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赵三嫂子, 你说,你说, 你到底把女儿许了几户人家!”
路宝善夫妻的一句话让王氏瞪大了眼睛:“路嫂子说的什么话, 让人家听见了以为我家是什么人!我家蓉姐儿自然只许了一户人家,就是我娘家旁边小二巷罗家,你看, 罗兄弟和罗嫂子都过来了!”
王氏反应过来就是这样回答的,回答完了才觉得路宝善夫妻两个的话古怪。哪有一开口就问人家女孩子嫁了几户人家的, 这必然事出有因呐!
见罗正涛夫妻两个也在,便皱着眉头道:“罗兄弟和罗嫂子快进来, 不是约好了几天之后才放聘礼的, 怎么今日来了?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罗正涛夫妻两个没一开始那么焦急了, 但脸色却越发不好, 推道:“可不敢, 赵三嫂子家的女孩子贵重, 许了几户人家。我怕攀上您这一门亲,以后您后悔!”
这话说的越听不懂了, 王氏看看罗正涛夫妻,又看看路宝善夫妻, 脸上全是疑惑。
西厢房的孙氏显然是看见这边的变故了的,心里发紧,只道不好!这明摆着是事情败露了。人家上门来,找事呢!
赵莺莺机灵,立刻叫赵芹芹:“芹姐儿, 你去找爹和大哥回来!”
无论是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而这种场合,家里的男丁到场总是好的。
等到赵芹芹飞一般的从后门去找赵吉和赵蒙,赵莺莺又对赵蓉蓉道:“大姐,这事儿还不知道好坏,你先进屋!”
从称呼和对话上来说,赵莺莺知道这件事和赵蓉蓉的婚事有关。既然是这样,身为待嫁的大闺女,赵蓉蓉最好是不要出面。因为不管是不是她的问题,她出来只会让事情更乱。
赵蓉蓉一个闺阁里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时候赵莺莺说什么,她自然就是什么,跺了跺脚就躲到房间里去了。
到了这时候赵莺莺才去请家里辈分最大的方婆子,果然方婆子一出来口称‘亲家’:“稀客稀客,莺姐儿还不去倒茶,这可是你姑爷家的贵客!”
路宝善夫妻也好,罗正涛夫妻也罢,都比方婆子低了一个辈分,自然不好再拿大。于是声气平了一些,只罗正涛的老婆还哼哼道:“哦,亲家,就是不知道亲家奶奶说谁是您亲家呢。”
方婆子不解其意,笑着道:“亲家说的什么话,自然都是我家亲家啦!”
路宝善夫妻听了立刻跳起来嚷道:“我说的吧,我说的吧,赵家蓉姐儿可是许了我家的。”
罗正涛老婆也嚷了起来:“什么玩意儿!事上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一家女许两家,赵三嫂子你真是好大的脸,消遣我们这些人玩儿呢?刚刚还说是把蓉姐儿许我家了,这时候老太太又说路家也是亲家,呵呵,您到底有多少个亲家!”
说这话的时候罗正涛老婆的手指头几乎戳在了王氏的鼻子底下,唾沫星子已经喷在了她脸上。但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王氏愣神,根本不敢躲。
大概是说懵了,王氏根本没想清楚事情首尾。倒是旁边听着的赵莺莺明白过来了:“我姐才没许两户人家,路家下聘礼的不是我大堂姐么!”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一下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了。这话是赵莺莺说的不假,但是在她说出来之后就没有人关注说这句话的人了,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句话本身。
罗正涛夫妻和路宝善夫妻也不是蠢人,脑子一转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路宝善夫妻两个眼珠一转,立刻道:“我哪里知道是你大姐还是你堂姐,我只知道请了张媒婆,说的是你家的亲!”
王氏这时候战斗力也恢复了,想清楚前后之后怒气直往脑门子上蹿——这些日子的事情全想通了!
但是她并不为想通了事情而高兴,因为她很快明白过来,孙氏和张婆婆商量这桩婚事的时候是利用了蓉姐儿。若是事情成了还好一些,现在事情没成,这些人家来闹,蓉姐儿的名声不知道该传成什么样儿!
