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悲咒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三分钟就三分钟。
黎纵看了一眼表,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等。余霆站在窗边,裤子刚穿到一半,帘子“唰”地一下就被拉开了。
余霆对黎纵的忽然闯入有些猝不及防,一下慌了手脚,重心一偏,左脚踩上了裤脚,右脚踩进了裤筒里,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跳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能站稳,裤子也掉到了脚踝处。
黎纵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搂住余霆的腰,手不偏不倚地插进了衬衣底下,摸到了那层精炼而紧实的腹肌。
黎纵忽然想起张宝艳说俞枫右腿大腿根内侧有一块青记。
可余霆的腿根被平角裤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
余霆的腿很好看,腿型修长,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微微运劲时线条十分流畅诱人。
黎纵抱着余霆的腰稳住他的重心,落下去的视线一时移不开。
从雪白的脚踝上移,一直落到男人的阳刚轮廓上。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内裤下包裹的痕迹格外雄壮和明显,黎纵没节操地一笑:“雄鹰啊。”
余霆一把推开了他,黎纵跌坐在床边,两次撑在身后微微后仰:“你慌什么?看看又不会看没了。”
余霆脸色一沉:“你怎么像个流氓?”
黎纵一挑眉:“流氓也是对你的。”
余霆熟练地在运动裤的裤头上打了一个渔夫结,闷着脸不说话。黎纵的衣服确实有点大,袖子也长了一截。
黎纵:“生气了?”
余霆听而不闻,把袖口整整齐齐地挽起来。
黎纵继续逗他:“这样吧,你要是觉得吃亏了,我也给你看我的,这样公平一点。”
他说着就把手搭在了皮带扣上。
余霆立刻:“不用了。”
“真的不用?”黎纵笑笑地看着他,“我的比你的好看,你确定不看?”
好看??
余霆看向他:“……”
黎纵嬉皮笑脸的表情一下僵了。
余霆这个人跟别人不同,他无论是突然皱眉、叹气、骂人都不是生气的表现,他真的要生气之前就是这幅表情,阴沉沉,冷冰冰,面无表情地眼睛一眨不眨。
黎纵僵着脸看了余霆半晌,忽然一脸牙疼,几乎就要撒起娇来:“你这人怎么这么难哄啊。”
“…………”
余霆无语。
他终于明白警训为什么规定不能搞办公室恋情,因为如果你的直属上司跟你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就要随时承受他的胡搅蛮缠和性骚扰。
余霆直接绕开了所有不正经的话题:“你不是走了吗?” ???黎纵一脸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他确实没说过,他只是收拾行李开车离开了陈家,又没说过自己要去哪儿。
咦?
黎纵狐疑地盯着余霆的脸——这家伙不会是在担心他吧?
神色飘忽,眼神闪烁。
肯定是担心!不然以余霆的性格怎么可能这么冒冒失失的,冒这么大雨天在外面瞎逛,把自己弄得跟尼加尔湖畔的海棠花似的。
他想招谁心疼呢?
这家伙昨天晚上嘴不挺厉害的么,怎么睡一觉起来原地顿悟了?
黎纵看余霆的眼神逐渐变了味儿,余霆实在有些接不住他的秋波,只好垂下眼:“你不是跟圆圆说你不想留下来碍眼吗?”
黎纵偏着脑袋去找余霆的眼神:“你觉得我碍眼?”
“我……”余霆犹豫道,“不…也不是,我只是……”
黎纵赶紧:“只是什么?”
他本来就说不出口,被黎纵这么看着更说不出来了,别过头去:“没什么。”
黎纵噢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裤腿:“怎么?你以为你说几句狠话就能把我轰走?你以为我会,哦,余霆拒绝我了,他嫌我烦,嫌我贱,那就这么着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上哪儿找不着对象,何必守着棵独苗受窝囊气?是这样吗?”
