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插翅难逃(1 / 1)

丑妻难追 第四世 393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0章 插翅难逃

  交待完从人后, 赵冉冉谢绝了岛民的篝舞宴请,她同柳烟一起朝竹屋走去,面上神情凝重不安,是数月来不曾有过的愁虑。

  天边乌云沉沉, 炎热的海风吹着, 难得的在申末时分就暗了天色。

  横舟港终年无冬, 山峦隆起连绵着,称得上是一处山明水秀的海岛。

  可以说, 在这处的短短五个月,算得上是赵冉冉生平里最放达无拘的时光。

  它离岸只四五十里,可也因着山地多不宜耕种,古来多有战乱之际逃亡避难的人,果木葱茏, 然而并出产不了多少粮草, 朝廷便只是象征性地将其划归闽地, 历朝以来皆无固定的治所。

  凭着薛稷留下护卫她们的人,她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 就在横舟东岸扩建了港口。也是机缘, 正月末他们一来, 就恰好有一艘南洋的船只遭了海难, 迷航中在海里飘了月余, 顺着洋流意外间到了这处荒寂小岛。

  那船上满载了一群吕宋商人, 又正有个落第的粤地老秀才。赵冉冉同那老秀才笔墨交谈, 定下了用横舟山里盛产的几种药材,同他们交换贸易。

  短短五个月里, 横舟人守信好客的消息就传遍了南洋诸国, 几乎每旬都有客船固定来此商贸。

  不仅是岛民们日子好了, 赵冉冉觉着自己心境都变了。

  听说吕宋诸国开国八十载,据那老秀才说,其地花果丰美,一年只分雨、旱两季,终岁炎热,如今诸国皆臣服于张氏家族,正是一派太平盛世。

  跟着那老秀才出海跑了一次琉球后,碧海蓝天的宽阔无垠让赵冉冉震撼,若是没有逃亡来此的奇遇,怕是她此生都绝难想象,还有这样一种活法。

  原来老庄所谓的世间之大,是当真存在的。

  她甚至得了些晦涩古书,靠自己修习起南洋诸国的哩语字母,心中已经计划着,待来年再同那些吕宋人混的熟一些时,索性想法子说动薛稷,几个人一并离了此地,去南洋讨生活才好。

  爬上高高的吊脚竹楼,两人才一低头进门时,瓢泼大雨夹杂着咸腥海风忽然就下了起来,毡草棚沿上雨幕震耳。

  见赵冉冉立在门前出神,薄麻的衣角也被渐起的雨水打湿了,柳烟飒然一笑,开口劝她:“不过是耽误了一次信件,你这人,旁的都好,又聪慧又周到,就是太多虑了,他这回又不冲锋陷阵,别多想了。”

  “你说的有理,希望如此吧。”这么说着,可她眉宇间的思虑分毫不减。

  从藤篮里端出一碟猪油糕,一道拌凉菜,几个蛇皮果,这些都是南洋来的做法,口味偏甜,往日里是赵冉冉最爱的吃食,可是今儿,她只是随口吃了两筷凉菜,又问了许多后几日海船该来的数目,便再无胃口,早早洗漱了也就上塌歇息了。

  .

  到的半夜,雨势淅淅沥沥的,她在一阵强烈的心悸中一下子惊醒过来。

  剧烈的喘息中,赵冉冉起身去开了窗,湿凉咸腥的海风裹着雨点飘了进来,她试图平复起伏不定的胸口,终是从梦魇里醒过些神志来。

  远处暗沉却开阔的大海让她渐渐安静下来,驱散心头那莫名的惶惑思虑。

  或许柳烟说的对,一切只是她惯常的多虑罢了。

  仰头对着远处的海天一线,她张口深呼吸了几次,垂眸神色温柔得笑了笑。

  过往种种权作云烟,如今脚下的土地才是真实的……

  然而她刚要伸手去阖窗时,忽然瞥见远处一艘马船靠了岸,正奇怪间以为是哪家客商夤夜而至,因着竹屋地势颇高,她穿戴齐整,不一会儿再去看时,眼见的几队人举着火把从海滩上过来。

  只是再多看了两眼,赵冉冉脑子里轰鸣,开门的手抖了抖,知道事情不对。

  寻常商户至多四五十人一船,便是半夜入港也最多扎了锚,遣几个人来接洽一下。

  而这些人,密密麻麻列了数队,眼瞅着竟是小跑分几路沿山麓而上,步伐齐整敏捷,哪里像是普通客商的护卫!

