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水,亲自拥着她回了房。
陆诏年气力透支,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女佣打来开水,端来茶点,想伺候小姐,冯清如悄声屏退了她们。
冯清如绞干毛巾,叠好递给陆诏年。陆诏年没接,冯清如就坐下来,试着给她擦拭脸。
毛巾温热,有些闷人,陆诏年拿了过来,握在手里。
“却红呢……”
“却红跟我这么多年,该嫁人了。上半城有个替人打杂的伙计,下江人,姓陈,我看着也不错,就答应了。”
“哦,又绿,又绿也嫁人了。”说罢,陆诏年转过身,哭了起来。
“小年……”冯清如抚摸陆诏年头发,“大嫂晓得你与小哥哥感情好。”
“不,不是……”
“司令部的人怕事,延缓了好几天才告知我们,老爷当时还想抄家伙毙了来告的人。他比你更难过,你没看见吗?他一夜白头了,你不要在他面前哭,他受不了的。这几天你要多关心关心他。”
陆诏年想说你不懂,可又如何说得清呢。
手里的毛巾凉了,她擦掉眼泪,和缓道:“是哪一天?”
“哪一天?”
冯清如默了默,道:“六月三号,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霎时,陆诏年哭出声,“还有两天了,都不到二十六岁啊……”
*
陆家把从印度寄回的陆闻恺的遗物放进祠堂,做了场大法事,于八月十四号,连同他自小用过的衣物一起烧掉。
姨太太说,八月十四是空军节,图个好意头,儿子会喜欢的。
那天披麻戴孝的陆诏年只远远看着,那火光像是带走了什么。
应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第四十八章
过后回到城里, 陆诏年才得知那两天,城里遭遇了空袭。整座城弥漫着苦闷,可细瞧那来往的人, 不像甘愿受苦。旗袍收得窄而尖,头发蓬起来,额上像堆积了一卷乌黑的云。
陆诏年同白家的千金去发廊做了造型,到茶室喝茶,陪坐在麻将桌旁, 半大点的孩童蹲在地上呼呼刷她的小羊皮尖头鞋。
“八万。”
“碰。”
“耶, 小白,要做龙一对啊?”
“啥龙七对哦,我做个清龙七对,吓死你们!”
“哦唷, 隔会儿莫又输的光叉叉的会去哈。”
“今天不得, 我带了个赊账的。”白小姐朝旁点了点下巴, “我把人赊在这里。”
一桌人笑起来, 陆诏年茫然抬头,见人们是在笑她。
“怎么了?”陆诏年拢了拢头发, 生怕新烫的头不衬自己。
“陆小姐,一起来搓麻将呀, 我们教你。”
“我笨,教不会。”
“啷个会, 你是高材生, 麻将好简单。”
白小姐道:“不管她。她天天闷在屋子里,我带她出来散心, 像伺候祖宗。”
“正好把祖宗赊在这里!”
众人又笑起来, 陆诏年淡淡笑着。
傍晚, 牌局散了,她们上船上酒家吃饭。施芥生已经到了一会儿?????,白小姐一落座便吐苦水,今天又输惨了。
施芥生只当是常态,关切陆诏年:“可玩的开心?”
陆诏年牵了牵唇角:“白小姐很照顾我。”
“讲什么客气话呀,原本就是一家人。”白小姐说着,兀自怔了下。
白家是陆老爷属意的亲家,开钱庄,原就家底殷实,这些年借着来大后方的达官贵人,发了不少财。虽不是本埠家族,但白小姐很有些社交本领,亲和健谈,能讲一口地道方言,在交际圈子里很吃得开。
陆老爷安排了好几次,陆闻恺都说不见,后来陆老爷想把陆闻恺调回来,陆闻恺直接去印缅战场飞了运输。
陆诏年根本不知道陆闻恺和家里这些事,回重庆后才慢慢听周围人讲起。
白小姐没见过陆闻恺,谈不上感情,她原本就要接受安排嫁人,嫁给谁都一样,只是一来二往,同陆家的人熟悉了,也和施芥生交了朋友。这些日子,白小姐缠着陆诏年四处游玩,便是受施芥生所托。
施芥生平时在北碚的研究所,他们相约一起登了缙云山,走张飞古道,坐船游小巫峡。
陆诏年没表露出什么,听白小姐这么说,反而开玩笑:“是他没福气。”
白小姐应和地笑了,问施芥生点了什么菜,又道:“不用讲了,一定‘都是小年爱吃的’。”
施芥生颇不好意思:“小年讲究。”
“是说我挑剔?”陆诏年斜睨过去。
施芥生道:“并没有这个意思,我……”
“你只是一心想着小年。”白小姐逗趣。
施芥生脸微微红了,不敢看陆诏年。
陆诏年捧起凉茶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很累吧。”
白小姐和施芥生互相看了一眼,又听陆诏年接着道:“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们顾忌我的心情,总设法让我开心。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过,不用刻意寻开心。真的。”
桌上安静片刻,白小姐拍手道:“莫说这些了,人活起就要寻开心卅!恁个,一会儿我们找艘小船,慢慢游回去。”
“你就游荡。”
“夜晚游船兜风,古时候叫雅兴,你可晓得?”
吃过饭,江上下起小雨,等他们走到廊桥上,雨忽然大了,停泊的小船在风雨中摇荡。
“看来不能游船了。”陆诏年很失望似的。
白小姐轻轻叹气:“那么早些回去吧。”
“我送你。”施芥生道。
“你送小年呀。”
陆诏年道:“不用,我叫辆车就回去了。”
“伞……”白小姐让伙计拿来两把伞,一把给施芥生。
施芥生忙撑伞,追上陆诏年。
风要将伞掀翻,施芥生尽力握住伞柄,把陆诏年护在伞下。
“收到我的信了吗?”
施芥生问了好几遍,陆诏年才听清:“啊,好像是。”
“还没来得及拆吧。”
“抱歉啊,这些天家中……”
“没关系!”
茶肆传来说书先生激昂的声音,陆诏年忘了接话。
施芥生道:“我想你最近对那些物理问题也不太感兴趣。”
陆诏年乘人力车回了家,身上淋湿了,伙计着急地把人领进屋,几个用人忙着给她换衣服、打热水漱洗。
陆诏年听之任之,最后喝了碗药。女用怕她苦,还拿了两颗糖,她没吃。
“不苦啊。”
陆诏年关灯,睡了。
苦味慢慢从咽喉涌上来。
*
翌日早,陆诏年下楼吃早餐。陆老爷听说了昨晚的事,关切道:“昨晚下那么大雨,怎么还从外边回来?”
“和表少爷他们下馆子了,忽然下起了雨。”
“没感冒吧?”
“大嫂让我吃了药,没什么要紧的。”
“还是回来好啊,在家里,这么多人照应。”
“嗯。”
“多待些时日罢。”
陆诏年淡淡的没应声。
二姨太道:“幺小姐这么闷着也不好,现下城里有头脸的人家都在办舞会,我看啊,让小年多去玩一玩才好。”
“是吗?”陆老爷随口一问。
二姨太笑道:“是呀,我叔公家的孩子,银行工作,认识好多朋友,让他给幺小姐作伴……”
陆诏年不客气地打断:“你也知我是陆家幺小姐,什么叔公家的,恐怕给我提鞋也不配。”
二姨太尴尬不已,陆老爷似未察觉,如常地看着报纸。
冯清如解围道:“小年惯会玩笑,可别吓着二姨太。要说这舞会么,何须凑别人的热闹,我们陆公馆也可以办,也是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