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把他从你的心里放下
“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不愿有一日郑成功兵临城下,你们被俘受辱,我没有退缩,我让他们去打了,我……”
福临僵硬地“解释”着,但该听的人根本不愿再听,玉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乾宫。
“皇上?皇上?”葭音见福临跌坐在地上,急忙膝行而来搀扶着他,“皇上,您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葭音,你看到了,这就是朕的额娘,在她眼里,从来就没把朕当过皇帝。”福临彷徨又恐惧,“她好狠的心,好狠好狠的心……”
葭音道:“太后也是一时冲动,臣妾去替您解释,皇上,您先冷静下来,别急坏了身体。”
福临痛苦万分:“她是不是真的希望我去御驾亲征,是不是真的希望我死在前线,葭音……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葭音知道皇帝此刻不冷静,不会看不起他,更不会出言伤害他,温柔如水的女子,善良地保护着皇帝脆弱的心,她知道这个男人所有的雄心壮志,也知道他全部的弱处。
葭音道:“太后并没有要软禁您,太后说了,待郑成功被击退,您就可以重新回乾清宫。”
福临摇头:“没用了,那时候朕再回去,从此就沦为傀儡,再也休想执掌天下大权,朕这个皇帝,到头了。”
失魂落魄的人,看起来是那样可怜,谁能想到,他是富有天下的皇帝,虽然历朝历代不乏这般孱弱的君主,可是……
“皇上,臣妾去替您解释。”葭音勇敢地说,“皇上,您等一等。”
“葭音?”福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皇上,臣妾这就去,去求太后收回成命。”葭音拉着福临起身,看他能自行站稳后,就转身追了出去。
“葭音……”
这边厢,玉儿尚未走远,她正在纠结,要不要亲自去一趟武英殿。
她没打算掌权治理天下,也不会真正架空福临,更不会让儿子成为傀儡皇帝,是怒其不争,是恼儿子在关键时刻,竟然想要退缩,至少眼下,福临不适合再为任何事做出决定。
“太后,皇贵妃娘娘跟来了。”苏麻喇忽然走上前。
玉儿回眸,便见柔弱纤瘦的人疾步追来,走到面前禁不住急促地喘息,神情焦急地说:“太后,请您息怒。”
“长话短说,有什么就直说。”玉儿道,“你想要什么?”
葭音的心突突直跳,快得几乎接不上她的呼吸,但还是勇敢地开了口:“太后,皇上在臣妾那里休息一夜就能好了,皇上明日就能回乾清宫处理朝政。”
玉儿只是微微蹙眉,就吓得葭音目光打颤,低着脑袋说:“太后,您就让皇上坐在乾清宫,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也好过在臣妾宫里养身体。若不然,这与皇上退回盛京,又有什么区别?大臣们会猜忌怀疑,不能团结一心,臣妾恳请太后,收回成命。”
“他落到了,要一个女人来为他求情的地步吗?你说的这些道理,他能想到吗?”玉儿问,“是不是有一天,还要把你献出去,来换得敌人退兵,换天下太平。”
“不会有那样的事。”葭音连连摇头,“太后,皇上什么都知道,只是皇上眼下不冷静。太后,正因为您是最亲近的人,皇上才会说出那些不敬的话。”
“董鄂葭音,你运气不好。”玉儿说,可再要往下说,被苏麻喇拦住了。
“娘娘,您的话,太后都听见了。”苏麻喇代替玉儿开口,温柔地对董鄂氏道,“那就依娘娘所言,请您好生照顾皇上一晚,明日照旧升朝。”
“真的?”葭音喜出望外,深知苏麻喇的话可以代替皇太后,但还是有几分不安,怯怯地看向太后,可人家早背过身去了。
然而此刻不反对,那就是默许了,葭音屈膝道:“多谢太后。”
玉儿走开了,没再多一句话,苏麻喇搀扶葭音起身,恭敬地说:“请皇贵妃娘娘好生照顾皇上,告诉皇上别害怕,大臣们将军们,一定有办法抵挡郑成功。”
葭音含泪道:“多谢姑姑,多谢您。”
苏麻喇轻轻叹:“太后和皇上的事,暂且搁一搁,再没有比家国天下更重要的了。”
承乾宫里,福临呆滞地坐在炕上,不理会任何人,直到听见葭音的脚步声,他才抬起了脑袋。
“太后答应了。”葭音走来,笑中带泪,“太后说,您在臣妾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就对大臣们说,您是烧糊涂了说胡话,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将郑成功打回去。”
“可是朕不知道该怎么打。”福临道,“朕连江宁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朕也从没见过长江的波涛,葭音……所谓皇帝,到底是什么?”
