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暂时留在这里。”陆子遥作出决定, 对谢朗说：“我跟老师回去。”
谢朗大失所望，皱着眉头盯着龙崽良久, 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眼圣巫, “抱歉，先生，我想跟殿下单独说两句话。”
不等圣巫点头, 谢朗就起身拉住陆子遥手腕, 走去了阳台。
“为什么要离开一个找不到危险的地方, 跑去一个肯定藏了内鬼的地方？”谢朗皱眉看着龙崽, 嗓音带着近乎恳求地劝诫：“没错, 我知道老头会预测未来, 但他自己也说未来没有定数，而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过程，引发了那样的未来。殿下, 如果这里真有危险, 这两天等不到他来接你, 我们已经完蛋了！”
“我是在想。”陆子遥看着小猫咪：“如果姑母牵扯进来, 会导致我们两一起完蛋, 那就不如分头行动, 先打破这个诅咒。”
“所以你一定要回宫？”谢朗问：“那些人如果在宫里动手呢？”
陆子遥回答：“先知一族人都在宫内, 他们轮流值守, 能够操控意识, 感觉到周围人模糊的心理状态。所以杀手不可能接近我, 有他们在，我很安全。你独自留在伊撒罗，也很安全。”
谢朗绝望地看着陆子遥，沉默许久，艰难地开口：“我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陆子遥惊讶。
谢朗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在，你会死掉。”
陆子遥又沉默片刻，苦笑：“你在，可能会跟我一起死。”
谢朗没说话，拉着龙崽手腕，坚定地转身回屋，对圣巫说出最终决议：“我们一起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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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计划决定后，溜出宫汇合并没有太大困难。
他们终究是客人，不是囚犯，伊撒罗皇后也没想到自己跑来投奔的小皇子，会主动出逃。
于是，三个人傍晚六点，在约定地点汇合了。
怎么逃，也得好好琢磨。
圣巫本打算先离开伊撒罗首都，而后直接让航空部门派私机来接，又想到航空部很可能已经被幕后主使控制了，要不然，陛下和皇后也不可能失踪，最好还是走陆路。
最终，他采取了这俩孩子逃跑时利用的方法——先搭便车到边境，不暴露行踪。
圣巫可以像伊撒罗皇后一样，用两国交互的特殊凭证穿越边境，继续搭便车回首都。
跟俩穷孩子不一样，圣巫所谓的搭便车，可以直接包车，效率非常高。
两个司机轮流开，不到一天，就顺利穿过了边境。
“你们饿了吧？穿过这段路，前面就有家小饭店。”看着正在扒拉猫罐头的小皇子，圣巫有点心疼——这都吃掉第八罐了，感觉这头幼龙最后要化成猫。
“这个牌子的罐头，比酒店里的菜好吃多了。”谢朗对习惯了吃猫罐头的龙崽很满意，警惕地拒绝圣巫地提议：“咱们还是尽快回宫，不要在途中逗留。”
“马儿也得吃草才能跑啊。”正在开车的司机忽然开口了：“老先生，您叫车叫的急，咱哥俩也没准备便当，这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那就去吃顿饭吧。”吃罐头吃得想吐的皇子殿下望眼欲穿：“我想喝鲜榨果汁。”
“这种地方的饭店，可能没有鲜榨果汁。”司机坦白地搭话。
旅馆门前没有正规车位，但边境地区有的就是空地儿，车辆横七竖八地停在空地上。
几人下了车，匆忙走进小饭店。
从外头看，旅馆十分破旧，没想到内部装修还有些讲究。
点餐柜台搞得跟连锁快餐店一样，菜单板上却只有些米粥、饺子之类的食物。
两个司机很开心，急忙点了几样吃的，殿下却提不起劲，觉得这些菜还不如吃罐头。
谢朗上前点了三碗豆浆，还有几份水饺。
点完菜回头，谢朗发现龙崽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双目无神地看着柜台。
“咱们找座等着吧。”谢朗推了推龙崽。
龙崽呆滞地目光缓缓转动，看向圣巫。
