叶被刮得簌簌作响。
少年很安静,他提笔专注,写下一个很小很规整的凝字。
还有一个像。
邵瀛被扣留,是楚澈要给大禹立威。
这件事情本就是大禹的过失,若是他还卑躬屈膝就此轻飘飘揭过。
这不就表明了,大禹国强,而大褚害怕。
“嚯,起风了。”杜成越关上窗。
池里的红鲤鱼全都浮出了水面,怜煜抬头时住那个凝字的时候,大雨倾盆而至。
他转过来,怜煜立在他的面前。
吓得他拍着胸脯,“阿煜,你怎么忽然站我身后。”
“对了,我们都不是吃一样的吃食吗,为何你越长越高。”
少年越过他,把关上的窗桕打开,伸手去碰触冰凉的雨水。
他的声音和雨一样凉。
“成越,我有话问你。”
他很少叫杜成越的名字,忽而这么一喊,莫名出来几分叫人肃然的郑重。
同时,也有几分害怕。
杜成越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他笑着,试图缓解气氛。
“阿煜,怎么了?”
他自个干笑了几声,发现怜煜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浮上几分寒气。
“出什么事了...”
杜成越觑着眼打量,思索他是否说错什么话?
除了那声姐姐,好似也并没有说错话。
怜煜思索片刻,从刚开始和杜成越见面时说的话。
“我们最初见面时,你说我像,是什么意思?像谁?”
杜成越心里一咯噔。
怎么话锋一转,问起这件事情来了。
“你说什么啊?”他眨着眼睛装傻,反问道,“我有说过吗?”
怜煜点头,很确定,“你说过。”
甚至帮杜成越回忆他的原话。
杜成越这下想要抵赖,都没法子抵赖。
主要是怜煜压根就没有给他作出反应的机会,他的目光好似刑部的郎官。
目光凌厉,仿佛锁定后,叫人无所遁形。
太专注了,杜成越不过三个回合,就被瞧得甘拜下风。
“左右能像谁,你自己都说了,这天底下能有几个姓怜,跟你也长得像的,还这般俊俏?”
还想糊弄,怜煜直道,“你有事瞒我。”
跟阿姐一样。
到底什么事?
“哎,还能有谁啊?”
杜成越索性告诉他道,“之俨师兄呗。”
“师兄?”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不认识温之俨。”
还真是表面父子啊,直呼大名起来半点不见客气。
杜成越挺直,义正严辞,“是啊,我不认识。”
怜煜眸光凉飕飕:你当我是傻子好糊弄?
后者挤眉弄眼,嘶一声。
“祖父和师傅曾经都是他的老师,回京之时,他先来拜见过祖父,我就想起来了。”
“先前,只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两个后入门,他年长我许多,你拜他为父,于情于理,我尊他一声师兄不为过吧。”
倒也说得通。
未免又觉得牵强。“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杜成越解释,“如何好提起来,像这个字跟替身有什么区别?说出来也不光彩啊,是不是?”
别再问了,再问就唬不下去了。
怎么敢提他觉得裕安长公主和温之俨师兄微妙的关系。
虽然也不知道什么关系。
以他的直觉,总之不像表面那么风平浪静。
阿煜看重长公主逾越过自身,还是不要给温之俨师兄惹麻烦了,现下朝局又紧张。
“是吗?”怜煜轻飘飘两个字。
听不来他信没信。
杜成越扛住压力,受着千斤重的压力,硬着头皮顶上他的目光。
理所当然,“是啊。”
“不然你觉得呢?”
当初在芩夫人那里,他说像,也是提到了之俨。
怜煜走后。杜成越才瘫坐下来,浑身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尤其是后背,湿透了。
所以,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纯良?
甚至无害?
深藏不露到叫人可怕极了。
一路上跟随过去的线人来报,大禹的使臣已经回去了。
大禹一直都没有决断。
楚澈这些时日,睡不安稳,表面上还要装作稳操胜券的样子。
不能露出半分怯,现下打的就是心里战了。若是气势输了,百官也会不满。
如今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风声鹤唳。
温之俨在同怜煜下棋,自从那场雨后,快入秋了,雨水更多起来。
温之俨落了一字,问他。
“这局,阿煜如何看?”
黑子把白子所有的路全都堵死了,密不透风到找不出一丝空隙。
“这局面该如何破?”
局面看似严密,实则黑子内里已经空虚。
倘若正面迎击,就会被请君入瓮。
怜煜落了一字,从边角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进攻。
一炷香后,温之俨败了。
他目带赞许,语含微笑,“阿煜很聪明。”
白子代表的局方,正是大禹。
大褚和大禹迟早有一战,而今一直没有动手,看来是近期不打算动,而是要从旁的缓缓下手。
他年岁还小,竟已懂得大局观,不图谋眼前小利。
竟然比新帝还要看得通透百倍,主要是他沉稳平和,安静不骄。
不贪功激进,这一点最是难得。
温之俨甚至在想,不知道是谁培养出来的人,要果真是他的儿子就好了。
虽说义子也是子,但也相差甚远。
“对了,前些日子,我让户部的人把你的户册转到我名下。”
景扬在旁边听着,经过这段时日对怜煜各个的考量,主公是打算真要把收入名户,给自己当儿子。
“那边来人说,先前已经办好了,想来是长公主托新帝给办的,不过是办在我原先用的怜温户头之下。”
他改姓换名,可以说,怜温和温怜已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了。
怜煜是怜温的儿子,却不是温怜的儿子。
“现在重换户头,改上碟,你需要新择个姓,跟我姓温,怜煜改温煜。”
婢女上了一盏茶,低声道,“膳已经好了。”
茶搁到怜煜面前时,偷瞄少年俊美的脸,面色羞红。
侯爷常年云游在外,此次归府,竟然有了儿子。
小侯爷跟侯爷很像。
比侯爷俊美,话也更少,可惜不住在府上,听说是脸上起怜疹病,在外头修养呢。
不然啊,若是近水楼台,得了小侯爷青眼,能跟着他,真是天大的荣幸。
“阿煜留下来用膳吗?”