“呵!明人眼里不说暗话,张婆婆做媒从来不落下话柄,她是真跟你说过是和我家蓉姐儿做亲?还有你不妨把生辰八字拿出来,那是我家蓉姐儿的不是?最重要的聘礼的礼书,你倒是去问呀,可是送进了我家的门槛。”
王氏是和孙氏练出来的一张嘴,话说的快,让人根本没有插空的机会。再加上她说的有理有据,路宝善夫妻两个一下愣住了。
但是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大声道:“说的好听,谁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说不定是你们家伙同你二哥家早就通气好的呢?你们是真亲戚,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一起骗我们外人不是手到擒来?”
王氏气的眼睛发红,正好这个时候赵吉赶了回来,就听到自己媳妇恨声道:“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我自然敢向天发毒誓,这件事我家一点儿不知情。至于那等撒谎作假,那人家做笺子的人,我敢说他们自有老天来收!死后下拔舌地狱还债。”
孙氏贴着门板听外面动静,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暗恨王氏——这正戳到她的痛处了。王氏定然知道有她的份儿,这样说可不是故意诅咒她!
赵吉来到,可是不清楚情况。看王氏那样着急,立刻要挤过去。赵莺莺先拉住了他,把事情说给他听,然后道:“爹,小心着料理,大姐的名声呢!”
赵吉心中一震,的确,这件事的关键绝对不是什么谁对谁错,关键是其中自己女儿的名声。于是赶紧过去道:“走走走,我们去找张婆婆,她是保山,要真有什么不对,找她不就是了。”
的确,在这件事里,无论实情是什么,张婆婆都是绝对知情,而且绝对参与的——无论什么都绕不过她这个媒婆。
赵吉和王氏就在于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能气势如虹。其实到这时候,路宝善夫妻和罗正涛夫妻都知道事情的事情恐怕就是王氏所说的那样,赵家二房联络张婆婆做文章,让路家以为自己要娶的儿媳妇是蓉姐儿。
特别是已经拿出聘礼了的路宝善夫妻,两个互相看了一眼,路宝善站出来道:“甭管事情是真是假,总之我家就是被骗婚了。”
说着挥挥手,他是带了几个堂兄弟来的,立刻一群人涌到西厢房门口,使劲拍门。
“赵二嫂子别装了,我刚才都看见你了的,你定然是在家的!”路宝善站在西厢房前,脸色相当不善。
“您骗婚在前,说破大天去都是您没理。这个时候您出来,我们看在街坊邻里的份上商量怎么解决——您再躲着,我就只能去找张婆婆,一起见官去了!”
骗婚其实不好量罚,因为绝大多数骗婚都是在成亲之后发现的。更多的人家因此只能咬牙认下这件事,自然也有没有上公堂的事情了。
不过这一回的事情发现的早,至少在成亲前几天的时候知道了。再加上路家是男方,影响实在有限。
孙氏没有法子,把房门开出一道缝隙,嘟哝道:“你们仗着人多都来欺负我,欺负我没得娘家兄弟帮忙,欺负我丈夫是个病秧子,欺负我儿子还没有长成。你们欺负我!”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对付男子还好,人家不好意思下死手,但遇到妇人就不成了。路宝善老婆立刻对着这道门缝一撞,把门撞开了,抵着门的孙氏也摔了一个大跟头。
“姓孙的,老娘和你说清楚!”路宝善老婆生的白胖高大,单手叉腰的样子颇有气势:“老娘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你这样的玩意儿是见得多了的!我只告诉你,你快把骗我家的聘礼交出来,然后找中人来解除婚约。不然我们之间的账,那可有的算!”
孙氏哭起来:“什么叫做骗婚?我们两家你情我愿做亲的,你现在不过是翻脸不认人罢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家想悔婚,又不想担上悔婚的坏名声,这才说是我家骗婚的!”