终于，谢朗从龙崽的目光中，读出了呆滞以外的情绪——惊恐。
一瞬间，谢朗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急忙凑到陆子遥耳边小声问：“怎么了？”
陆子遥没回答，几乎有些神志混乱地走近圣巫，低声问：“老师，你来伊撒罗找我们的事，宫里有人知道么？”
圣巫刚准备去找座位坐下来，觉得小皇子神色有些古怪，就站住回答：“没有外人知道，我安排我的族人把手皇宫，而后就只身出宫来找您了。”
“所以，先知们都知道你来找我？”陆子遥气息急促，如临大敌。
“对……”圣巫有些莫名：“您还信不过我么？”
陆子遥目光局促地流转，又凑到圣巫耳边小声问：“你路上被人跟踪了没有？”
“怎么可能？”圣巫自信地笑道：“有心跟踪我的人，逃不过我第七意识地监察。”
陆子遥脸上露出不确定地神色，下意识希望自己的感觉出错，低下头，跟着圣巫走向餐桌。
谢朗走在龙崽旁边，心里慌得厉害，刚准备询问，就见龙崽的耳朵忽然一动，整个脸色都白了，脚步也顿住。
“怎么了呀你！”谢朗快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吓昏过去了。
皱着眉头推一下龙崽胳膊，让他清醒点。
“你们走。”陆子遥忽然抓起谢朗胳膊，将他半提着塞进圣巫怀里，急切地小声嘱咐圣巫：“你们往楼上走，一会儿我跑出饭店，等人都追出去之后，你们立即让司机送你们回伊撒罗，去找姑母！”
圣巫脸色大变：“发生什么事了。”
陆子遥怔愣地看向圣巫，气若游丝地回答：“我们被人跟踪了。”
圣巫皱眉：“这不可能，我的第七意识能感觉到。”
“如果有其他先知，用意识屏蔽您的意识呢？”陆子遥低头挑眼，皱眉盯着圣巫：“他们可能在你出宫的时候就跟上你了。”
“先知不可能叛变。”圣巫急切地小声辩解：“您究竟感觉到了什么？这店里都是些过境的旅客而已，如果有人跟踪我们，您也不会现在才发现。”
“有几辆车，是从入境之后陆续跟上我们的。”陆子遥已经无心解释，但为了说服两人逃跑，还是神色痛苦地低声说：“我开始觉得，他们只是顺路的旅客，但现在他们跟我们一起下车了。”
说完，陆子遥迈开脚步，强作镇定找了拐角的位置坐下来，不想引人注目。
“是因为旅途劳乏。”圣巫也跟上前坐下，但他不相信有先知背叛自己和皇室，依旧坚定地辩解：“他们也是来买口吃的而已，您不必紧张过度，这些人都是些普通百姓。”
陆子遥痛苦地缓缓吞咽一口，低声呢喃：“上膛了，老师。我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普通百姓会带枪械么？”
一瞬间，圣巫和谢朗同时白了脸。
圣巫呢喃般反驳：“先知不会背叛皇室……”陆子遥看着他，低声提醒：“这场叛变的幕后主使者，很可能也是皇室的人。”
圣巫大脑“轰”地一响，僵在椅子上。
另一旁坐着的谢朗也僵住了。
周围的吵杂声仿佛都消失了，激烈的耳鸣，心脏剧烈收缩，脑海里全是圣巫“双双殒命”的预测。
直到这一刻，谢朗才认真去想这件事。
他不想死。
但他想陪着龙崽。
他没有结合起来想过这两件事，是因为习惯回避的毛病发作了。
讨厌的事，害怕的事，不去想，把它阻拦在潜意识里，说不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不想网破。
他还没拿到皇家学院的文凭，还没见到刘明秋先生，还没成为奥加第一机械师，还没能看着陈兴国在痛苦中死去。
他不想死。
“没时间了。”陆子遥恢复镇静，嘱咐两人：“你们上楼去座，按我说的等着，一会儿我冲出饭店，朝树林里跑，车开不进去，他们未必追得上我，你们立即回去找姑母。”
圣巫脸色白得吓人，一向健朗地身子，变得僵硬无力，哆嗦着干瘪的双唇看着小皇子。
如果是因为先知一族有背叛者，跟踪利用他找到了皇子的下落，又因为他极力将皇子从安全的伊撒罗皇宫带出来，最终让幕后操纵者得手……
圣巫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脑梗快要发作的老人。
这一生地努力仿佛都成了笑话，最满意的小皇子即将陨落在他眼前，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刚愎自用！
根据预测的画面，盲目地揣测，辜负了伊撒罗皇后的好意，无视了谢朗对安全性的合理分析……
