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杜静姝亲自下厨招待客人们,宋其羽要进厨房帮忙,被她慌忙制止:“乖乖,你的手不是拿来下厨的!”
宋其羽反手挽起头发,在脑后低低绑了个丸子头,随后便去洗了手找活儿干。一边笑道:“静姨,你把我想得太娇贵了,一个人在国外十来年,什么事儿不得自己干呀。”杜静姝看了这明媚大气的女孩儿一眼,满目慈爱:“这趟回来可就不要走了。”
宋其羽抿唇微笑了一下,却没接这话茬。
她和兰姐帮着杜静姝打下手,厨房里时不时传出模糊的笑声。方绎心在厅里陪客人,与宋家哥嫂闲聊,偶尔便往那处投去一眼,那是她真心实意喜欢着的女孩儿,可惜……唉。
她尽量无视掉那点惆怅,想把Nina叫过来。小姑娘却要腻着方昱,整个小身子全压在他不太方便的那条腿上,闹着让叔叔再给她折新的小飞机。
宋于飞和方昱相交不深,当年方博去世方昱断腿的时候,他已经在欧洲游学了,所以记忆里一直都只留存着方昱更小时活泼外向的样子。去年欧洲站演出时,久别重逢,他没好意思去过度研判人不方便的地方,现在看着方昱极有耐心地陪女儿玩儿,赶紧叫Nina坐好了,别赖在叔叔身上。
“没事的。”方昱笑了笑,把小姑娘抱坐在另一边膝上,然后拿了张彩色的牛轧糖纸,“变”了个迷你size的小飞机出来。
Nina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发出轻声赞叹:“好可爱哦——”
小姑娘捧着小飞机去找妈妈显摆了,她从方昱膝上跳下来时力气有点大,宋于飞忙叫女儿慢点,不要踢到叔叔。Nina已经一溜烟跑了,宋于飞只得无奈地笑,跟方昱说抱歉啊小丫头没轻重。
方昱晃了晃受过伤的那条腿,轻描淡写道:“不要紧,除了不能跑不能跳,其实都还可以,没那么脆弱。”
方绎心在旁陪坐,原本没说什么话,这时忍不住就看了这混小子一眼,带点埋怨:“当初要是早点去做第二次手术,也许跑跳也不是不行。九岁受的伤,到十七岁才把赘生骨刺取了,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方昱扯了扯嘴角,语声惆怅。他今天整个人的脾气都异乎寻常的好,像是千年刺猬倒伏了毛皮,这份乖顺反倒让方绎心生出许多的不忍和怜爱,什么话也不舍得再说了。
餐厅那边,杜静姝招呼一帮人过去吃饭,宋于飞伸手过来让方昱搭把手站起来,方昱说了声谢谢,起身以后拄着手杖,腰背挺直一步步走去。
当初带着一条伤腿迈进青春期,他恨父亲,恨母亲,恨哥哥,连带着憎恨自己,简直想把这个被彻底颠覆了的混账世界打个包全毁灭了,可惜做不到,光只是耽误了自己的腿。直到十六七岁时,他忽然非常急迫地要求重新做检查,他想要努力恢复,手术是做了,方家花重金请了最好的医生最佳的复健团队,但错过了最佳恢复期的受损神经已经不能再生了。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来让他有机会在那个盛大的日子里,像哥哥一样向着那个女孩儿伸出手,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翩翩起舞。
可世上从无后悔药。
这是方家二少,在迈入成年之前的那一年,所上的最锥心刺骨一课。
而后多年,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再次确认自己与兄长的差距罢了。
往餐厅走的路上,方昱心情平静,除夕之前来自母亲的那一巴掌,让他整个人都成了个被戳爆的皮球。
原来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自得其所,没有人在受委屈,没有人需要他的不甘与愤怒——妈妈、夏铭,甚至包括在那条采访中眼睛闪动星星的小羽。
只有他是头蒙着眼四处撞墙的驴,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傻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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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一票人言笑甚欢,宋太太恭维杜静姝的手艺,顺带着也夸庭院里那些葱茏美丽的植物。
“我们在法国买的老房子,几棵几十年的老树总是反反复复有虫害,砍了又不舍得。刚刚看到院子里种的那些看起来好像是一样的,长这么好,您是怎么防治的?”