赵莺莺看着孙氏表演,实在是大为佩服自己这个二伯母,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想办法翻盘。
不过她这也就只是胡搅蛮缠而已,像路宝善夫妻这种走惯了江湖,不知道见过多少各色人等的,哪里吃这一套。
路宝善老婆狠狠‘呸’了一声:“我说姓孙的,你这话说出去要笑掉大牙的。我家哥儿有大笔的家财要继承,家里还只有他一个人承接家业。我放个风声出去要结亲,多的是人家应。你说说看,我家怎么会愿意和你家结亲。”
这话不好听,但是却是实话。
这件事只要放出风声,九成九的人都会觉得是赵家二房骗婚。无他,如果是正常做亲的话,路宝善家必然是不会选中蕙姐儿的——世人就是这么刻薄,他们心里有一杆秤,一下称量出一个人的家财和人才,然后看碟下菜。
王氏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听到孙氏叫了起来:“赵家的人都死绝了吗?人家欺负上门啦,这时候都躲到一边做缩头乌龟?”
这是软得不成来硬的。
只不过宋氏死死的把住门不让赵贵出去:“你要充这个大哥?那还真是好样的,我只问你,你出去之后说什么!这件事就是她姓孙的骗婚,你这冲出去是给她挡刀的!”
大房的门紧紧的闭着,就算是会让人看笑话,宋氏也不愿意自家搅和进这趟浑水里。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一惯好说话的赵吉,赵吉确实冷着脸——他是一个总是脸上带笑的后生,这样冷脸的时候十分少。老实人发火最可怕,所有人一下不说话,都看他怎么打算。
赵吉左右扫了一眼,最后看向路宝善夫妻两个,拱手道:“这件事虽然没有我家的干系,但到底有我家的事在里面,这里我给路大哥路大嫂赔不是了!”
路宝善和他老婆吃软不吃硬,这时候倒不好意思起来,路宝善老婆抹了两下手:“罢了罢了,你家现在也一脑门子官司。”
赵吉感谢一样点点头,然后看向自己的二嫂孙氏——这个女人是他在自己老婆和老娘之外,最熟悉的女人。无他,实在是她总是太过于有存在感了。
家里大事小事,只要有一点波澜,其中总是有她的参与。明明不在一张桌上吃饭,赵吉却听她的名字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以往的时候他也很烦他,但是那只是因为她总是带来家宅不宁而已。这种厌烦更接近于一种不耐烦,就像是对市井上那些只会撒泼打滚的无知蠢妇一样的不耐烦。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他看着孙氏慢慢道:“二嫂子,我以往的时候不够尊重你这个做嫂子的,我知道我不对。但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值不值得我这个做弟弟的尊重,这些年的破事儿我都不想提。”
“说句老实话吧,我其实一直在想要是我家没你这个二嫂就好了,任何一个别的妇人只怕也比你强!”赵吉说的很慢,也说的很严厉。对于一个外姓的嫂子来说,受到夫家人这种程度的指责,几乎是判死刑了。
“但是也仅仅只是这样了而已,想过之后我也没打算真撺掇着二哥和娘换个二嫂。但是这一次,我确确实实想,真想让你滚蛋!”赵吉脸色阴沉沉的让人害怕:“这一次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不是那些因为无知所以不讲道理撒泼打滚的蠢妇,你是真的心眼坏掉了。”
“因为心里总想着坏事,以前弄出那么多麻烦,现在又有这样的丑事。”
“按理说,人家都打到家里来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二嫂子你的错,我都该先一起把别人对付了再说其他。但是这一次我不打算这么干——今天闹出来的事儿我不知道会闹多大,我只知道,我家蓉姐儿被牵连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赵吉眼睛瞪的越发大了,简直吓人:“比起你这个不怀好意的二嫂子,我觉得我还是先替我闺女儿出一口恶气!”
说着赵吉带着王氏和儿女进了东厢房,半拉半拽着把方婆子也推了进来。
看着方婆子祈求一样的神色,赵吉坚决的摇头:“娘,二哥是您的儿子,您为了二哥不能见二嫂吃亏。可是您该想想,蓉姐儿是我的女儿!”
这时候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哭声,是从赵莺莺三姐妹的卧室里传出来的,这下连方婆子也说不出话来了。
罗正涛家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并没有他家什么事儿,于是拱拱手告辞。路宝善倒是嘿嘿笑了一声:“赵三哥人倒是爽快,也很能分清楚是非,要不是今日这件事实在是一笔烂账,我倒是情愿与他结亲!”
路宝善老婆也是差不多想法,瞪着孙氏:“都是这个惹祸事!”