“您没见过,可大臣们见过,您不会打仗,但将军们会打。”葭音走上前,轻轻擦去福临额头的汗水,“皇上,中原地大物博,历朝历代,这片土地上每一位帝王,都没法儿用自己的脚来丈量整片国土。所以才会有大臣,他们是您的眼睛,您的耳朵,您的臂膀,皇上,您担心自己的妻儿母亲受辱,那么将军们大臣们的妻儿呢?请您赌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与您的将士们共存亡。”
福临僵硬地点了点头:“朕听你的,葭音,为什么额娘……不能这样对朕说?”
葭音想说,皇帝一遇见母亲,就像刺猬似的竖起满身的刺,他和太后是血脉骨肉相连,可彼此之间,却隔着整座江山。
但眼下,还是别说的好,皇帝的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
慈宁宫里,元曦刚才亲眼看着皇太后含怒而去,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紧张地守在这里等消息,但太后归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很快,就有大臣出入,几位位高权重的亲王和大臣都在慈宁宫露了脸,端茶送水的太监宫女,悄悄给佟嫔娘娘送话来,说皇上发烧病倒了,正在承乾宫养病。
可元曦知道,那不过是太后的说辞。
如此,直到午膳时分,元曦才见到了太后。
连着数日没什么胃口的人,今天却吃了不少,元曦能感受到太后咽下食物有多辛苦,她也曾经如此,把饭到药吃,只为了能有力气支撑身体。
饭后用茶,元曦亲自到茶水房为太后沏了今年的新茶,端进门时,听见太后对苏麻喇姑姑说:“她是鄂硕的女儿,跟着鄂硕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本该是这样有眼界有胆魄的女子,奈何天生温和柔软,还是个病秧子。”
元曦放下茶,转身要走,玉儿却喊住她问:“倘若今日的事,是你在福临身边,你会怎么劝他?又怎么来劝我?”
“太后……臣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元曦老实地说,“臣妾一直守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方才有小太监来告诉臣妾,皇上病了。”
玉儿叹息,让元曦靠近,伸手摸了摸元曦的手,这孩子成天伺候在自己的身边,一双手比不得旁人那么娇嫩,她为了能伺候好自己,连指甲都不留。
“别怕,有额娘在。”玉儿道,“不论如何,我不会伤害他。”
元曦内心惶恐,她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估摸着绝不是好事,大臣们直接来找太后,那皇上呢?真的是病了吗?
“太后,请您保重身体。”元曦道,“臣妾能为大清做的,就是好好侍奉您和皇上。”
“可是福临他不需要你。”玉儿残忍地说,“元曦,早早把他从你的心里放下,不要再逼迫自己,折磨自己。”
“可是……”
“你想要为玄烨走的路,也正是我要走的路。”玉儿道,“一起好好培养玄烨,我做错过的事,你不能再错。我对不起福临,可你不能再对不起玄烨。”
第643章 盼着你们母子和好“太后,臣妾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您一定又和皇上起了冲突。”元曦真诚地望着太后,“待事情过去后,您愿意和皇上促膝长谈吗?请您恕臣妾不敬,太后,您也常常不愿听皇上把话说完,皇上他就不敢再说。”
“元曦,我是不是把福临逼得很紧?”玉儿问,“他很害怕我,是不是?”