她这一问,杜静姝就笑了,宋其羽还要凑趣:“嫂子,你这就问对人了,静姨当年是学园艺的,专业!”
杜静姝转头去看了看窗外,金灿灿的日光下,茂盛梧桐树的叶片闪闪发光。天鹅堡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她悉心照料了几十年,几乎等同于另一种意义上的孩子们。她笑道:“长得差不多,不一定是同种树。我家院子里种的是中国梧桐,你家里的我大概有印象,那个是悬铃木,又叫英国梧桐法国梧桐,容易招天牛,配点药注射再喷一喷就好。”
“啊,不都是梧桐树吗?”宋太太明显有些懵。
“区别很大的哦。”说到植物,杜静姝如数家珍,“法桐在民国时期才传入中国,确实也是因为长得像中国梧桐,才被命名‘法国梧桐’,但其实是不同科不同属的植物,差别比法国人和中国人还要大。法桐主要是景观树,中国梧桐的作用就多了去了,桐籽榨油,桐木造琴,家有梧桐——”
杜静姝语声顿了顿,带点笑意看了宋其羽一眼,“是招凤凰的。”
她娓娓道来,宋其羽正听得入迷,没想到话锋一转竟到了自己这,她怔了怔,下意识“啊”了一声。她这点窘迫被哥哥捕捉到,宋于飞不动声色提了提杯子,笑道:“谢谢静姨指点,我们家那几棵树算是有救了。”
他把话题圆了回去,杜静姝便也没再多说。餐后的水果时间,宋于飞又提到了今天来拜访的另一个目的。
“年初五,我父亲请了些音乐制作界的朋友,我也叫了当年音乐学院的同学。基本都是年轻人,小睿小昱有空吗?一起过来坐坐?”
方睿不在家,所以这话一说,几人便一齐看向餐桌那头的方昱。
方昱垂着眼皮思索了一下,然后慢吞吞放下手中的水果叉。
“不巧了,年初五我这边刚好有个投资人专程过来,年前就敲定的日子。”
宋于飞有些失望,但也通情达理地点点头:“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忽然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宋其羽站起来了,她一直在看着方昱,可方昱始终没有抬起眼皮。
她有些气闷,甚至少有的没顾及在座长辈们,而是直接走了出去。到厅里之后她还是心烦,索性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睿哥,在忙吗?”
方睿问她有事吗?宋其羽便接着往下说。
“年初五你有空吗?我爸和哥哥给我攒了个局,请了好些朋友来家里玩,你来不来呀?”
方睿这次想了想,说,年初五有安排了,不过可以过去露个面,你那里是中午还是晚上呢?
他语声平和,宋其羽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那点焦躁实在很不必要。
她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心平气和道:“别了,你忙吧,不用跑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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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睿所说的年初五,倒还真不是找理由推托,兄弟团约了这一天在VITA聚会,明摆的是由他做东了。但真要离开几小时也不是不行,只是宋其羽没坚持,那他也就按照原先的安排,在整个会所最好的那间包房里迎接一帮兄弟。
每逢年节他都过得很忙,既有商务应酬,也有与方家交好的长辈处需要走动,这些事这么多年都是由他一个人撑起来,年初五是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和这帮兄弟们在一起反倒轻松许多。
第一个到的是梁子岳,而后是柯明轩和林嘉彦,赵彬路上堵车了,本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已经预想到可能要被罚酒。急急忙忙进门之后,发现楚奕李泽都还没到,止不住松口气哈哈大笑,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阮家祖宅不在本城,阮成杰是惯例不在Z市过年的。赵彬就乐得到处找人打赌,说来来来我们下注,看今天是要罚李泽还是楚奕。
“甭猜了,罚楚奕。”柯明轩懒洋洋地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李泽今天估计不来。”
“他干啥去了?”这话是方睿问的,他这里果然刚收到李泽发来的一条消息,说今天有事儿,改天单约睿哥。
“那我就不知道了。”柯明轩似笑非笑,“忙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