人多势众、法理俱全,路宝善家干净利落地把自家儿子和蕙姐儿的婚事给解除了,然后把所有聘礼一分不少的要了回来——就连被吃掉了的点心也不忘记让孙氏折成银钱返给他们。
料理完孙氏这边,他们才复又跑到张婆婆那里,之前所有给的谢媒好处自然要一文不少的要回来。然后还要给张婆婆家好看,大闹了一番。
“不吵不闹的,你们还以为我家是个好欺负的。”
和这件事一样闹的沸沸扬扬的还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赵福的早食摊子总有流氓地痞来捣乱。他们也没有干那些打砸抢的混账事,只不过时不时过来找茬儿,把赵福的生意弄的一落千丈。
在这样的沸沸扬扬里,罗家和赵吉家静悄悄地解除婚事就显得十分不打眼了——两家才问了名呢,就连聘礼都没有下,只怕知道两家结亲的人都很少。所以解除婚约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把文书毁掉,让中人另写一份文书证明这件事。
“赵三哥,实在对不住。”罗正涛摆摆手,也不知道他的对不住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知道这件事儿不干你家什么,你家有这样一个亲戚那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但是我们这些人家结亲还是很讲究的,这会儿这件事在街坊邻里间流传,也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赵吉整个人都有一些委顿,只不过一口气还撑着脊梁骨而已。抬眼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然后又点点头——反正婚事已经退了,他心思有些冷。
这些日子整个东厢房都没有了欢笑,家里一点笑影儿都见不到。赵莺莺有心缓和一番,但是想到如今脸色苍白的赵蓉蓉,她就连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宫里学过怎么不管内心也能讨好人,但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她为她大姐姐和家人担心发愁,根本不可能有那心思。
最终是赵吉的一句话让家里多了一丝活气:“搬家,我们搬家——我再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住着了。这一次是蓉姐儿,下一次是谁?家里还有蒙哥儿,还有莺姐儿芹姐儿,甚至还有茂哥儿,难道等着她一个个祸害过来吗?”
方婆子这是第一次知道小儿子有搬家的意思,大惊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二嫂这次吃到了教训,以后定然会本分下来的。真要是搬出去,那就太不成样子了。”
赵吉确实笑了起来,笑的十分无力:“娘,你说这话你信吗?我那二嫂又不是第一天这个样子了,以前也曾经吃过教训,那也没见她改正过!”
“更何况,就算不提蒙哥儿莺姐儿他们。我现在只要想到蓉姐儿因此遭的事儿,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所以我以后尽量少见,最好不见二嫂。”
要是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句话就是空话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少少看那个女人几眼。
方婆子的手无力地垂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一次是真的吃了称砣铁了心了——知子莫若母,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常最好讲话,也知道这个儿子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晚间的时候赵吉问王氏:“家里现在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银子?”
王氏心知赵吉是想要问买房子的钱够不够,这一次她也是赞同赵吉的——她再也不愿意和孙氏呆在一个地方了。而且房子既然早就打算要买了,现在买也不算太突然。
于是她给赵吉算账道:“之前家里都没存在什么钱,还是这一两年的功夫才有的积蓄。因为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赚的多,倒是有七八十两银子——这银子买房子是够了,却不见得能买到什么好房子。”
看赵吉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家里还有两笔银子在账上,一笔是去年莺姐儿差点走失时她自己得的,有一百来两。原先说的是要给她做嫁妆,我们都是不动的。但是真有个不凑手,就先拿这个应应急罢,事后一定记得给莺姐儿补足就是了——另一笔其实也是莺姐儿的,她打结子每个月也能赚三五两,一直存在我这里,现在也有二十多两了。”
王氏从来没有打算使用赵莺莺的那两笔钱,但是白日女儿偏偏来和她说这件事,一定要让她使用这笔钱。
“我身上连骨血都是爹娘给的,何况一点钱?若是算钱的话,我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吃的米穿的衣,哪一样不是爹娘供养我。如果我的钱和爹娘的钱要算的这么清楚,那我就先要把欠爹娘几年的米粮钱给还了再说!”
