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响。
或者照陶申所说,他们没有高达六七百美金的月薪,和击落一架日机五百奖金的承诺,他们只有一条命。
陆闻恺没有指摘陶申的言辞,他多少也有认同,他们有的,只是这一条命。
*
雨停之后,阳光普照,空气闷热而潮湿。早晨的起床号准时吹响,地勤人员开始干活儿,接着飞行员们走进机场控制台的一间柚木教室上课。
上校用粉笔画出日本零式战斗机的轮廓,讲述起他的理论:“俯冲压向日本飞机,先用机首的大口径机枪攻击,一旦距离靠近了就用上机翼的机枪火力,随之俯冲飞走,再重复这一过程。这是苏联援华时,在重庆领空才去的战术,核心点在于取得制高点……”
“老头子,怎么好像你和日本战斗机正面交战过?”
“噢,我的确亲眼见过。”上校放下粉笔,招呼陆闻恺上前,“陆上尉所在的编队与日本‘零式’有过交火,作为击落过‘零式’的飞行员,不如请他来为大家讲一讲‘零式’的特点吧?”
懒散的美国飞行员各说各的,并不在意这位上校“钦点”的中方人员。
“那么,就从编号开始吧,日机编号复杂,了解基本编号方式有利于帮我们辨认他们的作战部队,从而……”
陆闻恺一腔流畅口语吸引了飞行员们的目光,他咬字动听,略带一点英式吞音。
有人吹口哨,陆闻恺并未受影响,接着道:“以A6M飞机的编号为例:“A″代表作战机,“3″代表日本海军采用的第三款轰炸机,“M”代表三菱公司制造。A6M被命名为‘零式’,传说中日本的第一任君主神武天皇在公元前 660年登基,该年即‘神武元年’,日本人很热爱他们的传说,嗯哼所以……”
早课之后,飞行员们来到机场跑道上进行实践训练。
由于空气中过溢的水分,每次飞行前,必须立即排光油箱和燃油过滤器里的水。再晚些,等阳光大剌剌照晒他们的飞机,金属部件温度攀升,就会连地勤人员也无法触碰了。
这个问题亟待解决,没过多久,工作人员便建造几座遮阳的草棚,如此一来,当人们需要在飞机上进行作业时,就把飞机挪过来。
中国飞行员虽然同美国人一样接受上校指导,进行高级课程训练,但美方不情愿让他们驾驶“战斧”战斗机。
这是一种液冷引擎装置的战斗机,机首装有两挺点50口径的机枪,机翼装有两挺点30口径的机枪。柯蒂斯公司将其标记为 H-81型战斗机,美军编号为P-40,在英国皇家空军中则被称为 “战斧”式。
他们的上校不喜欢液冷引擎,因为一颗子弹就足以造成冷却液泄漏,从而导致飞机报废。但“战斧”的迎风面积和速度非常优秀,经过改良有了现在的P-40B。
中国飞行员没有驾驶资格,只能开着破破烂烂的苏产老战机或别的教练机,配合美国志愿航空队的训练。
但比起这些,更多不适应源于陆闻恺的身体状况。他后背的烧灼感被这里的气候唤醒了,常常难以入眠。
伴随着隔壁房间美国人与妓-女的欢愉之声,陆闻恺通常只能整晚整晚地吸烟。
夜晚,这个国度令人感到陌生。奇异的佛塔矗立在森林之中,泥洼地里腐烂的水果散发着异象。
这香气无形缭绕,盘旋着,令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
美国飞行员一批一批抵达,还有他们的骆驼牌香烟和价值十美分的吉列刀片。
往返昆明的美国记者告诉中国飞行员,美国志愿航空队的总部设在昆明翠湖旁边,一座大学生联谊会所里……有娱乐室,兵乓球桌、手摇式留声机和喝不完的酒,后院还有棒球场与网球场,他们可以用低于吉列刀片的价格理发、刮脸,这对于旅华白人来说,是一项传统享受。
美国人擅长讲故事,即使一件小事,也绘声绘色,妙趣横生。
陆闻恺不大想听对方说这些,但除此之外,还有想什么的?
陌生的女学员对于飞行员有许多想象,她们写信来,似乎指望与飞行员做笔友。然而飞行员仅有的浪漫,都给了当地女人。
陆闻恺收到过好几封信,其中唯一一封英文来信,是陆诏年几个月前寄出的,几度辗转才来了这里。
信里说,她在昆明的生活很充实,饮食合口味,一切都好。她去工厂参观了,期待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竭力表现出一种没有经历过伤痕的活力。
陆闻恺抚了抚信笺,收起来放进抽屉。他掀开竹帘走出房间,队员等着他。偶尔是美国飞行员,或记者,做文职的女人,也有妓-女。
各色人坐在同一盏吊扇下,打桥牌、喝波旁酒。他们仿佛是缅甸最悠闲的一群人,直到警报声响起。
硝烟在雨林中弥漫,陆闻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陆诏年。”他在梦里反复出现她的身影,像是审判他的罪。陆闻恺觉得自己变得懦怯了,他不敢再将她放在心上,甚至不敢阅读她的信。
若他对这人世间有片刻的确定,也只能回答她:“这里很好,天气很好。”
*
昆明下着雨,陆闻恺从机场出来,搭上一辆航空队专用吉普车,耐尔大喇喇搂着他在昆明的相好,一个旗袍侧缝露出吊带袜环的女人。
“情调同缅甸女人?????不一样,对吧?”耐尔掐了把女人大腿,夸张地笑起来。
陆闻恺牵了下嘴角,“你知道我——”
耐尔轻松打断他的话:“你们是军人,而我们只是援助中国的雇佣兵巴拉巴拉,拜托,老兄,别这么扫兴!”
“我想睡一觉。”
“你跟我们一起喝醉了,今晚当然能睡个好觉。”
女人听不大懂,却察觉出耐尔想让这个中国男人和他们一起玩乐,她附和道:“一会儿还有几个女学生,很漂亮。”
知道她们假扮是大学生的妓-女,陆闻恺没有拆穿,反正美国人也不在乎。
陆闻恺和他们一起来到酒馆,看到几个熟悉的美国飞行员,还有一个当地机场的中国工人。显然,是个皮条客。
“我一会儿还有事。”陆闻恺道。
“刚回来能有什么事儿,难得两天假,就好好休息。”工人把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孩往陆闻恺怀里塞。
陆闻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靠,给女孩让出位置。
“南屏大戏院正在映,妞妞,你不是最喜欢看电影吗,你撒个娇,一会儿啊,让长官带你去看。”
“我……”女孩不敢直视陆闻恺。
对座的女人和耐尔欢声笑语,瞥见女孩生涩模样,摸出烟盒,示意女孩给陆闻恺敬烟。
女孩掰开铁制烟盒,却让烟丝散落出来。她一下涨红了脸,尴尬不已。
陆闻恺若无其事地拿起烟,重新卷起来。女孩为他点燃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