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站在一处时要鲜活得多,不是故意端起的虚假浅笑,而是谢征所很熟悉的、属于傅偏楼的表情。
并非外人面前问剑谷傅师兄的冷淡、也并非在师长友人面前的亲近随意,是只独独会对他展现出的一面。
不明不白的不快烟消云散,谢征稍稍一笑,应道:“嗯。”
他一笑,傅偏楼就心底别扭极了,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和陌生女子结亲便算了,居然还要认谢征为尊长,向他敬茶?也太过离谱!
就算谢征将他养大,他也从没将对方视作自己的长辈啊!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让傅偏楼的动作不禁一顿。
慢着,不是长辈、不是亲朋……那,他究竟将谢征视为什么呢?
这个疑问似乎很早便有了,可直到如今,他也未曾找到回答。
看傅偏楼怔忡在原地,呆呆地举着茶盏,不知又在想什么。谢征叹了下,传音道:“莫走神。”
“叫你做饵,我定不会轻忽大意,可你也不能因此放松戒备。此前种种布置,可有数?”
傅偏楼回过神来,下意识说:“放心,你讲的话,我都记着的。”
这样毫不设防的乖顺态度令谢征十分满意,他伸手接来茶盏,轻轻擦过盏托底下,还没来得及抽走的傅偏楼的手。
尾指不经意间一触即分,仿佛蜻蜓点水,异样的灼烫。
谢征微微一愣,傅偏楼也跟着一愣。
两人相视一眼,傅偏楼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作一礼,拖长语调,这回是调笑般地唤道:“表哥……请喝茶吧。”
他叫的那位表哥未动声色,仅眉目舒展了些,浅浅颔首。随即垂下眼,掠开碗盖,轻呷一口,放在桌边,这便算敬过茶了。
涩,后而回甘。
宾客满堂,却也无谁知晓这对表兄弟短短一盏茶间的暗流汹涌。
等新娘也敬完尊长,回到堂中,与傅偏楼并肩而立时,不禁有人紧张到暗自屏息。
以往,便是最终夫妻对拜时,妖风就会出现,卷走新郎。
若那妖孽没有识破他们的引诱、或是自恃实力高强,还敢现身的话……
局势一触即发,在场一众紧紧凝视着那对新人,随时准备应对刮来的妖风。
谢征看似有些心不在焉,神识实则一直笼罩在傅偏楼周身,锁住对方气息,不放过分毫异状。
指尖,已然按在了化业剑柄上。
像是感到气氛的压抑与凝重,念词的小厮额角生汗,嗓音也有点抖抖索索,好半天才将那句话挤出来:
“夫妻、夫妻——对拜!”
宛如念出某种咒术,小厮话音未落,蓦地狂风大作,将拴在新郎新娘间的锦绸吹上了木梁。
清甜香气氤氲缭绕,伴随着数道惊呼,桃瓣流连卷起红衣,将那俊俏郎君淹没在花海之中。
高座上的人霎时出剑。
寒芒一闪,无数朵桃花破碎零落,染上点点青血,又消散在风里,化为更浓郁的花香。
可转瞬间,由花瓣围拢的妖风又恢复原状,结丹期的妖力愤怒地震荡开来,却不是针对握剑之人,反朝着屋中旁人而去。
尽管前来观礼者都有修为在身,然而花香无孔不入间,闭气也撑不了多久。浑身麻痹,闪躲不得,眼见不死也要半残。
“道友救命!”祁老祖面色一变,张口喊道。
谢征回瞥一眼,别无他法,只得停剑掐诀,暂避锋芒。
灵流泄出,护住祁家大堂及身后之人。
只这后退的一刹,傅偏楼就被桃花香风淹没了。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喜堂,一眨眼,唯剩几片桃花。
132 桃妖 太荒谬了!太无耻了!
傅偏楼的修为仅在筑基中阶, 按理而言,也抵不住香风的侵蚀。
但他并不慌乱,吞下一早含在舌下的清毒丹, 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结假亲前, 他就与谢征商量过, 既然祁家三公子还活着,看来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害命。
那么,不若佯装被抓,先探一探对方底细再说,兴许那些被抓走的新郎们还活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风势变缓,想来是快到老巢了。感受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傅偏楼干脆地闭上眼——装晕。
待裹挟在身旁的香风散去,身体在他的有意放松下,轻轻跌落在某样柔软物什上。
手指微微一蹭,触觉丝滑,好似是……锦被?
与此同时,傅偏楼察觉到一束火热目光自面颊扫过, 沿着颈项一路滑下, 无比细致地端详了一遍,尤其在腰身处逗留得格外长久,令他几乎有些毛骨悚然。
是那只妖?
傅偏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仍旧没有轻举妄动,双目紧阖,呼吸悠长,好似陷入安详的沉眠。
好在那妖看他熟睡,也并未做什么, 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后,有道浑厚低沉的嗓音陡然响起:“来人。”
声线沙哑有力,半分女子的清甜柔美也无。
傅偏楼差点被吓得呼吸纷乱,好险压住了异样,只在心底暗暗惊讶。
这外面传得纷纷扬扬的“鬼新娘”,居然是个男子、不,男妖?
那他不掳新娘,掳走新郎做什么?
正疑惑间,又闻一阵由远及近的琐碎脚步声,停在这边,脆生生地喊:“见过仙君。”
听着,是五六个幼小女童。
“你们在此看顾着些,莫让人跑了。那群老道倒找了个厉害帮手,本君去休养一番。”所谓的“仙君”吩咐道,“等他醒来,便带去后池沐浴焚香,换好衣裳。再差人去寻本君。”
“是!”
女童们又齐齐答应后,其中为首的一名咯咯笑道:“呀,这位郎君模样好生不凡,仙君喜得美人,打算给他何种位份?”
听闻此言,仙君的语气也浮现出几分满意:“待本君今夜与他圆房后,册立为贵妃。”
说罢,他并不多留,只是片刻,屋内的桃花香气就消散得一干一净。
花香淡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甜果香,那群女童四散开来,不知在做些什么。
之前与仙君讲话的那个却并未走开,而是探身过来,口中念叨着:“贵妃怎还随身携带凶器?这可不行,仙君贵体不容有伤,还是缴走为好。”
她抽走傅偏楼腰间灵剑,和左右说道:“你们修为太低,这凶器灵光不浅,怕是拿不得,我亲自去将它放入宝库。中了仙君的沉香,贵妃一时半刻醒不来,你们在此处照顾他,不容有失。”
其他小丫头乖乖应下:“是,果姑姑。”
果姑姑也离开后,床上躺着的傅偏楼终于能松口气。
还好他们没有贸然找上门来,这妖窟里,除了那个结丹初阶的“仙君”,居然还有个筑基后阶的小姑娘!
也不知在他们之外,有无旁人?得更慎重些才行。
傅偏楼眯起眼,暗暗打量所在之处。
他躺在一张明黄色的床铺上,床周垂下数道轻纱帷幔,流苏点缀,显得很是风雅。
右手边的帷幔被拉了起来,露出一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