王氏依旧不肯随便把女儿钱拿来用,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再过于坚持。至少现在有困难先应应急,过后给补齐是她可以接受的了。
第55章牙行的钱嫂子把赵吉和王氏一起迎了进去, 脸上带笑道:“今日可是稀罕了,兄弟和嫂子一起过来了?我可是记得的, 赵兄弟的生意可比咱们忙, 竟有时间来我这里——难不成是有大生意介绍我?”
赵吉摆摆手:“钱嫂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赚几个劳力钱,比不得钱嫂子。这一回, 这一回啊和之前一样的,就是为了宅子的事情。”
说到宅子钱嫂子就苦了脸了, 王氏前几日才来过一次,她这里哪里有新屋过来搭卖!要知道房子不是别的东西, 等闲人家, 哪个会动不动地买房, 又动不动地卖房。做这种事的本就少, 赵吉和张氏还非太平巷子附近的不要, 这可不是困难!
难是难, 生意却不能不做了,她把写着宅屋的册子拿来, 里头有托牙行租的,也有托牙行卖的。摊开到太平巷子附近的几页:“赵兄弟你自己看吧, 这就是全部了,上一回赵嫂子还看过,只是都不中意。这才几天,中间并没有这几条巷子的人来卖房。”
赵吉点点头,之前他已经和王氏商量过了。
“现在我们急赶着搬家, 要求就不好那么多了。不然是这样,再看看之前你瞧不上的那些房子,矮子里头挑高子——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按照这个挑剔劲儿,说不定一两年也挑不出来。”
所以这一次两个人不管之前有没有看过,倒是把所有等着发卖的附近屋子看了一个遍。
王氏还好,这些宅子她都是听过钱嫂子介绍的,所以看的粗略。赵吉却十分认真,每看到一处就会久久思索,然后往下。
直到看到一处,王氏左等他不翻页,右等他也不翻页。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赵吉道:“钱嫂子,这宅子怎么说?”
王氏不等钱嫂子回答,便急急忙忙地打断:“吉哥,那是不成的!那里挨着王婆子住,恐怕不好,根本没人愿意搬过去!”
赵吉听到王婆子的名字愣了愣,然后却摇头道:“没有妨碍,王婆子会管理人,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本分人受到过不好的影响。”
在扬州养瘦马的人家至少有上千家,分布在扬州的大街小巷里。如果真是风月场上的种子,用不着挨着这样的人家住,那也有的是办法偷腥学坏。如果是个本分的,就是住到人家家里去都无妨。
赵吉想的比王氏简单:“王婆子在边上还好一些,做了邻居她反倒要帮着我们看着家里的小子姑娘。”
这也是真的,扬州城里有上千家养瘦马的人家。如果他们总把周围的风气弄得乌烟瘴气,最后激起众怒,那早就吃不到好果子了。实际上这些养瘦马的人家对邻里比一般人家还要规矩,就怕犯错恶了邻里,以后更难立足。
钱嫂子一听是那个老大难的地方,立刻大喜:“没错,赵兄弟说的对!赵嫂子你就信赵兄弟的,实在不放心,你去走访那些人家。我见过好多,他们基本上都是格外规矩的。”
似乎是怕赵吉在王氏的说辞之下改变主意,她又赶紧道:“这家人的房子好你们是知道了,不放心的话你们自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屋子的用料,再实在也没有了。一般来说这样的屋子怎么也要一百二十两以上,不过主人要钱要的急,又挨着王婆子住不好卖,所以挂在这里的价是一百两左右就肯。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赵兄弟赵嫂子若是真心想要,九十两保证能将的下来!”