余霆保持着别过头去的姿势,动了动眼珠,看向黎纵:“…………”
“你也太小看我了。”黎纵一本正经,“经过彻夜反思,我就你昨晚对我提出的不满做了深刻检讨,你说得有道理,我确实不该太妨碍你,我最近大概受荷尔蒙和胃痛的影响,情绪化现象有点严重,我向你道歉,为表诚意,我决定从陈家搬出来,我不逼你。”
黎纵连说带比划,认真得就像在开一场专案大会,把余霆唬得一愣一木的。
……搬出来?
原来黎纵半夜离开陈家不是要回綝州,只是想搬出来??
黎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怕我半夜又爬到你床上,可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跟自己馋的人同住一间小屋,耐不住求偶的天性一时精 虫上脑也很正常,所以我直觉搬走,远离诱惑。”
余霆就看着他检讨,看他究竟能说出多少倒正经不流氓的话。
黎纵嘴上说远离诱惑,实际上,哼!
远离个屁!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余霆去跟那个青头小伙子挤一屋吧?
他一想到余霆为了躲他居然跑到别的男人床上,他就气得胃痛。怎么说那个小蔡也是年期气盛、精力充沛的大小伙子,余霆又这么招人,万一那小混蛋哪天没忍住兽性大发怎么办。
所以黎纵就算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他也忍痛搬出来了,还是连夜打包的行李,就为了赶紧给余霆腾个清净地儿。
黎纵好像说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余霆觉得他有点上脾气,气呼呼地这儿看一眼,那儿看一眼。
余霆不能对黎纵做出任何回应,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试着习惯黎纵对他的感情变化了,因为他必须要留在綝州,至少现在,乃至于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跟黎纵保持这样的关系。
窗外的雨声似乎有渐弱的迹象,雨水在通透的玻璃窗上蜿蜒下淌,黎纵很久没有说话。
余霆忽然发现,平时他们在一块儿好像都是黎纵很努力地在说话,他以沉默整个屋子都只剩一片雨声。
余霆终于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会来卫生站?”
他的口吻很公事公办,刻意掩饰了自己的私心。
黎纵用眼神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行李:“住院呗。”
余霆心下一凛——他的胃……
余霆正要开口,就听到黎纵大马金刀地说:“反正我有病,卫生站也想赚钱,那我干脆来住院,就权当是住酒店了。”
……那就好。
余霆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还是被眼睛的缉毒队长发现了:“你担心我啊?”
“不是。”余霆立刻狡辩。
黎纵似笑非笑,压低了声音:“那你怎么找到我?”
余霆早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我不是找你的,我来看病。”
“??”黎纵上下打量他,“淋着雨来看病?还看见我就躲?”
余霆木着脸,回答不了。
他作为一个在毒窝里潜伏八年都还没死的卧底,撒谎是他最擅长的,他骗朋友骗伙伴,骗兄弟骗老大,骗警察骗媒体,他只要冷下眼看着黎纵,对他说:我看见你就烦,不想被你纠缠,想眼不见为净,所以才要跑才要躲,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
可他说不出口。
他昨天下了狠心要和黎纵撇清关系,故意不回陈家,故意说了一堆伤人伤己的话,当他以为自己的那一番话会害黎纵出意外的时候,他悔恨极了,所以……要他再把那些话重复一遍,他绝对说不出来。
黎纵从余霆的眼神里看到了柔软得令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余霆虽然满嘴没一句实话,但他的眼睛还是很诚实的,黎纵已经答应不逼他了,所以不说就不说吧,余霆今天不喜欢他,不代表明天还不喜欢。
“行吧,那你自便吧。”黎纵故作失落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就要去捡余霆扔在地板上的湿衣服。
他抓着湿答答的衣服甩了一地水星,还甩出了一条白色内裤,黎纵没事儿人似地伸手就捡了起来。
余霆尴尬地要去抢:“给我吧。”
黎纵一躲:“给你干嘛,这儿有洗衣房。”
这不是有没有洗衣房的问题:“我自己会洗,你快还给我。”
黎纵把手背到身后:“你放心,上衣和裤子放洗衣机里,内裤我会手洗,这点卫生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虽然他的内裤一向都是混着搅,但余霆这么爱干净,他肯定不能那么干。
余霆跟黎纵在意的点完全不一样,黎纵还在想是机洗还是手洗,但余霆只听到了黎纵要帮他洗内裤!
