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方昱快步出了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冬夜凉风,他皱眉深呼吸,试图用这森森寒意让有点发胀的脑袋变得清醒点。
夏铭已经是没救了,这么多年他劝也劝了,骂也骂了。那个货依旧死心塌地往他哥怀里扑,而今他无话可说。
可是小羽……
他心上骤然一疼,大概是被吸进肺里的冷空气扎到了肺腑。
百米之外有车灯闪烁,方昱眯起眼,从熟悉的引擎声里判断出了回来的是谁,这一日里起起落落的怒意忽然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腿走下台阶,而后便与晚归的方睿正面相遇。
方睿叫住他:“要回去了?”
方昱并不答话,也没停步,只是在二人擦肩而过时,侧头看了哥哥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完全没有要理会身后的意思,尽管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个悦耳的女声叫的是:“小昱……咦,睿哥!你回来啦?”
“特意赶回来的,伯父伯母还在吗?”
“不巧诶……”
……
方昱的眼眉有些发紧,一步也没停下,什么也不愿意再听。他径直走下了台阶,穿过庭院,一路走出了那两扇雕花大铁门。
这座房子很有了些年头,足以上溯到方家祖父母那一辈年轻之时。方博出生于此,两任妻子迎娶于此,方睿方昱的童年少年,尽皆在此。
方博去世时,恒亚的大部分股权都给了长子,但私人财产部分,他公平地分成了两份,方睿和杜静姝母子各得一半——包括这栋静谧而优雅的宅院。
方昱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那轮冰凉的月亮,然后摸出手机翻找了一番通讯录,拨了个电话出去。
“樊律吗?节日好,我是方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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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睿和宋其羽进了门,先去跟宋家哥嫂打过了招呼。宋于飞本人是学音乐出身,但天赋及不上妹妹,二十出头时出了国,就一直在欧洲那里做古典乐市场,这些年下来在商业场上倒是颇有建树。这趟回来,既是为了年节团聚,另一方面也是要为妹妹捧场加护航。
方家对宋其羽的重视和用心,他看在眼里,见方睿回来,倒有心和这位恒亚当前的话事人多聊几句。方睿本有些疲乏,但还是请了宋于飞到书房聊,方便参阅些资料和数据。
两个大男人上去了,宋太太陪着女儿,宋其羽就拉着杜静姝进了西厨,她笑着说:“您歇着,看我做的对不对。”说着,她洗干净手之后选了几种豆子,搭配好了煮手磨。
咖啡豆馥郁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杜静姝眉心微蹙,嘴角带着习惯性的温柔弧度看着女孩儿纤巧灵动的手腕指尖,她几次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等咖啡间隙,宋其羽端详她神色,忽然小声问:“静姨,你是不是在担心小昱?”
杜静姝一惊,只当自己露出了什么不妥,慌忙掩饰:“啊?小昱……小昱他怎么了?”
宋其羽眨了眨眼睛,随即嘴角一扬:“他好像生气了。”
“没、没有啊!”
宋其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颊边一左一右俩小小梨涡:“您尽惯着他,小昱今晚就是不高兴了——小昱经常不高兴。”
“嗐……”话说得这么明白,杜静姝也无力再掩饰,她露出一丝苦笑,目光里满是无奈,“他不乖。”
“那也不是。小昱只是……”宋其羽歪头想了一下,动作很是娇憨,然后笑起来,“小昱只是受了委屈不愿意说,关心人但不敢说——比不乖还严重,笨兮兮的。”
她笑意盈盈,半开玩笑。杜静姝心下五味杂陈,一片酸软,就也只是看着女孩儿的明媚脸庞笑着摇头。
“那怎么办呢?静姨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事儿,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您得有信心,总有人能治他。”宋其羽扮了个鬼脸,逗得杜静姝总算稍稍开怀。
说话间,咖啡已经煮好,宋其羽端了两杯送去书房。
书房里头的两位聊得很专注,见她进来,方睿笑道:“辛苦了。”
宋于飞伸手拿了一杯,揶揄妹妹:“从来都是喝速溶的人,什么时候开始煮手磨了,为你睿哥学的?”
“什么话,你一个亲哥难道没有喝?还给我。”宋其羽佯装生气,作势要宋于飞还来,宋于飞当然不给,把端着杯子的手举高。
方睿便顺势拿走了另一杯,边看这边亲兄妹间的热闹边深嗅一口:“好香——有咱们小羽这样的妹妹,得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他这话一说,宋其羽当即冲着宋于飞得意微笑,眼睛里亮光闪闪,宋于飞却微微一愕,目光在这两人脸上不由自主打了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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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宋家大大小小告辞,元宵节的月亮已悬至中天。
方睿亲自把人送到门外,看着车子驶远才转身,杜静姝裹着披肩站在廊下,目光一直没离他左右。见方睿走近,她终于轻声开口问:“小睿,小昱跟你说什么了吗?”