那宅子就在太平巷子,赵吉和王氏并不常常从那里经过,但是知道是肯定知道的——大小的确合适,用料确实实在,当年的匠造师傅也好,据说用了这么些年也不见经常修补,这就是原因了。
九十两,九十两买到这样的宅子那是真便宜啊。不要说赵吉了,就是之前力主不能买到那边的王氏也犹豫了。
“要不然,吉哥和我专门去看一看吧。”王氏说了这样一句,其实这也差不多就是同意的意思。要是房子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家就要买在这里了。
钱嫂子眉开眼笑,带了两个人去看房子——牙行留了房子的钥匙,顺便可以看看屋子里。
钱嫂子把屋子里剩下的家具给赵吉和王氏看:“正房里充门面的好家具早就被主人家卖了,就剩下这些便宜货。旧的不值钱,都做新的却要十来两哩!你们家搬过来定是需要家具的,到时候我和主人家说,这些家具半卖半送给你家,添个一二两银子也就是了。”
赵吉和王氏家原来只住了多大地方?突然搬到这个宽敞宅子,家具是肯定不够用的。而普通人家大都俭省,本来买房子就花了一大笔了,再花十来两置办家具,是真有些舍不得。钱嫂子的话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这下王氏心里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没有了。
看过房子,这就算是定下来了。赵吉回家凑银子,钱嫂子则是去和主人家商量,最后把价钱定下来,这就两边分手了。
这一切都被宅子隔壁的王婆子瞧在眼里,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多嘴的妇人。不过是心里知道了,摇摇头就关上了楼上的窗户。
“娘,房子的事情我已经和牙行的人说好了,过几天就能付钱拿房。”赵吉首先就和方婆子说清楚。
见方婆子沉默不语,便接着道:“娘,您放心,新房子也在太平巷子里,您以前的那些老姐妹丢不了!如果您放心不下大哥二哥这边,日日都来一次也使得。”
这一次方婆子总算动了动,脸上挤出一点笑意:“这样啊,那就好。”
赵吉明白,自己娘这是依旧不愿意从这个她一直住着的赵家小院搬走。但是他狠了狠心,假装看不出来,点点头转身往正房去。
这事不是小事,即使分家了,他也应该和自己的兄长说一声。于是轮流通知了正房和西厢房那边,西厢房那边他是站在院子里说的,并没有进屋。
要是放在往常,不论是赵吉买房子,还是不肯进西厢房,都得遭孙氏好一顿说辞。但是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那天赵吉的样子真的吓到了孙氏,这些日子孙氏一直缩着脖子做人,这一次也没有出头说话,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安静。
买房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赵吉和牙行是说好了,牙行也和卖家说好了,但事情可没完!之后牙行钱嫂子就带着文契去找这附近的保长甲长,以及周围的邻舍,得了允许这才能把房子卖给赵吉。
因为赵吉本就是太平巷子的住户,加之本分老实的名头在外,这倒是很容易过了,并没有带来多大的麻烦。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做了——付钱、纳税、告知官府,然后文契生效。
付钱当然指的是付九十两的房钱,纳税和告知官府是一起的,以为纳税就是要交钱给官府么。买卖房子的税并不算重,不过各地有一些不同,不同的年份也有可能不同,有的时候本地人都可能弄不清楚。
钱嫂子这种人当然是对这种事了如指掌,直接让赵吉带四两银子就是——其实三两多就够了,剩下的就给了官府的衙役‘喝茶’。对此的好处是,当天赵吉的房屋换户主十分快速容易,中间什么刁难都没有。
时候钱嫂子与赵吉道:“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咱们的这些小事儿,他们真想难为那真是有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所以一开始就给些小恩小惠,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最后一张薄薄的房契被赵吉收了起来,上面的房主写明就是他,从现在起,这座宽敞的宅子就属于赵吉了。
当然,这不是说赵吉立刻就可以搬进去了。他和王氏商量:“干脆趁着还没有搬进去请两个泥瓦匠师傅和一个油漆匠师傅,涂灰抹墙、拣屋顶补瓦片,还有给柱子、屋檐、家具什么的重新上漆,收拾收拾能当个新房住。”
既然已经花了百来两了,也就不在乎再多花几两银子,于是王氏答应下来:“这个好,不过你要忙生意,我又是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不好监工。所以务必要找几个极靠得住的师傅。”
就在赵吉为了新买的宅子翻新找泥瓦匠师傅和油漆匠师傅的时候,左近的人家都知道赵吉家要搬新家了。虽然并没有搬出太平巷,但还是引来了所有人的议论。实在是之前没有一点风声,突然搬家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有住得近的,听到一点赵家争执的便神神秘秘道:“嘿,这件事呐!其实没什么稀奇了,不过是一大家子难相处下去,如今赵老三有钱买房子,这就自然搬出去了。”
听的人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一大家子难相处’,有一个中年妇人便笑嘻嘻道:“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听说了没有,要我说赵老三和他老婆十足十地倒霉了吧!假如是我也得搬,都撕破脸了还能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
所有人露出会心的笑容,当初罗正涛一家和路宝善一家去到赵家的事情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前因后果有的明白了一点,有的道听途说倒是七七八八凑全了。这些日子在太平巷传出了一种说法,这些说法都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几个小小细节有所不同而已。
赵吉的女儿赵蓉蓉本来都说好了好人家的,结果因为被孙氏的骗婚搅合在里面了,然后婚事就没有了下文。一时的婚事就算了,赵吉家正在走上坡路,以后说不得有更好的。
真正让人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样的,一个是从这看出同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人竟是个心肠如此之坏的,谁能忍呐!另一个就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对蓉姐儿名声上面有了妨碍。或许过几年会被忘记,但是现在这一两年,王氏根本就不敢给蓉姐儿说亲,就怕有人拿这件事说嘴!