“不行!”余霆说什么都不肯,使了劲儿上赶着去抢。
黎纵就不给他,原地转圈圈躲着他,看余霆憋红的耳根,他的心没节操地动了一下。
忽然,余霆不跟他转圈了,双手以环抱的姿势穿过他的腰,抓住了衣裳用力一扯。
“咣当——”
一条银晃晃的项链掉了出来。
空气忽然静置了几秒。
黎纵指着地上的东西:“这不是…!”
余霆松开内裤慌忙就要去捡,就像掉在地上的不是一根项链,而是一颗见不得光的心。
可惜黎纵永远比他快一步,余霆又扑了个空:“黎纵你……”
“你别动!”黎纵迅速后退两步,一根手指把余霆从头到脚指了一遍,“你别动啊,你过来我可就非礼你啊。”
余霆没有受他威胁,但也真的没有动。
黎纵反复检查了项链,问他:“哪儿来的?”
“……”
项链底座上刻着黎纵的名字缩写和一个日期,余霆赖都别想赖。
黎纵大概猜到余霆是怎么找到卫生站来的了,嘴角的弧度彻底失控:“还说不是来找我,这是什么?”黎纵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半晌一咂舌,“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余霆你也太坏了。”
余霆不否认,捡起了自己的衣服和内裤装进黑色垃圾袋里,低沉道:“你还不是一样,连小孩子的馒头都抢。”
黎纵:“我有什么办法,这个村连卖早茶的都没有,医生说我的胃不能饿的。”“你不知道,我昨天为了找你,被那几个小混蛋欺负惨了,他们骗走了我的棒棒糖,我吃他们几个馒头怎么了。”
余霆抱着垃圾袋:“…………”
黎纵掂了掂手里的项链,余霆感觉自己的心都连带着被他掂了两下,那种悬空又落下的感觉,就像自己小心埋藏得很好的秘密,被忽然挖来把玩一般,整颗心都空了一下。
他偷偷藏起来的心思就这么被生生地挖了出来,他的心口不一,他的六神无主,他的惶惶难安仿佛都被那条项链尽数出卖。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留在这间屋子里。
“对不起啊余霆,害你担心了。”
黎纵忽然对他说。
余霆转身走出去几米又骤然停住。
黎纵:“不过你这下明白我昨晚多生气了吧,你还冲我发火,说那么难听的话。”
余霆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说:“是你先大吼大叫的。”
“是。”黎纵说,“大吼大叫是我不对,但那也是你刺激我大吼大叫的。” ???余霆倏地转过身瞪着他。
黎纵三分不满七分委屈:“你要是不玩失踪我能那么着急?还说什么我是觉得同性之间搞基很新鲜,害我心痛了一整个晚上。”
“难道不是吗?”余霆表面镇定的地看着他,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浮躁,“男人又不能生孩子,既然你家里有王位,你就该好好回去相亲,争取在为国捐躯之前给你老黎家留个种,而不是在这儿跟……跟男人干有违天理伦常的事。” ???
余霆这是念的什么大悲咒?
这咒语还很熟悉,黎纵好像在哪儿听过。 ???……!完了。
那是黎纵在谭山的时候胡扯出来的鬼话,都是什么陈年烂谷子的旧账了,余霆也太记仇了。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觉得黎纵在跟他闹着玩儿?
“回来!”黎纵一吼。
余霆哪儿有那么听话,径直走向门口,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黎纵:“叫你回来没听见吗?”