少年并不为所动,他并无波动,看向外面,“不了。”
一语双关回绝。
他的一切都是阿姐给的,不必改。
景扬很意外,他竟然想都没有想,一口回绝了。
不论怜温和温怜,与他都不过是互利互惠得关系,毫无所谓的父子情面。
雨已经停了,他该走了。
阿姐还在等他。
先帝在时,裕安长公主备受宠爱,任由谁都是上赶着巴结,直到先帝后一一去世,长公主被联姻,长公主府的门庭就冷清了。
休驸马的事情震惊朝野。
让人再次知道了长公主府的地位,幼帝不惜得罪禹朝也要给她出头,上赶子巴结的人就多了。
楚凝推了好些,有一些勋爵人家不是上赶巴结,真心实意也是为了给她慰问。
楚凝不得不佯装失意之态前去应酬。
因为上门的人多,怜煜不想露面,他走的角门。
刚进来就遇到了人。
对方是个娇小姐,领着丫鬟蹑手蹑脚往外走,不看路,差点撞上怜煜。
做贼心虚挺直了腰,想贿赂对方不要说出去。
抬头就震住了,“你......”
面前的少年俊朗如星月,一派清冷矜贵。
郭芨从未见过这般独特,又好看的人。
待她回过神,想要打听问起,人已经不见了。
揉揉眼睛还以为是梦呢,忙不迭扯过旁边的丫鬟,“你刚刚瞧见有个男人吗?”
婢女说瞧见了。
“那小公子生得真俊俏,奴婢都看花眼了呢。”
楚凝夜晚的席面还没有散。
怜煜看着桌上精致可口的饭菜,脸色沉沉,眼神阴郁。
吃食很香,毫无食欲。
阿姐又忙了不能过来陪他了。
真的好烦,那些人什么时候能走?总把阿姐从他身边抢走。
一直等到热腾腾的饭菜冷却焉巴下去。
怜煜起身往外看,前厅的烛火还亮着,往前走,隐隐能够传来细微说话的声音。
本以为还有段时辰才能够结束。
怜煜走的老路,翻窗进了楚凝的房间,阿姐的那件小衣味道淡了。
他想带过来熏染熏染。
谁知道刚把小衣放回去,殿门就被打开了。
宫殿宽大,仅仅有浴房置放了屏风,却不好藏身。
不得已怜煜飞身上了内室的房梁。
楚凝吃了一些酒,有些醉,声音黏糊糊。
由含妙含巧扶进来,张么么煮了解酒汤,有些烫,放在旁边,还没喝。
她单手撑着头,“阿煜今日好些没?”
一路不开心的少年微微动容,面色缓和。
阿姐吃醉了酒,始终都还记挂他。
他对阿姐很重要。
含妙小声回,“太医说小公子脸上的疹子好多了。”
楚凝宽心点头,“那就好。”
婢女从内室出来回话,“公主,水备好了。”
含妙要搀扶着楚凝进来。
她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不用留人伺候。”
今儿个人多,实在累了。
含巧上回被训后乖觉了很多,知道楚凝要安静,也不敢再多话。
所有婢女出去后,楚凝又小憩了一会。
怜煜几乎以为她睡着了,正想着要不要下来看看时。
楚凝动了。
能看得出来酒意上头,女郎走时步伐不稳,一重一轻,歪歪扭扭快要跌倒。
怜煜看得心惊胆颤。
喝醉酒的阿姐一点都不规矩了,带着他没有见过的顽娇气。
踢开绣花鞋,露出白嫩滑腻的足。
似乎是觉得累赘,她的手左右拉扯,想要松开襦裙的带子。
却只扯开了烟粉色披帛的一端。
落到地上,踩到了,拌住脚,磕绊往前摔,就要磕上台阶。
少年再顾不得藏住,或者暴露,快速飞身下去。
牢牢接住,将她抱在怀里。
女郎的青蓝色襦裙已经开了,露出同烟粉色的小衣,和高耸的软。
她的青丝散乱,有些窝跑到了她的锁骨里,垂至腰间又滑落铺散满地。
香肩微露,一片白皙。
少年的视线无法移开,喉结动的幅度很大。
他只敢扶一边没有滑落的肩。另一边虚空扶着,指尖动了动。
声若蚊蝇,贴得太近,他脸红得要滴血。
“阿...阿姐...”
女郎抬了头,眼尾和鼻头都很红,仿佛被狠狠欺负过,黛眉轻蹙,楚楚可怜的模样。
看得少年心头大软。
眼眶里韵了泪水,唇瘪得委屈,她孩子气吸了吸鼻,看着熟悉的脸。
往前一送,依恋抱住少年窄紧的腰身。
“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