“晚上回来碰见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啊。”方睿诧异,仰面。目光里坦坦荡荡,一无阴霾。杜静姝心下的万般纠结,在这样的目光下,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孩子是她一手带大,但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生得挺拔伟岸,行事章法有度。这么多年来,她平静优渥的生活,小儿子自由且从容的成长和创作,以及这里里外外的一切,几乎都仰赖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几乎像是当年无条件信任着亡夫那样,也从未质疑过这个孩子的任何一个决定,可是今天……
她迟疑许久,终于在方睿走到身前时,抬头问了对方自己纠结了好久的问题。
“你和夏夏现在这样,小羽怎么办呢?”
方睿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垂落,温声且郑重地给出了回答。
“静姨,小羽只是妹妹,夏夏才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他语气稍作停顿,给足时间让杜静姝消化内容,然后才缓缓说出后续内容,“前半年小羽四处奔波,考虑到演出状态,我没有和她深谈。回来以后这阵子的接触,我感觉她的承受能力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脆弱,她——是个很坚韧很有主见的妹子。明天是她的中国区首秀,演出结束之后我会单独约她。”
“……”杜静姝无可辩驳,事已至此,她心中无比惆怅,只剩遗憾和叹息,“小羽,这么好的姑娘,我只当……”
“她特别好。”方睿陪着她往屋里走,“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只把她当做唯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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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天晴日朗。
一大早,宋其羽连同恒亚配备给她的团队,就抵达了南湾区国际演艺中心。
音乐会晚八点正式开始,这一天上午是最后的走台与磨合。
场控与摄录团队也已早早到达,宋其羽没带妆,将一把长发简单挽了个马尾,单手提着琴站在场地入口处浅浅呼吸。
恒亚给她配的助理橙子,这段时间来和她混得很熟了,小声问:“是紧张吗?”
陪着宋其羽走遍了国外所有场子的另一个助理在一边翻着节目表,头也不抬反驳:“小羽姐什么场子没上过,一个彩排,还……”
“我是紧张。”宋其羽轻声道。她目光凝重地看着正对舞台的一排贵宾席,那里是专门给亲眷们留出的席位,最佳视角,最清晰距离。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但12个小时后,那里会坐着自己的父母、哥嫂、侄女,也会坐着杜静姝、方绎心、关伯钧、方睿、方昱。
她生命中最重要和亲密的人。
宋其羽抿了抿唇,仰面看了一眼舞台上方罗列着的各式钢构与搭建,然后提着琴走了出去。
这里是她的主场,也是她将要往心之所向飞去的起点。
她抬手,琴弓搭弦,一串音符悠然而起。
乐声婉转散入明媚朝阳,南湾区的演艺中心里里外外的工作人员都在有条不紊忙碌。
位于崇安区CBD里的鸿途律所,也在一大早迎来了非常重要的一位客人,有着超过三十年执业经验的樊律师亲自接待了方家二少,并且在他的要求下,非常周到地解答了其亡父当年在鸿途所见证下给出的详尽遗嘱。
阳光遍洒城市内外,背山面海的夏家大宅里,徐倩倩魂不守舍地咬着指甲。这两三日里她反复思量,满心里都生出了悔恨。她承认自己那日是被气昏了头,不该因为儿子的那一句“博出位”而窝火,以至于头一通电话不欢而散,随即看到了全网黑料就突然情绪爆炸——那是她亲生的宝贝,从小就勤勉又努力的孩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纠结再三,几次想拿起手机给夏铭打个电话出去,连道歉的内容都反复思考了许多遍。却一时又拉不下脸去低头,她是个嘴硬了半辈子的人,而今要忽然要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起”,简直连牙齿和舌头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直至日头过午,家里的用人怯怯敲门,准备叫她吃饭:“太太,时候不早了……”
一句蓦然惊醒了徐倩倩,没错,时间不早了。再耽误下去,就算道歉也没意义了。
她抓起手机就拨了出去。
一遍。两遍。三遍。
没有人接。
徐倩倩颓然坐倒,一切勇气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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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震动不休的手机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再被许多的杂物覆盖着,卷吧卷吧丢在了内蒙外景地的场边,柚子裹得像个球,正看守着大包小包。
外景地的日间气温稳定在零下七八度。夏铭脱了厚重外套,仗着贴身的七八片暖宝宝,只简单套了件戏服,正在和威亚及武指磨合。这天晚上有一场动作夜戏,而夜间气温会降低到零下十几度,所以他必须要在白天把动作练熟,天一黑就要正式开拍。
凌璨在场地里亲自盯着威亚部门的各种保护措施,时不时关注着正在和武指比划的夏铭,冰天雪地的北国外景地呵气成霜,大多数人都裹得一寸皮肤都不肯外露,连摄像机都要有额外的保温措施,不知不觉间,一下午就过去了。简单的晚餐之后,外景导演抄起大喇叭呼喊:“剧组各部门到位!!!”
赤红流离的天幕之下,上了全妆的夏铭单手执剑,眯眼看向西坠的那一线金芒,娴熟又潇洒地挽了个花式。
剑花宛如蝴蝶飞去,落于琴弦。千里之外的南湾区国际演艺中心,各角度陈列着的灯光在同一时间点亮,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全部聚焦于舞台,宋其羽世界巡回音乐会中国站首场演出,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