元曦点头,跪下道:“臣妾不是偏袒皇上,也不是不愿听您的话,非要纠缠着和皇上的情意,太后有太后的人生,皇上和臣妾,也有我们的人生。”
玉儿闭上眼睛:“你还想说什么,说吧。”
元曦横了心,郑重地说:“先帝幼年丧母,兄弟众多,无人扶持,注定要自强不息地长大,可皇上是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再后来又不得不和您一起委屈于摄政王强权之下。您竭尽全力,为皇上披荆斩棘,让皇上前途顺畅,就势必使得皇上少受磨砺和挫折。这不是您的错,也绝不全是皇上的错,皇上从没有独立处置过任何事,因为任何事稍有差池,您和大臣们就急着将皇上推在一边,一次又一次,皇上的信心和雄心会被磨光,他害怕您,也害怕朝臣们。”
玉儿道:“所以他只能窝里横,在女人和孩子身上,做一些乾纲独断的决定是吗?”
元曦无话可说,不安地看着太后。
“元曦,难道我没有容忍,没有鼓励,没有放手吗?”玉儿说,“你说他稍有差池,我和大臣们就急着把他推开,为什么?因为关乎着江山社稷,关乎着数万万的人头,国家大事可以稍有差池吗?多几次稍有差池,你就不能活着在这里和我说话,我们都成了阶下囚,要去黄泉路上做伴了。”
“太后……”
“元曦,不要怪我狠心,我没做什么伤害他的事。”玉儿道,“别害怕,天塌不了,不论发生什么,还有我在。”
“太后,您也要保重。”元曦不敢再说了,她能说的话,说尽了。
这一日,离了慈宁宫,回去的路上经过承乾宫外,元曦隔着宫墙驻足相望,承乾宫里静谧无声,皇帝大概是睡了,他一定很累很累。
“小姐。”石榴在一旁轻声道,“咱们走吧,皇上一定不希望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石榴,我到底还是被比下去的。”元曦道,“太后娘娘是对的,我也的确早就放下了,可就是总忍不住,会在乎他心疼他。”
“皇上毕竟是您的丈夫,是三阿哥的阿玛。”石榴说,“谁不乐意一家子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
“一家子……”元曦苦笑,带着石榴离开了。
隔天一早,如葭音所愿,太后没有软禁皇帝,没有阻拦他去乾清宫的路,福临对朝臣们说他昨日发烧,说的糊涂话,这一仗必胜,绝不会退回盛京。
然而前线的战况不容乐观,七月初七,郑成功与他手下的兵马顺利会师,在江宁内外城郭的观音、金川、钟阜、仪凤等门外扎营,共立八十三座营寨。在各处营寨都安设大炮,并准备了云梯、藤牌、竹筐、铁锹、凿子等攻城器械,随时准备攻城。
但奇怪的是,郑成功在如此有利的战局之下,竟然没有主动攻城,两江总督郎廷佐趁此机会,安定城中民心,加强城郭防御,加紧储备粮草,置办武器,搜集整修船只。
七月中旬,苏州水师总兵梁化凤带领四千兵卒自崇明岛赶来,最先抵达江宁支援,随后江西、宁夏两路兵马也陆续赶到。
清军守备江宁的兵力已经大大加强,而郑成功屯兵围城之下不攻不战,士气难免低落。
七月二十二日晚上,江宁城里的满汉将士认为时机已到,派绿-营兵打头阵,由梁化凤率领部下骑兵五百余名出仪凤门、管效忠领兵出钟阜门,于次日黎明时分突袭郑军大营。
驻守在这里的郑军将士,连盔甲器械都来不及披挂周全就仓促上阵,很快被清军击败。
初战告捷,军心大振,之后八旗军队与绿-营相配合,改被动守城,为主动出击,连连攻打郑军,因此扭转战局,逼得郑军节节后退。
八月初,江南传来军报,郑成功已被逼退到崇明岛一带,正准备登岸夺岛。
在捷报频传之中,福临渐渐找回自信,这一日得到消息,便当众发令,决不许郑成功夺取崇明岛。
