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魏临将晸京军营的兵士分作两批, 一批与鸣城的剿匪军会合,另一批南下抵御南苍。
结果自然是两边都落了下风。
霜州城固若金汤,久攻不下。
崔小宛也不与他们正面交战, 时不时派一小队兵士遛他们一遛,既消耗他们的精力, 也保全自己的实力。
几个月过去, 她一边与巍军周旋, 一边通过康郎中获知前线战况。
各州城被调走五百精兵,本就军心涣散,碰上有备而来的南苍军,一触即溃。
据宁三万回报, 南苍军势如破竹, 一路北上,占下数座城池, 幸而余州城守备充足, 将他们阻在了城门外。
“余州城还不错嘛。”
府衙内堂,崔小宛懒懒瘫在太师椅上, 拿起一粒花生抛到空中, 扔进嘴里, 然后偏头看康郎中又写了什么。
“撑不了多久, 守兵死伤无数, 老宁在余州城待了几天, 见势不妙,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了。”
崔小宛摇了摇头,“辛苦他了, 一把老骨头东奔西跑, 让他注意安全, 宁东湖那小子不成器,清风寨还不能没有他。”
“他说他正当壮年,老骨头这词多少有点过分了。”
余州城再往上就是湛州,彭有康这具躯体就是湛州人,写到这里,顿了顿,垂下眼眸。
虽然他与原身的家人没什么感情,但也不愿看到他们出事。
“崔将军,我们还是袖手旁观吗?”
“原本我们可以前去助巍军一臂之力,偏偏魏临这狗皇帝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派兵剿匪。”
崔小宛说起这事就来气,“我不希望前脚刚出兵,后脚窝都让人给端了。”
她也知道彭有康在担忧什么,“实在不行,你将你家里人接来,霜州城还是扛得住这点兵力的。”
彭有康点点头,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他找人送了封信到湛州,大概说了一下两边战况,又提议他们到霜州城避一避。
湛州彭家二老早已仙去,现在家中就剩大房,也就是彭有康的兄嫂和侄子侄女。
一家人听到些许风声,惶惶不安,街坊邻居有门路的已经逃往别的州城了,而他们还不知该往何处去。
眼看余州城马上也要陷落,下一个就是湛州,几人抱头痛哭。
正赶巧,彭有康的信在此时寄了回来,几人看完喜出望外,立马张罗着收拾行李,就差没把“我要跑路”挂脸上。
邻里瞧出来了,好奇问了句。
这彭家大哥也不隐瞒,面上鞠着笑意,“我们这是要去霜州了。”
“霜州?那边不是被山匪占了吗?山匪头头还是从前的镇国大将军。”
那人说着,啧了两声,“不过我听说崔将军当时是被冤枉的,换我受了这委屈,还有这本事,我也……呸呸呸,我胡说,胡说的,这要是被官府听了去,怕不得被抓起来拷打一番。”
他拍了拍胸口,望向彭家大哥,“霜州那地方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巍军攻了几个月都没打下来,你们还是想想别的路子吧。”
彭家大哥摆摆手,“我们不一样,我小弟与那崔将军有点交情,进霜州,不成问题。”
“嚯,这么厉害?”
那人想了想,讪讪笑道:“要不……你们把我家也一并捎上吧,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这么多年了,也是有点交情的是吧?多带几个人,可行不?”
“这……”
彭家大哥忽然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多嘴了?
“算了算了,要是不行,我们也不勉强。”
“行,应该行,你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晚上跟我们一块走。”
彭家大哥也不好意思拒绝,寻思多带几人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结果这开了个口子,一传十,十传百,外头都知道霜州城能收留流民,一窝蜂挤过来,全都堆在城门口,赶又赶不走。
宁三万回了霜州,第一件事就是跟康郎中一起去府衙找崔小宛道歉。
“老彭原来的意思就是接几个人过来,一时着急,也忘了在信中嘱咐他们不要张扬。”
“没事。”
崔小宛倒也不恼,“多找几人将这些流民的身份一一核实,再登记一下他们的信息,从前是做什么的,都会什么技能,没什么问题就放进来。”
“正好青牛军也需要新鲜血液,壮丁都拉来充军也行。”
宁三万有些迟疑,“那帮巍军会不会借机生事?”