圣巫辅佐皇室近二百年，最终却亲手葬送了小皇子的未来。
“别紧张，老师。”陆子遥已经稍稍习惯了目前的处境，急切地提醒两人：“应该只有7个人，我可以引开，你们保护好自己就行。这些人可能想跟着我到下一段无人区，未必会在这里下杀手。既然一直等到现在，说明他们混不进伊撒罗皇宫，那里很安全，你们尽快穿越边境，他们没有通行证，出境还得先返程，肯定追不上你们。”
圣巫麻木的神色渐渐恢复神智，许久，他哆嗦着双唇，眼泪湿了眼眶，颤抖着哽咽：“罪臣万死不能赎过！这等关头，绝不会离开您半步！”
“别说这些了老师。”陆子遥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低声嘱咐：“他们未必就能抓到我，你们……”
服务员此时走过来，摆上餐盘，几人沉默。
等服务员离开，谢朗立即抓起筷子，面无表情吃起来，低声开口：“快吃饭吧，吃饱了好跑路。”
圣巫转头对谢朗吩咐：“你留在这里就好，一会儿我跟殿下……”
“我引开他们。”谢朗往嘴里塞了个水饺，一本淡定地开口：“我跑得比殿下快。”
“别闹了。”陆子遥皱眉：“他们不可能追你。”
“可以换衣服。”谢朗说：“一会儿去厕所，咱俩个头差不多，我穿上你的衣服戴上兜帽，跑快一点，他们分辨不出来。”
陆子遥皱眉：“你活腻了么？”
“那你呢？”谢朗陡然侧头看向龙崽：“你活腻了吗？你跑得还没我快。”
“我不可能跟你换衣服的。”
“那我就跟你一起走。”
“这时候你别耍小性子行吗？”
“不行，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这性子，不服你打我。”
谢朗没有想太多，只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一：如果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吧，这也许就是他该死的猫生，眼一闭不就过去了么。
二：如果龙崽引开敌人遭毒手，他跟着圣巫逃过一劫怎么办？
会比死了更难受。
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看着两个孩子争执不下，圣巫开口了：“不用多说了，这种情况，咱们不可能撂下任何一个人，既然您说他们想等到无人区动手，我们就不动声色吃完这顿饭，上了车往回开，我来开车。”
“我们开的是车，又不是坦克。”陆子遥皱眉：“他们有枪。”
圣巫沉默须臾，低哑地开口：“我有办法阻止他们。”
带着对老师的信任，陆子遥最终答应了圣巫的计划。
三个人起身后，无声无息地走出饭店上了车。
那两个雇佣司机都没有察觉，还在有说有笑的吃饭。
紧跟着皇子，几个陌生男人也走出饭店，上了三辆不同的普通轿车。
谢朗脸色仿佛上刑场之前。
陆子遥胳膊肘支在车窗，手掌托着嘴，一副听天由命的漠然表情。
圣巫调转车头的一瞬间，周围三辆轿车的车窗同时落下一截，四五双满是杀气的眼睛看了过来。
谢朗吞咽了一口，面无表情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
引擎一声咆哮，车子瞬间朝边境冲去！
跟踪的三辆车似乎被这一幕惊呆了，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才跟着调转车头追上去。
边境地区人烟稀疏，公路两边都是黄沙，想找个有遮蔽物的道都找不到，只能一路飞车。
“有人瞄准我们右侧后车轮。”陆子遥提醒圣巫。
圣巫一甩车尾，“砰”地一声枪响，车轮堪堪避开子弹。
“趴下！”陆子遥突然按住谢朗后脑勺，一起趴低脑袋！
“咚”地一声，后车窗被打了个洞，却没有完全碎裂，子弹斜射向副驾驶座的车门。
“趴下！老师！”
圣巫闻言下意识一低头，感觉头顶掠过一股冲击波，前车窗瞬间被打了个洞，蜘蛛网一样的裂纹。
“校长！开快点啊！”谢朗趴在座底，急切地大吼。
圣巫脸色绝望地点点头，但这已经是最大速度了。
他突然将右手探向车后座，嗓音低哑地开口：“把手给我，孩子们。”
“你要干什么？专心开车！”陆子遥急道：“快左转！快！”
“把手给我！”圣巫急切地催促！
陆子遥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已经感觉到枪口瞄准了圣巫！
情急之下，殿下突然爆发蹬腿，越过椅背抓住方向盘调转方向，试图避开子弹！
