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张立帆赶到的时候,十号公路尚未打烊,但已经没有几个客人。
蒋少野正坐在吧台后头算账。他身后那一整面墙的展示酒柜都空了,玻璃明晃晃地,与舞池地面铺的玻璃来回反射,像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水晶盒子。
张立帆望着那酒柜,呆滞:“这是怎么回事……”
蒋少野拿一根烟夹在指间,并未点燃,只是笑:“三天没来,停业整改了。”
张立帆无法理解:“哪个局的这么横?”
“食药局吧。”吴嘉嘉插进话来,“说我们卖的酒有问题。可那些酒明明是野哥亲自去酒厂谈的,亲眼把了关的,上个月刚刚进货,这怎么可能嘛……”
“就是啊。”小敏也很不忿,“酒有问题它怎么出厂?也不知道找的哪家检测机构,弄错了吧!”
张立帆开始掏电话,“不行,这我一定要想想办法。要是弄错了,得赶紧让你恢复营业。”
“多谢帆哥。”蒋少野往后捋了一把头发,脸上却没几分表情。
他其实并不相信是检查组弄错,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实在毫无头绪。
他甚至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疲倦,像是置身在一望无际的海中央,四周只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风浪,而他早已不是那个搏击风浪的少年。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孤身一人,站在这海中央的。
张立帆一边翻通讯录,一边瞥了他一眼,忽然察觉出一点异样,“你的信息素好像变了点味道。”
蒋少野微怔,抬眸。吴嘉嘉也在此时小声说:“是啦,野哥结婚了嘛。”
尽管看着精明干练,但张立帆本也是个omega;加上吴嘉嘉,对于alpha的信息素变化,总是omega更敏锐些。
张立帆凑过来嗅了嗅,蒋少野往后一躲,张立帆便笑:“哟,跟个小媳妇一样。”
蒋少野苦笑:“帆哥就别打趣我了。”
“小冉要伤心了。”张立帆意有所指。
蒋少野含糊地只道:“到时候请帆哥来喝酒。”
张立帆爽快地笑:“行。”
还没到十二点,店中客人已散尽,蒋少野干脆早早地打了烊。
拉下临街的卷闸门,贴上临时休息的通知,酒吧内里的五光十色顿时都收束于黑夜。熟悉的冷风刮过身侧,几张碎纸片扬起又落下,但“ROUTE 10”的广告灯牌用着内置电池,却还兀自闪闪发光,似不明就里地快活着。
蒋少野便望着那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别发愁啦,很快就能重新开业!”张立帆看出蒋少野心情低落,拍拍他肩膀道,“去喝一杯?”
蒋少野转过身:“多谢帆哥,可我家里还有人。”
张立帆挑了挑眉毛。
蒋少野心知自己拒绝得有些鲁莽,对方毕竟算是自己的恩人,这回或许也需要对方帮忙。于是他又转圜道:“帆哥去哪里,我送你?”
“得嘞。”张立帆笑,“你赶紧回去陪老婆吧。”
*
话虽如此说,但蒋少野到家门口时,还是多吹了十来分钟的冷风,确保自己身上没有烟酒味了,才开门进去。
已经十二点过半,客厅中仍亮着灯,林改躺在懒人沙发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电脑的屏保仍在无声地变换,此刻的场景和他们一个多月前的“洞房花烛夜”竟暗昧地重合,只是空气已比当时要清冷许多。
蒋少野静静走到吧台边,将那啤酒瓶里的玫瑰花熟练地换上一朵新的,而林改已经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蒋少野?”
蒋少野转过身,“嗯?”
林改用力撑了几下,才从懒人沙发上坐起来,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又笑,“你真的提前回来啦。”
蒋少野望了他很久。
沙发背后是徐徐垂落的窗帘,夜风愈来愈急切地拍打窗棂,又沿着那窗帘的纹路缓缓降落。终于他走过来,弯腰亲了亲林改的脸,便见林改的眼睫毛悄悄地颤动了一下,不知是隐秘的舒服,还是侥幸的贪心。蒋少野目光下移,那纤细脖颈上的伤口还剩几道细痕,他忽然就没了脾气。
自己今天到底在闹什么?