崔小宛手指敲了一下桌面,“他们应该也没力气生事了。”
宁三万哭笑不得,“摆烂了?”
“几个月前杨正殊从晸京回来,我们又秘密见了一次,他那边是皇命难违,寻思反正攻不下霜州,又不想损耗兵力,索性跟我约好,大家做做戏得了。”
崔小宛想起他额上的伤,笑了笑,“当然这话我也没全信,反正他想休战,我们也休战,他若想偷袭,城外那些机关也不是摆设。”
宁三万想起这段时日的战况,有些不解,“那你还派兵打他们?”
崔小宛撇着嘴,“杨正殊想求和,他手下那些校尉未必个个都这么想,不真刀实枪打上一打,怎么过得去?”
“这也是。”
崔小宛看他们一眼,“你们清风寨也别偷懒,城里多了这些人,粮食供应肯定比从前紧张。”
“仓库还有余粮,再过不久便是秋收,能撑得过去。”
宁三万叹口气,“这年头又是洪灾又是打仗,天灾人祸的,我们霜州城比其他地方富庶多了。”
“次奥,眼下这情况,狗皇帝不会还一心想着打霜州吧?”
晸京,御书房。
地上躺着数十本奏折,一片狼藉。
只听“咚”地一声。
魏临将桌上杯盏也一并扫到地上。
茶叶沫散了一地,茶水洇湿好几本奏折。
身后的小太监忙上前将奏折一本一本捡起来,擦干水渍,捡到一半,衣领被魏临揪了起来。
“你说,杨正殊是不是也叛变了?为什么几个月过去,还没能攻下霜州!”
小太监摇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生怕说错一句话,便跟这杯盏的下场一样,粉身碎骨。
魏临怕是已经疯了,整宿整宿不睡觉,旁人一句平常的话,都能被曲解成有异心,图谋不轨。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拽着衣领的手逐渐收紧。
就在小太监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之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魏瑾宜匆匆进来,扯过魏临的手,将他拽开,小太监这才得以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袖子一甩,将魏临的手松开,“皇兄,南苍军都快打到晸京了!您还在关心青牛寨?”
“所有精兵都被您调去攻打霜州,派去抵御南苍军的兵士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你不过是个公主,也来教训我?”
魏临看她一眼,从她身边越过,到了门口,“来人,长公主擅闯御书房,将她赶出去,没朕的命令不准再踏进御书房一步。”
魏瑾宜语气冷了冷,“魏临,你要是亡国了,怎么坐稳这位置,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吗?”
魏临怔了怔,上前一步,“你都知道什么?为何这么说?”
到这关口,还在担心秘密败露。
魏瑾宜失望地摇了摇头,“御书房重地,臣妹不便久留,先告退了。”
说罢,她欠了欠身,出了御书房。
马车缓缓驶向长公主府。
魏瑾宜掀着小帘,看着街景,眼底一片阴霾。
湘兰拿团扇在旁边轻曳,替她扇着风,“长公主在看什么?”