  她一路往后山保甲营奔去,偶然一个踉跄回头再往山下一望时,一眼就瞧见了那横刀马上的人影。

  那一刻,赵冉冉呆立在雨里,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楚国的军服!”柳烟从一侧钻了出来,一把扯住她催道:“来了至少百余人,我带底下人挡着,你快坐船出去避一避。”

  说话间,两人已然跑至保甲营扎寨的开阔地,赵冉冉看了眼那三十余个日常护卫自己的将士,狠下心一把甩开柳烟的手。

  见那些游龙似的火把已然近在咫尺,她眼里浮现起宿命般的无可奈何。

  垂着碧眸深吸了口气,赵冉冉低头语意坚决:“你们不必为我白白送命,此处往西边小港只有一条道,若是咱们一齐走,定然一个也走不了。”

  听她这么说,几个将士皆面露犹疑,而柳烟自然不愿,上前带了怒气地就要拖着她走。

  就在两人僵持间,东边密林里忽然杀出一群甲胄精良的军士,赫然穿着闽地的戎装,两队人一触即发得刀兵相接,赵冉冉一行三十余人见状心生希冀,趁势就要朝山下逃去。

  越过一处山坳时,只听身后一声冷厉喝声,竟是那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冷厉决绝,听起来莫名充满了恨意。

  她忍不住回头时,睁大了双眸,愕然瞧见了又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俞九尘被十余个闽地精兵围着,正策马旁观着一场实力不对等的对决。

  雨丝连绵里,箭矢破空,赵冉冉连忙掩在山壁后,打算缓过这阵箭雨再走,顷刻后,她蹙眉再看不远处被包围的楚军时,他们竟已然扭转了被困的战局。

  她的位置观战极佳,雨势大了些,火把一个个落地熄灭,恍惚间,她仿佛瞧见那人弃马而下,不要命地领着十余人,强行突破了包围圈,或许是这种突袭打法太过惊险,闽人未及反应。

  她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看见俞九尘脸上的淡然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恐,仓皇间,他从马上坠下,才要举剑迎敌时,一道寒光闪过,鲜血喷涌,右臂自肘处断开,凌空转了转就不知滚落到哪一处泥水去了。

  主将凄厉的惨呼乱了军心,战局陡然逆转。

  强压下心头不适,一行人才跑了两步,后头就传来闽人大声呼喝‘他们有援军,快撤!’的呼喊。

  一时间两方混战的军士潮水般朝东边退去,将他们先前藏身的开阔地带显露出来。

  一道无形的压迫视线扫了过来,让赵冉冉心头狠狠颤了颤。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一把将柳烟朝唯一西去的山道边推了,喊了句:“他不会伤我,莫留下碍事,反倒牵累!”

  言罢,在身后闽人彻底退尽前,她朝着另一侧小路纵身滑下,顺着满地的泥泞枝叶,竟一下就滑出了十余丈,而后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

  凭着对山势的熟悉,饶是她脚力不足,在参天古木间疯了似地穿梭中,一时间还真的将身后追击之人甩开了距离。

  海滩已经影影绰绰,她连着跃过两片灌木,心里头开始存了些逃脱的希冀。

  不由得脚下生风,甚至连一路蹭破的伤痕都只觉不到了似的。

  五个月草衣木食的自由生活,让她有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身体素质,此刻眼见的竟能从那人手里逃脱,她一颗心狂跳着,在恐惧之外,头一回有了种难以言喻的奋勇欢悦。

  似乎生起了能主宰命运的心念。

  前头海滩边有一片迷林,连同着西侧一处秘密港口,只要她能够避入那片林子,或许就真的能够在今夜逃脱的!

  松软的沙粒被雨水浸得泥泞,她从坡上收势不及得滚落下去,左脚踝的旧伤传来一阵剧痛。然而一口气吊着,她几乎连缓和的机会都没给自己,两手撑在沙粒上,爬起身就朝迷林而去。

  二十丈……

  十五丈……

  还有十余步了,她伸出手,仿佛就能够着迷林入口处那棵盘根错节,不知道矗立了几百年的大榕树了。那上面还有柳烟非要给她绑的巨大秋千架,日落时分,这处秋千对着大海扬起,就好像要一下融进那海天一色的幻境里去。

  “数月不见,阿姐身子倒养的好。”

  鬼魅般的低叹响起,下一瞬,一柄长刀破空袭来,她只听得耳边呼啸,随即左腿一热,刀身便直插入脚前,入地几达半丈,五尺长刀寒刃没入,几乎只留了个刀柄在外头。

  赵冉冉呼吸一滞,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就被这一声透着阴冷的问候吓的心胆俱裂。

  听得脚步响起,她软着腿却没有去答他。

  瞬息间,撑着伤腿发了狂似地就朝前跑去。不仅是不愿与人为妾的执拗,更多的是对危险的本能觉察。

  三年前她误伤了他,就被他曳在马后欺辱,这一回,她自己试过了药,虽应是不及上一次的程度,可终究是累犯,此次若是再同他回去,只怕今生今世都再难出来了。

  迷林入口只有数步之遥了,身后那人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直到走过那深入沙地的长刀时,他也没有停步动作。