“也不一定。”有个老大爷吧嗒吧嗒吸着烟:“兄弟各自有家以后磕磕碰碰是常事,撕破脸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真的能搬出去独门独户地过日子的有几个?说到底还是赵老三发达了,有底气了。”
“对对对!”有个嗑瓜子的妇女红光满面,小声道:“我去看了那宅子一眼,啧啧,赵三这一回可算是和以前不同了。只是这房子,就比现在他家三兄弟加起来还要大还要好!”
无论是人家家庭一些秘而不宣的隐私,还是事关一个人到底有多少钱,这都是时下人最喜欢谈论的事情。于是从一个说到另一个没有人感到厌烦,反而越发兴高采烈起来。
外边是这样议论,在赵家小院里一样不平静。只不过这种不平静不是摆在表面上的,而是藏在平静的湖水之下。
对于赵吉说的在外面买了房子,过些日子修整好了就要搬进去,无论是正房还是西厢房,看起来都十分平静。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一开始他们只是因为消息太突然,不知所措了而已。
虽然正房和西厢房早就知道赵吉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赚到钱了,知道老三家要超过自家了,但是当事实通过‘宅子’这样直接的东西表现出来的时候,依旧会引起他们的惊讶。
惊讶之后就是更加难以描述的心情——除开极个别心思很好的,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看不得别人好’的心情。只不过有的人只是稍微想一想,有的人想的比较多,而有的人能把这种嫉妒变成行动。
宋氏那几日心情都不算好,不知道是不是赵莺莺的错觉,总之来自正房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一直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就是了。
实际上宋氏确实有盯着东厢房这边,这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行为。她心里有些抱怨赵贵没用,不然怎么会被后来才崛起的弟弟超过。赵吉一家都能搬出去住大房子了,而她还要为两个儿子成亲没有地方而发愁。
这个时候赵贵倒是脑子灵光了一回:“那就去找老三么,老三那东厢房以后肯定是用不着了,咱们就先拿来给孩子成亲用——这就算按照市面上的价来也才几两银子而已,家里难道拿不出来?”