“砰——”
“呃！”陆子遥的身体猛的撞在椅背上！
“殿下！”谢朗目眦欲裂，猛然起身扑挡在陆子遥身上！
圣巫陡然松开方向盘，转身抓住了两个孩子的双手。
一瞬间，谢朗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忽然亮起刺目的光线，从一片雪白，变得五彩斑斓！
他仿佛忽然漂浮在失去重力的空间，周围是五彩斑斓的流光，跳跃流动着。
这是……中弹身亡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飞速变换的景色，眼前忽然又陷入一片昏暗……
猛然间睁开眼，谢朗看向周围，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伊撒罗皇宫的阁楼里。
他的手还被圣巫紧紧地抓着，转头一看，龙崽也一脸惊愕地站在一旁。
两秒过后，陆子遥回过神，惊愕地低头摸向自己的左肩，刚刚被子弹击中的部位，居然已经没了痛感，连衣服都完好无损。
“我在做梦吗？”谢朗看向圣巫：“还是我们已经都死了？”
“没事了。”圣巫松开两个孩子的手，解释道：“我用意识冲破了时空维度，带你们回到了两天前的晚上，我们安全了。你们哪儿也不要去，就待在伊撒罗皇宫，通知邱言：先知中存在内鬼。”
“您还能扭转时空？！”谢朗觉得自己看见了上帝！
“您真是太神了老师！”陆子遥都没见圣巫露过这一手！
圣巫笑着点点头，目光不舍地看向陆子遥，关切地叮嘱：“殿下，您已经长大了，未来就算没人督促，也要时刻记得，行仁道、聚人心。”
陆子遥劫后余生，哪里听得下唠叨，一脸兴奋地点点头，转身去摸周围的花草是不是真实的。
谢朗却忽然发现一件古怪的事——圣巫的脸好像……好像在变得透明。
他揉了揉眼睛，上下打量圣巫，忽然惊叫道：“校长！你的手！你的手不见了！”
圣巫缓缓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陆子遥闻言回过头，低头一看，一双桃花眼吓得睁圆了，半张着嘴看向圣巫：“老师？你怎么回事？”
圣巫露出个悲伤的笑，温声说：“罪臣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险些害了殿下性命，自当以死谢罪。”
“你说什么！”陆子遥猛的抱住老师年迈的身体，怕他突然离开，怒气冲冲地命令：“我恕你罪！回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需要老师自责！现在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圣巫抬手抱住小皇子，温声开口：“老臣这条命，只能完成一次时空逆转，所以时刻想守在殿下身边，至少替您度过一次死劫。没想到，这场灾难是我咎由自取，白白浪费了一次逆转机会，真是可笑又可悲。未来的路，老臣不能陪殿下走下去了，您是老臣最得意的门生，只可惜时间紧迫，往日对您过分严苛，还望殿下恕罪。”
“老师！”陆子遥慌乱地抱紧圣巫，“我不许你离开我！你说好等我化形那天，亲自替我佩戴勋章的！”
谢朗不敢置信地看着圣巫渐渐变得透明，呆呆走上前，帮着殿下拽住老头的衣袖，不想让他走。
圣巫见状露出个无奈的笑，也将谢朗搂进怀里，对他说：“替我带殿下走向未来。”
说完，又转头看向陆子遥：“带这孩子回到过去。”
谢朗似懂非懂地抬眼看向老头。
老头静静看着谢朗，微微笑了，如同讲睡前故事般轻声开口：“咱家小猫未必非得成为蜘蛛侠，才会变成英雄，你这小脑袋瓜，或许更适合成为钢铁侠，知识也是强大的力量……”
话音未落，两个男孩拽着地空衣服，落叶般垂落在地。
圣巫消失不见了。“老师！”陆子遥抱着衣服跪倒在地，慌乱地四处寻找。
谢朗痴痴的站在一旁，手里还抓着校长的袖口。
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宁静夜晚。
七岁的谢朗在床上和柜子间蹦跳穿梭，嘴里“丝丝”地，假装手里在吐出蜘蛛丝。
爸爸在一旁收拾起地上乱糟糟地玩具，转头看向小猫崽，笑着开口：“咱家小猫未必非得成为蜘蛛侠才会变成英雄，你这小脑袋瓜，或许更适合成为钢铁侠，朗朗，知识也是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