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肚膛里忽地传出孩童细弱的哭腔。
“救命……”
“救命啊……谁来拉我出去……”
声音离他们不远,愀怆幽邃,可一行人没有一个为之所动,反倒都警觉地拔出剑,紧盯声源,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那哭声愈发凄惨,逐渐有气无力,蔚凤听得烦了,嗤道:“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小孩?骗人的妖我见多了,少来这套。”
那声音停了一下,重新响起时依旧虚弱:
“几位道长,我虽是妖,却修为低微,不曾害过人的。求求各位把我从树中捞出来吧……”
“见我们不上当,又换种说辞么?”傅偏楼讥嘲,“就算你不曾害人,我们又凭何冒着风险出手相助?蔚明光,我们看上去很心善?”
蔚凤冷笑:“让它上路干脆点的那种心善。”
他俩一唱一和,把小妖噎了个半死。
它装不下去,音色中透出一抹不甘心:“若非在此被困了十天,我才不低声下四骗你们这帮牛鼻子!”
“我看你们好像很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救我,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怎么样,来不来?”
“宣师叔?”谢征露出一丝询问。
宣明聆正思忖着,那小妖又不耐烦地啐了口:“扭扭捏捏的,还怕我一介小妖有能力害人不成?道修莫不是都这般没胆子?”
“你也不必激将。”谢征淡淡回道,“是否要冒这个风险,你说了不算。”
小妖:“……”
怎么觉得这个比之前那俩更气妖?
一番考虑后,宣明聆终究点了点头。
“清规,仪景,你们退后。小凤凰,护着他们些。”他吩咐完,独身仗剑,停在那棵树前,“不知阁下知道些什么?”
这便是不透露几分不肯出手的意思了。
小妖“嘁”了声,说道:“你们这帮道修,来荒原西域,可听闻过四大妖王的名号?”
“四大妖王?”
“真是孤陋寡闻!告诉你们吧,四大妖王,个个都乃结丹期的大妖,能行云唤雨,无所不能,座下数百小妖,一呼百应,威风得不行!”
傅偏楼肩上的蚌壳打了个哈欠。
嗯,结丹期的大妖。
“四只结丹期的妖……”宣明聆问,“为何会到荒原外围来?”
此地灵气稀薄,不是修炼的好去处,照理而言,除非是像老贝壳那般胸无大志一路躺到结丹的妖怪,否则不会过来。
“问得好。”
小妖嘻嘻答道,“这就和死去的木犀兽联系上了。”
“木犀兽可遁入木中,又有别称,木灵。以血祭木,同等于婴孩胎死腹中,会产生弱灵。”
“木行主生,这些弱灵由地脉勾连,聚拢在一起……呵呵,会怎么样?”它的语调低沉下来,陶醉般说着,“怕是,生死人、肉白骨,也做得到吧。”
几人不禁悚然。
“这要死多少木犀兽?”蔚凤扫视一圈四周,以及更深处的树木,不可思议道,“这妖兽并不群居,哪来的这么多?”
“当然没这么多……”
趁他们晃神间,树皮忽然鼓起一个小包。一双不大的手朝外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了近处宣明聆的衣角。
浑身沾满树汁和绿血,看不清面孔的男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所以,才需要你们啊!”
宣明聆一惊,当即要割断衣袍,可已经来不及了。不由苦笑,看这小妖妖气微弱,还是太过大意。
刹那功夫,谁都没能反应过来,除却一直心存戒备的谢征。
鼓包出现的瞬间,化业剑便直刺而去,捅穿了小妖的肩胛。
它吃痛地喊了一声,目露狠光:“找死!既然如此,你也一道来吧!”
谢征还欲再攻,却发觉连剑带人,身上荧光闪烁,竟在缓缓消散。
再看宣明聆,也陷入同样境况。望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焦急:
“清规,是传送符!”
来不及多想,谢征当机立断,在心中唤道:“011,去傅偏楼那儿!”
【我知道了,宿主当心!】
“小师叔!”
“谢征!”
傅偏楼与蔚凤几乎同时伸出手,碰了个空。
风声呼啸,林间簌簌。
一只圆滚滚的小绒球滚落到蚌壳顶,小心翼翼地喊道:
“小偏楼……”
“小主人……”
耳边,魔猖狂嘲笑着无能,傅偏楼呆呆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半晌,才缓缓攥紧。
眼眸深处,始终压抑着的阴冷喷薄而出,宛如冰壳裂开一道缝隙。
他抬起眼,对上蔚凤冻结三尺的视线,什么都没说,彼此都心领神会。
且杀意森然。
84 麟迹(二) 害人终害己。……
“滴答”。
冰冷的水珠打在面颊上, 一阵沁凉。
传送所致的震荡令人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景象。谢征干脆闭上眼,紧握化业, 以其余四感观察周身变化。
阴冷, 封闭, 潮湿。
陌生的纷扰一概不管,循着那缕微弱妖气,一剑横去, 制住对方妄图逃跑的身体。
睁开眼,宣明聆就站在对面, 漆黑细长的剑尖直指小妖咽喉,见他脸色如常, 才松下口气,问道:“清规,你如何?”
“无碍。”谢征冲他点点头, “宣师叔呢?”
“不打紧。别放它跑了。”
被两柄剑抵在要害处,那小妖面色苍白极了, 一动也不敢动。两人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小妖与声线差别不大, 的确是个男孩, 五官精雕细琢, 年纪绝不超过八岁。
令他们惊讶的是——他浑身上下没有分毫妖物特征, 无角无毛,无耳无尾, 就连面颊也异常干净,并无妖纹。
“妖修?”
“妖修又怎么?切,真没见过世面。”小妖撇撇嘴, 被更往后架了点的剑刃险险擦过脖颈,顿时不敢再出声挑衅。
谢征蹙眉打量了圈周围,他们正身处一个漆黑的溶洞中,石壁两侧狭窄,宽度约莫能勉强容身三人。
上方,倒刺似的钟乳石缓缓向下渗出水滴,在脚底蓄起一汪浅浅的水洼。
不见光亮,只有身后一条幽邃的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
想到传送前小妖吐露的话,谢征心中一凛——需要他们?怎么个需要法?
也似木犀兽一样,被斩杀在木头里,化为诡异的血线吗?
“这是哪里,”宣明聆问他,“你想做什么?”
还不等回话,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斟酌点开口。若你想故技重施,用你手心里的传送符逃走的话……大可一试。”
“试试看是你走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素来温润的浅色眼瞳中笑意全无,一想到自己托大,不但连累了谢征,还将蔚凤和傅偏楼独身丢在荒原,许会有什么意外,他便不禁烦躁异常。
和善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与手中黑剑如出一辙的戾气。
仿佛对方下一句答得有半点不合心意,连具全尸都不会留。
感受到生命威胁,男孩肩头紧绷,一阵毛骨悚然,冷汗直往外冒,彻底怂了:“别杀我别杀我!我全都说!全都说!”声音里满是哭腔。
“我、我只是奉命……按妖王大人的吩咐,当诱饵把道修骗来而已。不然,不然我就没命了!两位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了!我从没害过人啊,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
他抽噎着,磕磕巴巴,那张像是从年画上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