“看人。”
魏瑾宜放下帘子,默了默,“发现了吗?晸京城没多少人了,本宫记得之前这里还有一个摆摊卖胭脂水粉的,现在也没了踪影。”
战事刚起,老百姓们还不当一回事,觉着离自己还远,随着兵败的消息接连传回,这些人也开始慌了。
眼看余州城也快支撑不下,南苍军随时可能攻打晸京,城中百姓能走的都走了。
湘兰撩起另一边的小帘,看罢叹了口气。
现在晸京街头是一片冷清,从前繁华不再,只剩荒凉。
“长公主,这些时日流言也散得差不多了,现在他们都相信这两年的天灾人祸,皆是因当今圣上德不配位。我们何不顺势……”
“本宫手下无兵。”
养一批武卫已经是冒了巨大风险,在魏临的眼皮子底下,她不好太张扬。
禁军兵权掌握在魏临手中,就算她将当年的秘密抖落,把证据送到诸位大臣面前,也只会被当做反贼处死。
湘兰点点头,“希望崔将军信守承诺,到时回来助长公主一臂之力。”
“你去搜罗一下,看哪些地方在私卖硫磺,买下来一并送到鸣城义庄。”
出宫之前,魏瑾宜去了一趟碧清宫,从佘凤口中得知霜州现在正缺硫磺,又听说霜州正是靠着这东西击退巍军,便提出由她来解决这事。
“但愿崔将军不会辜负本宫的信任。”
马车在一处路口停下。
湘兰领了命下车,前去联络武卫。
魏瑾宜让车夫掉转方向,驱着马车抵达京郊一座别苑。
书房内,一个男子坐在案前打盹,缎面衣裳穿在他身上别别扭扭,极不合身。
屋外一阵脚步声响起,他醒过来,一瘸一拐挪到门边,看着魏瑾宜独自一人踏进小院。
“姑娘,你若真是我亲妹,就该放我回去当跑堂,如果荣华富贵的代价是被关在这,那不要也罢。”
几个月前某个普通的夜晚,张立冬刚走出香满楼,就被套了麻袋,重见光明之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座别苑,还有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说自己是她兄长。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魏瑾宜看一眼张立冬,进了书房,给自己倒一杯水,“外边战乱,南苍军不知何时会打进晸京,你在这是最安全的。待战事一过,你想当跑堂便去,我不会拦你。”
张立冬顿了顿,“那你让我看这么多书,不是想让我继承家业?”
“继承家业倒成烦恼了?”
魏瑾宜笑了一声,“我放那么多书在这里,只是供你消遣,你要是不想看,那便不看。”
“我什么都不懂,再大家业也要败在我手上的。”
“说得也是。”这话倒让魏瑾宜想起魏临,要是他有自知之明,大巍也不至于让南苍讨着好。
“若是不让你继承家业,只是供你吃穿呢?”
“那听起来不错。”
张立冬满意了,忽然又想起一事,“这么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原该姓甚,姑娘为何一直不肯透露?”
魏瑾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到时你便知道了。”
*
两日后,硫磺抵达鸣城。
如今两边都在打仗,各州城关口查得严,崔小宛原想派几个兵士伪装成平民百姓去取货,哪知刚到鸣城门口便遇到排查。
他们在旁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如果是青壮年男子,便会严查,若是女子,便比着戎马图对一对,看是不是崔小宛,不是便放进城了。
“这好办,我去。”
温如月盼着这批材料好久了,恨不得亲自去接回来。
崔小宛当即反对,“太危险。”
“那就让灵嫣小桃一起。”
温如月望向这两人,见她们都点了头,才又回来劝崔小宛,“你还当我们是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丫鬟?跟着王妃习武那么多天,白练啦?”
小桃在旁附和,“我们还有梅花袖箭,人手一把。将军放心,我都记着呢,遇到危险,不管打不打得过,能跑就跑,跑不过回头给他来一箭,保管人追不上来。”
崔小宛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那让樊宝珠跟你们一起。”
“就这么定了。”
温如月和聂灵嫣隔空击了个掌。
崔小宛面无表情看着她们,“你们这表现搞得好像我把你们关起来,限制了你们的自由一样。”
聂灵嫣上前冲她脑门吧唧来了一口,“哪有,我知道你是爱我们的。”
崔小宛嫌弃地拿袖子擦擦额头,睨她一眼,“要走快走,肉麻死了。”
温如月四人驱着辆马车出了霜州,稍微绕了点远路,避开巍军驻扎地。
到了鸣城,守城兵掀开帘子看了看,见里边都是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也没多做怀疑。
马车进了城,径直往义庄去。
巍军与青牛寨交战,多得是战死的兵士,尸体拖回来放在义庄,有的家比较近,便通知家人过来把遗体带走,剩下的便统一由丧葬师到城外挖个坑就地掩埋了。
鸣城义庄就一个丧葬师,是长公主的人。
这会儿已过了午时,义庄阴凉,没其他人来。
温如月四人进去后,就见丧葬师坐在桌前,拿着一本册子翻了几页,看了看她们。
“叫什么名字?”