  最后一刻,一截软鞭携着劲风袭来,在她后颈处斜过,游蛇般朝她腰间灵活一卷,他轻抖手腕偏了偏力,她整个人就如风雨中的一片落叶般翩蝎着朝后坠去。

  ‘啪’得一声,她重重摔跌出去,反倒被他甩到了身后,赵冉冉被摔懵了,撑手间不慎碰过锋利刀刃。

  她这才发现,自己倒地之处,正贴在那长刀单刃旁。

  尾指外侧血珠溢出,还有左腿脚裸和膝侧,后知后觉般这才生起了被割伤的疼痛。

  眼前的人玄衣如墨,高大的身影立在乌云骤雨的夜幕下,显著压抑颓唐。

  她抬手摸了把左膝外侧,借着远处渺远零星的火光,也能在雨水冲刷之前,看清楚那满手多的可怕的鲜血。

  怎会如此?她有些怔楞地又去抹了一把腿侧,却是愈发多的血沫,混着雨水泥污,依然红的刺目。

  倘若他再偏上几分,自己岂不是就要跛了,甚至于…像表兄一样……

  “捡起来,咳咳……”段征忽然一阵咳嗽,转过头来竭力平息之后,他目光似冰地看着她,指了指刀柄,又重复了一句:“捡起来。”

  雨水将他一张俊脸浇得瓷白阴冷,昔日春和景明般的一双桃花眼里,此刻冷厉默然到几乎没有情绪,发丝黏腻在他额角边,唇下鬓边的淡青的须发昭示着他这些日子来的苦战。

  这样一张脸,在武将里实在是清秀干净到了有些艳丽的地步,他甚至为了这个因由,每回接触新的同僚时,都会被误以为是好相与的温吞人。

  段征不笑不怒时,琼鼻薄唇,一双眸子澄澈若水,黑白分明到令人心悸。

  然而赵冉冉见识过他的残酷狠厉,从他那俊逸端和的神色里,她隐约觉着自己好像看出了杀意。

  “捡起来,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他收了软鞭负手朝前迈了步,“只要你能伤我分毫,今夜我让你走。”

  见她大睁着眼只是望着自己,他又朝前迈了步,足尖停在她腰侧三寸。

  见他不似玩笑,赵冉冉爬起身朝后退开半步后,一咬牙就欲抽刀,然而她双手使出全力,那刀刃似乎是刺进了泥沙下的岩石层了,抽了半日,她手脚上鲜血直涌,刀身却连半分都未曾动弹。

  只听得耳畔人冷哼一记,段征上前左手握牢刀柄,屏气略略一提,长刀破土。

  两人视线交汇,她下意识得倒抽一口凉气,转身就欲逃离。

  然而下一刻,她再次跌进泥沼里,后背冷刀袭来堪堪停在了颈项处。

  见过太多回他杀人的场景,赵冉冉僵着身子,一点一点缓缓转过头去,仰躺在地上睁大双目看着他。

  刀尖顺着她的后项,在她转头之际,连绵处一条长长的血线,到侧项时,血线还是避开要害,蜿蜒着朝下而行。

  本就单薄的衣襟被挑破,莹白的半边肩头在夜雨中显得尤为惑人。

  一丝危险炽热的光从他眼底闪过,接着又是一串止不住的咳嗽,刀尖晃动着略提了提,他压下心绪,转了转刀柄就来回地在她身上比试着,眯着眼仿佛是在想象着将她皮肉切开的样子。

  赵冉冉全然被他这副模样吓傻了,缩在地上散去了先前全部的勇气,雨势已经大到遮蔽了视线,她却连动手擦一下面上水痕都不敢,唇畔颤动着,想要发问,只是冥冥中在那等濒死的恐怖里,有种要被活埋的错觉。

  落雨倾颓,列队行军的脚步声踏着水泽齐整而来。

  见了这一场,阎越山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眉,他方才血战而归,上前不以为意地一甩脑袋上的血雾,谨慎地低声问:“大哥,怎么了这是,我赶紧让秦大夫瞧一瞧她?”

  长刀忽然应声入鞘,段征偏过头,神色鬼魅一般地盯着他看了看,牵过侍从递来的缰绳,纵马之前,他极淡地留了句:“阎越山,你也该试着换换口味,这女人,本王送你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