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堇青 莉莉西 3526 汉字|5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二十三章

  陆槿懂事很早,在其他小孩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记忆,四岁那年他离开爷爷的房子,住到了自己的父母身边。

  对于陆槿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换了个地方住,反而更麻烦了,因为父母总是对他露出一种他理解不了的表情,当然,所有人对他露出的表情他都没有办法理解。

  他们总在和自己说对不起,陆槿却不知道他们在道歉什么,幼儿园老师说做了错事才需要道歉,他并没有觉得父母做了什么错事。

  父母对他来说和爷爷家的保姆,幼儿园的同学,道路上的野猫,花园里的树,都没有区别。

  在陆槿学会意义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发现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没有意义。

  他似乎从出生就和别人不同,所以才会去看医生。

  喜怒哀乐,在陆槿看来就只是书本上的字词,他从来没有体会到过,也同样体会不到别人的。

  老师说见面要打招呼,他就说你好,母亲说要懂礼貌,他就说谢谢。

  可是为什么要打招呼,为什么要懂礼貌,他又不知道了。

  父母之间最大的争吵发生在陆槿七岁那年。

  原因是陆槿看到了父亲和他的情人做爱。

  做爱这个概念对年仅7岁刚上小学的小朋友来说太超前了,但是陆槿就是知道。

  其实这不是陆槿第一次看见,但是是杜若枫第一次知道,因为陆槿问她为什么父亲在和不是自己母亲的人做爱。

  陆槿的疑惑来自于一本书,是一本爱情小说,上面说两个人相爱才会结婚,才会进行性行为,然后生下爱的结晶。

  那么父亲应该和相爱结婚的母亲做爱才对,为什么那时他看见的父亲身下的女人不是母亲呢?

  两个人激烈的争吵声分贝太高,而且内容并没有什么陆槿学习的价值,只是在互相指责,陆槿拿起手中的课本不耐烦地丢过去,说了一声:“吵死了。”

  陆淮和杜若枫安静下来,经过这三年的共同生活,两人和陆槿的关系也没有更亲密。

  一个是因为两人的感情已经破裂,都不愿意回家面对彼此,另一个是两人都不愿意面对陆槿。

  明明是自己的小孩,作为父母的两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恐惧。

  陆槿五岁的时候,用西餐刀捅了一位保姆的胳膊,而原因只是因为那位保姆不小心把果酱沾到了他的袖口。

  陆槿六岁的时候,在学校打架差点把同学的腿打断,因为那位同学擅自拿走了陆槿的铅笔。

  陆槿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过于冷血的高攻击性和几乎没有的道德边界让陆淮和杜若枫感到棘手,他们的说教甚至体罚对于陆槿来说丝毫起不到效果,他们可以处理最难搞的合同,赚了数不尽的钱,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

  却无法教导自己误入歧途的小孩,只能交给医生。

  可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医生,陆槿也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随着年龄的成长,陆槿的性格越发冷漠无情。

  他能得到所有的奖状,却无法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八岁那年,陆淮死了。

  跃水别墅主楼后有一个小洋房,陆淮经常会带他的情人在这里过夜,那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天,陆淮的死亡让这一天变得对许多人有意义。

  除了陆槿。

  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午夜,陆槿看了一眼燃烧的房子,火光似乎点燃了星星,他平静地将目光转回自己看的书上。

  等消防队赶来时,小洋房已经烧成了灰烬,还好和主楼隔着一大片草坪,所以火势还没有波及到主楼。

  119是邻居拨打的,那时已经是凌晨,大家都睡觉了,所以才发现的那么晚。

  杜若枫赶回家的时候陆槿一个人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母亲回来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火已经灭了,陆淮的身体化为了了灰烬中的一抹残影。

  “星星,你睡着了是吗?”杜若枫颤抖着问。

  陆槿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感情,害怕,悲伤,委屈,都没有。

  在父亲死亡的这一晚,八岁的陆槿就像是度过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也许只是有些吵闹。

  起火的原因是因为香薰蜡烛烧着了蕾丝的窗帘,而唯一的出口,门锁坏了。

  而那扇沉重的铁门,并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意外。

  在陆淮的葬礼上,杜若枫失态痛哭着举着丈夫的黑白画像为他送灵,而与之相反的是,作为独子的陆槿,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冷静的像是误入这场葬礼的陌生人。

  葬礼过后一个月,杜若枫一个人坐在书房,面色痛苦地打开只有她知道的监控,镜头正对着的是后花园。

  陆淮搂着情人走近小洋房,然后两个小时后能看到房子里开始出现火光。

  这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了。

  八岁的陆槿穿着睡衣从后花园穿过,他似乎在草地上找着什么东西,找到了之后目不斜视地路过洋房,回到了主楼。

  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停顿。

  那时候火光已经穿过窗户了,杜若枫没有办法催眠自己陆槿没有看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哭声却没有办法被掩住,眼泪透过本就红肿的眼眶,顺着脸颊流到手指上。

  陆槿放学回到家,看见母亲佝偻着肩坐在沙发上,她转过头来,陆槿看见了她憔悴狼狈的脸,每天都要做很多保养的母亲似乎突然老了很多。

  陆槿同往常一样准备上楼,却被杜若枫叫住,她叫的是陆槿的大名。

  “什么事?”陆槿站到杜若枫面前,他明明才八岁,一个小学生,气场却是冷的。

  ‘啪!’