余霆恍若未闻。
“我是你的队长,我叫你给我回来!”
余霆在门框底下停住脚。
黎纵重重吐了一口闷气:“你跟小蔡昨天跑……调查了一整天,你不该向我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吗?”
余霆在门口杵了半晌,像做好了什么心理建设。只见他把怀里的垃圾袋放在墙脚边,拖了一把塑料椅子大步走回黎纵面前坐下,不看黎纵:“麻烦队长给我一份纸笔。”
雨声已经更弱,黎纵撕本子的声音切割着空气,在沉寂的空间里异常突兀。
黎纵的心还没有完全静下来,他坐在床沿边,余霆坐在椅子上,位置比他略矮一些,从这个方位看过去,余霆的纤长的睫毛根根可鉴。
签字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地声响,在余霆看不见的地方,黎纵的眼神一点点地暗下去。
他好像知道余霆为什么抗拒他,可他不敢说,也不敢问。
余霆说杨维平是黑警,他觉得黎纵和杨维平是一样的,黎纵不知道怎么才能打消他心中的怀疑,他不想让余霆觉得自己不信任他,可是……
可是余霆好像从来都不相信他。
“余霆……”黎纵无故地唤了他一声。
“画好了。”余霆好似没听见,将手绘图纸递给黎纵,“这是西山沟的基本地形面貌,这一道横跨山沟的线形墙是一座废弃的堤坝,王辛玄的老家就在堤坝上方,南面山的山腰上,这里是一片平坝。”
黎纵看着余霆白皙挺拔的鼻梁,嗯了一声:“有什么特殊发现吗?”
余霆摇头:“他家是木头搭建的两层小楼,已经近十年无人居住,早就成了危房,为了防止有人进去发生危险,治安站给加了新锁,我和小蔡也只是进到一楼而已。”
黎纵:“里面什么情况?”
“破旧,腐败,门窗门漆都脱落了,墙上都是白蚁,没有近期住过人的迹象,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
黎纵在该提问的时候沉默了,余霆发现他心不在焉,一抬头正对上那双漆黑如渊的眸子:“你有没有在听。”
“在。”黎纵敛了敛神,点了点图纸上的建筑点,“既然觉得古怪就再去一次,答案和线索是找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余霆也认为应该再去一次,他的思绪被黎纵干扰太久了,根本无暇去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零散片段。
黎纵竟然真的认真跟余霆聊起了案件的细节,没有再提别的,即使是聊完了正题,他也只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那条萤火虫项链就静静地躺在黎纵的手心里,余霆坐在窗边,借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看着黎纵给他的书。
两人一起等雨停,并没有太多交流。
山里真的很静,雨一停,余霆就听到了黎纵平稳的呼吸声。
余霆本该叫醒他,他们应该一起去治安站吃午饭,再一起进山。
可是黎纵看起来真的很累,尊皇秀事件才过去短短一周,黎纵瘦了好多,连校草级别的五官都没抗住长时间的身心折磨,眉宇间尽是难耐的疲倦。
可他醒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甚至给余霆一种他的精力永远也用不完的错觉。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这个男人才会凸显出略微脆弱的一面。
黎纵的脸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起来,吐息平缓而温热,他的五官是按着标准尺寸长的,俊得找不到一点瑕疵,侧面轮廓线条因缺少缓冲感,不笑的时候显得凌厉而有攻击性。余霆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趴在了枕边,看着黎纵近在咫尺的眉眼。
黎纵的五官明显比五年前余霆初见他时,更加成熟俊朗。
在那夜阴差阳错的亲吻之后,这是余霆第一次这么仔细、认真地看黎纵的脸,喃喃道:“为什么……我这么一个满身污点疑点的人……你就不怕被牵连吗?”
这是黎纵梦寐以求的余霆的真心话。
可他终是没听到,余霆就这么凝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黎纵的睫毛才颤动两下,余霆在他睁开眼之前回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