他的手轻轻抚过林改的下颌,再往后,摸到了抑制贴的一角。林改睁开眼,蒋少野便温和地说:“我去洗澡,然后我们好好睡觉。”
林改咬着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蒋少野去浴室冲了个澡,待拉开门,便见林改已经换了那套小熊睡衣在洗漱。他也站到了林改身边,去拿牙刷。
林改歪着头又去看他,像在观察他,嘴里还咕嘟嘟地滤着泡沫。
蒋少野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林改大惊,险些把泡沫吃下去,猛地往水槽里一吐,漱了好几次口,才终于变了表情叫出声:“蒋少野!”
蒋少野没有搭理,但他的脚步不自觉轻松了起来。回到卧室,便见那些原属于林改的乱七八糟的衣物都不见了,床褥铺得整整齐齐。他走到窗边去拉窗帘,原来那一水儿的白衬衫牛仔裤都已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没有了,满屋子里,一丁点牛奶味都没有再剩下了。
他有几分怅然,但又感觉似乎事情本该如此。向遗憾多作回首终究是徒劳。
他回来,打开衣柜拿T恤短裤,解了浴巾给自己换上。
他走到哪里,林改就跟到哪里,像一个忽长忽短的小影子。看见他全裸的时候也不转头,甚至不眨眼;蒋少野穿好衣服,便叉着腰回头,勾起嘴角朝林改笑。
林改这才终于收回了目光,手脚并用地径自爬到床上去,朝向里边躺下,留给他一个背影。
床垫微微一沉,是蒋少野也上床了。但没有靠近他,似乎是平躺着的,呼吸平稳,不知还在思索着什么。
林改抬头,看向床头那盏读书灯。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去,轻轻将那灯按掉。
黑暗便刹那间裹住了两人,带着一种柔软的温暖——睡了一个多月的房间,多少已沾上些“家”的气息。这让林改又鼓起几分勇气,转过身来,闷着脑袋往蒋少野身边凑。
蒋少野的手落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今天在餐馆时一样。
“我……”
林改起了一个字的头,但其实并没想好该说什么话。
“今天店里怎么样?”继而他轻声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满好。”蒋少野平和地回答,“想回来就回来了。”
林改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
“这几天,”林改想了想,又说,“我得去医院陪一陪妈妈做手术。可能会有点忙。”
蒋少野说:“好。”
“蒋少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林改心中忐忑,往上拱了拱,脑袋险些撞上alpha的下巴,轻呼一声:“哎哟。”
蒋少野微微笑了,但这笑转瞬即逝。
然后蒋少野便伸手臂将他环抱住,初秋的月光折了几折,陷进床褥的皱褶里来。
“蒋少野,”林改仰着脸,笨拙地措辞,“你不要不高兴。”
他没有提今天傍晚的争吵,但他们都知道。
“没有。”蒋少野轻声,胸膛也随着微微震动,“我看见你,就高兴了。”
这是真话。
只是他尚且不敢告诉林改,自己的高兴是他,痛苦也是他,畅快是他,烦闷也是他,意气风发是他,筋疲力尽也是他。
“看见你就高兴”,是真话,是怯懦的真话。
林改在黑暗里抬起手,手指轻轻去碰他的下巴。有细细的胡茬冒出来,不仔细摸还发现不了,粗硬地摩擦过林改的指尖。然后动作往上,又去摸蒋少野的脸。
蒋少野被他逗笑了,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做什么?”
林改不动了。
纵在黑暗之中,蒋少野也能感觉到,林改正睁大了那双猫似的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蒋少野的手渐渐有些酥麻。他慢慢地抚摩过林改手指的纹路,从那不设防的指缝间扣了进去。他将林改的手稍稍抬高,月光便穿过那交缠的十指,投映在墙壁上。
林改正要转头去看,却忽然被蒋少野薅住了脑袋。
一股莫名涌上心头的情绪,使蒋少野将手臂收紧,将林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改,”他哑声说,“给我抱一抱吧。”
像抱着一个肥皂泡,明明知道再用力就要破了,可他还是没能忍耐住。
林改闻言,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终究,他乖顺地伏下身去,像一只不通世故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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