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1 / 1)

覆辙 符黎 2098 汉字|1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4章 54

  林改被他妈妈那些嗡嗡嗡的家长里短说得头晕脑胀,一回学校,便先钻进无菌室里呆了两个半小时。盯到眼睛发酸,才感觉好似松了口气般,回到办公室,又给学生答疑。

  新学期刚开始未久,多数学生还在读文献的阶段,唯独楚棋对她自己那个定向alpha抑制剂研究颇为执着,还写了可行性报告,央着林改帮她看。林改倒也高兴,他不擅长应付学生,学生能自己找到课题当然是最好的,便说实验室里的东西她也可以来用,每次做好安全检查就行。

  如此折腾下来,很快便到了傍晚。

  学生们离去后,办公室安静下来,便连整栋实验楼,也好似变得空旷。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散漫地坠落,遽然变得焦急,林改惘然回头,便见玻璃窗已溅上雨点,天空一瞬间暗灭下来,滚滚的浓云几乎立刻要压至他的头顶。

  映着发暗的窗,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防蓝光眼镜,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懦弱。

  是啊,懦弱。

  他其实不相信妈妈说的话。在妈妈的观念里,成绩好的孩子自然招人喜欢,可事实真不见得如此。同学们虽然说不上霸凌他,但多多少少会孤立他,因为他和老师走得太近了。

  他背靠着老师的权威,所以与那些同学天然地存在距离。

  ——不过这些道理,他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

  真正招人喜欢的,是楚琴那样,又漂亮、又温柔、还可以和大家玩到一块儿去的omega。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缺席过多少次体育课的锻炼。因为信息素紊乱的毛病一旦发作就容易影响集体,体育老师允许他在一旁休息,他每次上课甚至会带上自己的小书包,坐在观众席上背书写习题。同学们背地里都传,说这是老师的特许,让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最初听到这话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想,难道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背书写习题吗?

  那同学们又会说,不是吗?

  观众席都被太阳炙烤得滚烫耀眼,书上的字都像被汗水浸泡过,歪歪扭扭地渗透进纸页,他看一眼,合上,心里默默地背诵着,但目光却总是追随着操场上那些奔跑的身影。

  蒋少野在踢足球。

  他们也在流汗,但汗水掉进草地里,会闪闪发光。夏季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都清透无阻隔,即使在很远开外,林改也能听见蒋少野对队友气急败坏的咆哮,他撑着下巴看着,又忍不住发笑。

  然后就忘了自己背书背到了哪段。

  楚琴也在操场上。他贴着抑制贴,不长的头发在脑后束了个小鬏鬏,白皙的肌肤上流着汗,但不管怎么闹腾,楚琴总似是干干净净的。有的alpha会偷偷瞧他那曲线优雅的颈项,脚底给他喂球,他跑几步便能射中球门。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蒋少野还给楚琴比了个大拇指。

  到了休息时分,楚琴跑去操场边沿喝水,朝蒋少野脸红地笑,又从自己包里拿一瓶水递给他。

  蒋少野接过来,拧开瓶盖却不喝,只将那矿泉水全从自己脑袋上耍帅地淋下去,还甩一甩头发,水珠四散飞溅,打湿了楚琴的衣服。楚琴无语地将他一推,蒋少野便哈哈大笑往后退了两步。他两手叉腰,环顾一圈操场,便与观众席上的林改四目相对。

  蒋少野是在朝他笑吗?抑或仅仅是他方才的笑并没有消散,嘴角仍惯性地扬起,就像他对所有人一样?

  林改抿了抿唇,收回目光,抱起自己的小书包,把里面的书本从上到下点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点了一遍。

  他想,不是的,他并不是只想背书写习题的。

  没有人天生愿意只当青春的观众。

  可那时候的他却不曾发现自己有这么阴暗的不甘心。也没有一本书能教会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

  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了,大雨倾盆而下,很快,就连学校近处的红绿灯都变成一团模糊的彩色。

  林改脱了白大褂,拿了实验室里的雨伞走出楼时,还觉出几分寒冷。楼门口聚集了不少躲雨的学生,很多都拿着手机在打车,林改一看打车软件,排队已经排到一小时后。

  蒋少野,为什么会答应和自己结婚?

  是因为自己问了他两次,是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执着吗?

  就像——就像他在高考前夕,还执意要换座位时一样。

  他从来不曾问过蒋少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一个太过独断、太过勉强他人的人?

  楚琴说——“林改,你什么时候能考虑考虑别人的心情?”

  可是所有的抚摸、亲吻、做爱,所有的情不自禁,温柔款待,也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做梦,对吧?

  不是的吧?

  有学生从后方搡了一下林改,他一脚跌进雨水里,那学生又忙不迭道歉。林改想再回到屋檐下,却已经没有位置,只有把伞举得高高的,往外走了两步。

  雨声顿时席卷了他的所有听觉,哗啦啦,哗啦啦。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蒋少野对他的好是假的。

  他就算莽撞,就算强求,这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婚姻。

  ——可是,他却让蒋少野露出了那么寂寞的神情,为了那么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在那个喧哗的黄昏里,他是多么想和蒋少野头挨着头,一起吃掉那一碗冰粉啊。

  ——“你们要是因为江应权那个垃圾吵架,那就得不偿失啦。”

  林改忽然咬了咬牙,抬起头,像下定了决心,攥紧了伞柄走进雨里。暗沉沉的天空里似充满了危险,雨水不绝地从他的伞面上成股流下,一盏盏亮起的路灯的光跌落水洼,他的脚步匆匆地踩过去,便将无数最后的香樟叶踩进了自己的影子里。出了学校大门,他跑得越来越快,跑过了几条严重堵车的马路,沿着涨水的小河跑进了老城区,一条街又一条巷,帆布鞋上沾满了泥点,连裤腿都脏兮兮的。头顶的夜已经黑透了。

  他身体不好,但他很有耐心,连体育老师都说过,林改也许是适合参加马拉松的。

  不管成绩如何,他都一定能跑完。

  也不过是四十分钟。

  他竟然就这样徒步跑到了蒋少野家楼下,扶着膝盖喘了半天的气,雨伞都要歪倒,半身被淋得湿透,几乎要洗出白衬衫下清瘦的骨骼。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一转身,抬步走向楼边的一家小超市。

  片刻之后,他提着两袋子食材从超市出来,然后噔噔噔地上楼,回家。

  “——蒋少野!”他“砰”地推开家门,大喊。

  ——家中却没有人。客厅的窗户留了一条小缝,狂风从里面穿梭,发出呜呜的声音,空荡荡地席卷了这座不大的房间,连吧台上的酒瓶子都在摇晃。

  林改睁大眼睛,又看了看时钟。六点,今天的他,赶在六点回来了。可是蒋少野,这么早就去酒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