樊宝珠站在最前头,听到问题直接应了,“樊宝珠。”
丧葬师翻了几页,突然反应过来,“我问的是遗体名字。”
樊宝珠是个女名,亏他翻了那么久,眼睛都看花了。
“有暗号。”
温如月站出来,开口道:“刘奶奶找牛奶奶买榴莲牛奶。”
小桃听罢有些咋舌,“还有这么奇怪的暗号?”
丧葬师当即会意,指了指正中的一口棺材,“你们要的东西在那。”
几人过去,推开棺材一看,里边躺着一个面如白纸的巍军兵士,脸上身上都是伤,肚子还扎着一截刀片。
聂灵嫣皱了眉,扭头望向丧葬师,“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不是来接尸体的。”
“你们要的东西在棺材下的夹层,总不能明晃晃运出去。”
丧葬师来到几人身旁,将兵士的衣摆往里扫了扫,露出棺材边上一道细缝,又摸索着按了一下棺材内壁某个凸起的地方,一道铁片从缝里弹了出来。
他演示完,将铁片塞了回去,指指棺材另一侧,“那边也有,到时你们将尸体挪开,就能打开木板夹层了。”
温如月担忧道:“这是无人认领的尸体吗?”
丧葬师点点头,“对,我特地给你们挑最新鲜的,这人前两天刚死,还没什么味道,你们把东西取出来后,记得将人安葬。”
“我晓得了。”死者为大,她们又借他的尸体运东西,是该替他好好安葬。
几人跟丧葬师借了板车,将棺材放在上面,又拿绳索将马车和板车固定在一起,慢吞吞到了城门口。
并非她们拖延,实在是一匹马拉两辆车有些吃力。
鸣城的马全都在巍军手里,她们想租也租不到。
城门守兵瞧这阵仗,命她们开棺,见里边确实是个死人,捏着鼻子放行了。
四人着急回去,赶了夜路。
小桃嘴上嘀嘀咕咕,樊宝珠以为她跟个死人同行,是在害怕,忙宽慰道:“没事,我杀了那么多猪,戾气重,跟我在一块,什么鬼都没胆子过来!”
“不是,我是在想那句暗号。”
小桃说罢,将刚刚嘀咕的内容念出声,“刘奶奶找牛奶奶买牛年留奶……我这舌头怎么就捋不直呢?”
樊宝珠:“……”
聂灵嫣笑出声,“我会念我会念,后边还有,回头教你。”
山路静谧,只有马蹄声和车轮的辚辚声,仔细一听,身后似乎还有另一辆马车。
树影婆娑,一阵山风吹过,两边树梢发出沙沙声。
“哐当”。
几人皆感到马车一震,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吁。”樊宝珠停下马车,绕到后面一看,原来是板车上的绳子断了,板车脱离前面的马车,摔在原地。
温如月三人也下了车,捡起地上断绳,打算重新绑起来。
身后那辆马车渐近,几人都往路旁让了让。
“等会儿,停下来停下来。”
温如月四人听到这句话,警惕地看向那辆马车。
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灰衫男子从车上跳下来,身边还跟了个小厮。
“温大小姐,是你啊?”
温如月蹙了眉瞪着他。
明明是极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满是轻挑油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