半个月后,再得到消息,崇明岛上三千绿-营军誓死守岛,郑成功登岛失败,损失惨重,不得不从海上向南退去,返回厦门。
这一仗,从春天打到秋天,足足纠缠了半年,清军一度被逼得无力还击,可郑成功之军不擅陆战的弱处,加上清廷将士团结一心,以及百姓没有出现叛逃的混乱,最终扭转了战局。
事后分析整场战役,才知郑成功围困江宁时,八旗将军喀喀木曾担心汉民叛逃,唯恐有人与郑成功里应外合,欲屠城杀害汉人。
幸得两江总督郎廷佐力劝,才没有发生屠城之灾,也因此稳定民心,有利于后续战事。
而这郎廷佐,正是昔日豪格部下,大清入关后,曾随豪格攻打四川平定张献忠。
但随着豪格被多尔衮除去,也曾一度落魄,这几年经朝中几位重臣举荐,与其他一些昔日豪格与多尔衮的部下一同,分散在南方各地任职,以对抗反清复明的势力。
此次守住江宁,逼退郑成功,论功行赏,郎廷佐居首功,福临亲自接见几位将军,为他们在太和殿摆宴,庆贺战功。
宫里不知多久,没听见过喜乐,妃嫔们在后宫里,纷纷走出殿阁,听着隐约从前朝传来的乐声炮声,纷纷合十祝祷,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陈嫔领着已经会走路的常宁,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门前的宫女却说,太后正忙,请她晚些时候再来。
便见元曦从门里出来,抱起五阿哥说:“皇祖母正忙呢,等一会儿,佟娘娘来接你好不好?咱们先去书房转转,五阿哥去看看哥哥们有没有乖乖念书。”
陈嫔道:“书房我可不敢去,请安几时都成,不敢耽误了皇太后的事儿。”
书房里,玉儿正和范文程说话,打郑成功的事儿,告一段落,玉儿并没有沾沾自喜。
大清的军队尚没有能力追到厦门去将他完全剿灭,那里是郑成功的地盘,去了一准吃亏,只能等将来,大清有了更强大的水师和军力,再想办法。
这会儿她更在意的事,朝廷与郑成功胶着激战时,各地藩王是什么表现,这也是玉儿在过去几个月里,让范文程严密监控的事。
“虽然朝廷下旨,要他们按兵不动,守住各藩地,可他们还是召集人马,随时准备作战。”范文程忧心忡忡地说,“但臣以为,他们绝不是为了能赶赴江宁支援,又或是北上勤王,他们……”
玉儿眼眸冰冷:“他们是等着郑成功打过来之后,坐收渔翁之利?”
范文程颔首:“三藩之势,早晚成为朝廷心头大患,可眼下为了四海安定,不得不捧着他们。太后,您和皇上要早做准备。”
玉儿道:“用汉人打汉人,就注定会有这个结果,可我满洲八旗军队,一到南方战斗力就下降,这是致命的。接下来数年内,把队伍拉到南方去历练,每岁更替,让所有的八旗将士都去踩一踩南边的土地。他们刚从北方来时,不习惯南方作战也罢了,入关都十几年了还不行,那就说不过去了。”
话音落,苏麻喇带着人来,说是将军们敬太后的酒,玉儿饮下,命苏麻喇取宫中窖藏犒赏众人,又对范文程道:“你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范文程退下后,苏麻喇道:“格格,皇上今日可高兴了,其实派人来请了好几次,想请您一同享宴。”
玉儿说:“我不去了,打仗和我们女人家,有什么关系?”
苏麻喇轻轻念了声:“何必矫情。”
玉儿瞪着她,苏麻喇忙笑道:“好几个月了,母子俩都不说句话,您要吓死我们吗?您仔细看看,上到皇后,下到宫女太监,宫里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都快闷死人了,就盼着你们母子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