  陆槿的脸偏到一旁,他有半瞬的怔愣,陆淮打过他,但是杜若枫却是第一次,他慢慢转过头不解地看着脸色又悲又怒的母亲。

  “你是不是恨你爸爸,因为他带别的女人来家里,所以恨他。”杜若枫声音很哑,她几乎歇斯底里地叫喊道:“可是他是你爸爸!!你怎么能杀你爸爸!”

  陆槿感到疑惑,他看着杜若枫像疯了一样的神情平静地说道:“我没杀他。”

  “门锁是不是你弄坏的?”杜若枫已经完全忘记了站在面前的是自己才八岁的儿子,她几乎是把陆槿看作了一个恶魔,眼神里燃满了恨火。

  “不是。”陆槿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你那晚没有睡着,你知道爸爸的房间起火了。”杜若枫说的是肯定句,而陆槿也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去救他?!甚至119都是邻居打的,你就这么恨他,恨到要他死!”杜若枫抓着陆槿的肩膀摇晃,语气几乎要呕血:“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来得及救他的!”

  陆槿望着杜若枫,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恨他?我又为什么要救他?”

  杜若枫睁大了双眼,她看着陆槿似乎真的在天真发问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她的声音颤抖:“你真的是一个怪物,陆槿。”

  陆槿听到这个词也没有什么波动,他问道:“你又为什么这么难过?妈妈,你不是不爱爸爸吗?”

  “我爱他啊,我当然爱你爸爸....”杜若枫眼泪一直在流。

  “你们各自都有其他的情人,这样也能叫作爱?”陆槿真诚发问,情人这个词在八岁的他口中说出让人觉得怪异扭曲。

  杜若枫捂住脸庞,她泣不成声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后悔了....陆槿...我不该把你生下来....她们说的对,你根本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连自己的父亲都能杀掉。”

  她开始痛哭,哭声掩住了陆槿的那一声:“我没有杀他。”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吗?

  好像是的。

  “那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的呢?妈妈。”陆槿蹲下身,看着疯疯癫癫的母亲。

  “我想要你不要是一个怪物!我想要你正常!我想要你爸爸活过来!”杜若枫朝着儿子大喊。

  “最后一个不行,前面两个我可以努力满足你,作为你把我生下来的弥补吧。”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八岁的小孩说出来的话,而杜若枫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她第二天就把陆槿扔进了精神病院。

  接收陆槿的医生是那年刚刚博士毕业回国的温漾。

  温漾对陆槿的第一印象很深刻,因为他在被母亲独自一人丢在医院的时候显得太过镇定,完全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样子,没有吵闹,没有害怕,没有茫然,而是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拿出了一本书,那本书温漾过了很多年后都记得,是一本专业心理学书籍,他大学的教材之一。

  陆槿在疗养院呆了整整五年,出院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正常人了,甚至应该说是一个彬彬有礼,温柔谦和的优秀少年人。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对他的评价会带上怪物两个字。

  但是温漾知道完全不是这样,陆槿在十岁那年确诊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他知道自己的病的时候完全是不在意的态度,他说:“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何必又说个病来确认,还要细分一下是哪种怪物吗。”

  其实药物治疗,电击治疗或者其他更激烈的疼痛治疗对于陆槿来说完全没有起效,甚至他也不抵触,温漾问他会不会恨送他来的母亲,陆槿面色平静地说:“她开心就好,我为什么要恨她,没有意义。”

  总有人问他会不会恨某人,在知道他那夜没有救父亲的时候问他,在母亲把他关到精神病院的时候又问他。可是陆槿很疑惑,他们肯定地说他不会去爱,为什么又笃定他拥有恨?

  爱和恨有什么区别?

  温漾知道这样更可怕,因为陆槿的自我控制能力太强了,他可以完全伪装起自己的攻击性,这样比那些天天发疯的精神病人更棘手,因为你并不知道他的病症到底有没有在治愈。

  温漾也不知道他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有时候甚至还会被陆槿绕进去,陆槿的思维能力非常缜密,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法则。

  他有着一切高智商犯罪者的潜在必要因素。

  陆槿从进医院开始就开始观察学习,从日常场景中,从书本中,从电视剧电影中,他学习怎么做一个正常人,既然自己无法感知感情,那么他只要知道所有交往中会发生的情况,然后学习正常的人是怎么应对的,这样就可以成为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正常人。

  他的大脑是一个巨大的处理器,别人用情绪,用直觉支配身体的时候,陆槿用学习资料设定好的程序。

  就像他答应杜若枫的那样,陆槿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做到,他讨厌既定轨道偏离,他自己也不行。

  什么样的情况该笑,什么样的情况该生气,什么样的情况该附和,什么样的情况该反驳。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原来父亲的葬礼应该要哭。

  陆槿一直都在学习,而且他学的很快,并且学的很好。

  陆正贤,也就是陆槿的爷爷来看他的时候,陆槿已经可以通过所有的测试,再高明的医生也没办法把他留在这里,所以陆正贤带走了他,事实上陆正贤觉得杜若枫完全是因为陆淮的意外离世受到了刺激,他并没有觉得陆槿有什么病。

  老年丧子,他绝不可能再失去唯一的孙子。

  出院的那天,温漾送了陆槿一只宠物,是一只猫咪,陆槿收到的时候显得非常惊喜,虽然温漾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又一次伪装。

  那只猫被陆槿取名Cindy。

  这是这辈子温漾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没有之一。

  陆槿之后所有被他杀死的宠物,温漾都觉得是自己给他递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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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病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