宋氏眼前一亮,她是不想给孩子立刻分家的婆婆,她娘家也没有这种传统,所以她从小是看着她奶奶她娘耍威风过来。如今她享受了没有婆婆为难的好处,却不愿意把这好处给自己儿媳妇。
既然是这样,那么一家人就只能住在一起——住都没有住在一起,就算没分家也要变成分家了。
而住在一起,正房是绝对不够用了。外面买新房子搬进去,钱又不够。因此赵贵说的买赵吉家东厢房的主意立刻让宋氏眼前一亮,隔天就去找王氏商量了。
“你们搬过去之后就是住大房子,委实用不着这边的屋子了。我和你大哥就商量着想买你家的东厢房,到时候孩子成亲了也有地方住。”一边捻线,宋氏一边和王氏絮絮地说。
王氏在一旁把棉线挽成一卷一卷的,点头道:“大哥大嫂的考虑实在,苇哥儿和葵哥儿年纪是不小了,再过几年都得讨媳妇。到时候家里添人口,是怎么都不够住的。”
等挽完了线,王氏与宋氏道:“晚上我去和吉哥说,大嫂是知道的,这种事我哪能一个人做主。”
这其实就是同意的意思,而这种事王氏同意了,赵吉也不会拒绝。果然,晚上赵吉回来,王氏这么一说,赵吉就点头:“大哥家的房子是紧张,现在预备着,以后两个侄儿才好说亲。”
这件事就连方婆子也赞成,露出了这几日第一个笑脸:“你大哥大嫂一直担忧苇哥儿和葵哥儿将来成亲两个房子都没有,恐怕会格外艰难,没成想现在就不用发愁了。”
这些日子方婆子也渐渐没那么排斥搬新房子了,所以人都是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的。这时候又因为赵莺莺一家搬新家,家里儿孙一件一直为难的事情得到解决,他就更加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了。
赵吉和王氏当然发现了这一点,都笑了起来——这时候东厢房一家人都很高兴。包括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最近才在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妹妹的开导下逐渐放开心胸的赵蓉蓉。
上次那件事,三房里受伤害最大的当然是赵蓉蓉。再加上她的性格在姐妹里也是最内向最敏感的,发生了那件事着实让她难过了很久。那时候赵莺莺每天晚上睡觉都警醒了一些,拿出了当初给太后守夜的本事。
别说赵蓉蓉起来哭了,就是她翻个身咳嗽一声,赵莺莺也能立刻睁大眼睛——没事的话就当没听见,有事的话立刻就起来安慰。
白天又有赵芹芹这个开心果,不过多久她就已经好很多了。说到底还是爹娘是一片天在上头撑着,王氏与她道:“怕什么,你才多大,再等几个月就没有人谈论这件事了,而再等几年呢,根本就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赵吉与她道:“别怕,家里如今立起来了,到时候爹给你准备一份嫁妆,比罗正涛家还好的人家也争着来求亲呢!”
小孩子知道什么,只要大人和他们说没事,他们就会相信真的没事。
宋氏的嫉妒之心因为后面的峰回路转变得很淡很淡了,相比那一点什么都没用的嫉妒,还是解决一直让她不知道怎么办的难题更加重要。她的全部心神都在买到东厢房之后家里就宽敞些了,可以和媒婆说给老大说亲事。
宋氏有这样的经历,嫉妒之心比她更重的孙氏却没有别的事情牵扯注意力。
她一会儿想起好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东厢房里格外艰难。赵吉带不回来什么钱,家里孩子却越来越多,于是王氏刚刚做完月子就要坐到织机前面织绸。饶是这样,也没有钱可以存下来。
那时候自己不只没想过三房有一天能买大房子搬出去住,立刻离开这个狭窄逼仄的赵家小院。甚至没想过三房有一天能和自家一样,至少养家没有那么困难。那时候的孙氏看东厢房都是从上往下看的,挑刺没有现在这么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一会儿又想起过年的时候,三房和以前寒酸的过年不同了。孩子们都有新衣裳——也不知道这么浪费做什么,还在长的孩子能穿多久?点心坚果放在橱柜里随便孩子吃,他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大户人家,哪里来的做派!
等着吧,原本用来过年的点心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不到过年就能让小孩子糟蹋完。于是她等啊等,等到了过完元宵,东西好像是取不完似的,还没有见底。她愤愤不平:一定是三房的人买了太多了!不晓得节俭,这样的人家就是赚的再多也富贵不起来。
然后时间就到了现在,三房已经要买大房子住了。
等到搬家那一日,赵贵帮着赵吉搬家。不只是他,他家两个半大小子也都来帮忙搬进搬出。外面有雇佣的牛车拉东西过去,场面虽然小,却也有一种兴旺发达的朝气。
孙氏本来是靠着廊下的柱子站着,和往常一样磕的满地都是瓜子皮。
附近住的街坊邻里都来祝贺,男的道恭喜,然后就和赵吉说宅子的经:“要说这宅子啊,最重要的还是看那几根木头好不好。若是梁、柱之类的好,历经百年实在是太容易了......”
女人则是抓住王氏的手:“啧啧,还是妹子你的命好。儿女双全,夫婿得用...说不得以后啊,你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把我们都甩到后头去了。”
‘把我们都甩到后头去了’这一句话好像是刺激到了什么,孙氏冷哼了一声,扭身回了西厢房的卧房,然后把门帘子猛的一摔。既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装作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