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皇后见时候也不早了, 便上前提醒着正演的起劲的郁氏:“母后, 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该往花园里去了,想来那边应该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太后这会儿正拉着姜思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经皇后的提醒, 才想起今天的主题, 笑的有些局促:“也怪哀家,见着这孩子太喜欢了,竟也差点忘了正事。”
女眷们听着太后这样说,自然也都应和说无碍。皇后便吩咐人支起仪仗, 准备前往赏花的怀香苑去。
依着位分,太后与皇后走在前头,后头跟着宫妃, 再紧跟着的就是依着品阶排的命妇。姜思之见母亲跟在宫妃的后头,正打算默默的从太后身边退到母亲一旁。
却被太后看穿意图一般叫住人:“思之就扶着哀家过去吧。”说着她还把手抬了起来,叫人难以拒绝。
可姜思之也是委实觉得和太后在一起不自在的很,虽然明知这是太后给脸, 但她还是不死心的推诿了一下。
“臣女鲁莽, 怕是伺候不好太后娘娘。”姜思之欠身说道。
郁氏却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只站着等她上来扶自己:“没事儿, 哀家喜欢你的紧,感觉同你们这年轻的姑娘家走在一起身子都松快了些。”
皇后约莫也是看出了姜思之的拘谨,站了出来走到郁氏身边打圆场:“还是我来扶着母后吧,小姑娘鲜少入宫,怕是脸皮子薄的很怕出错, 便让她现在后头跟着吧。”
皇后身手扶住太后,神情娇嗔:“莫不是母后一见着好看的姑娘,就不要我们这些宫中的老人了?着实叫人伤心的很呢。”
太后虽然有些不满姜思之这般不识抬举,但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许是逼的有些紧了。好在郑氏这台阶给的也及时,她也就顺势而下:“瞧瞧你,都是做皇后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说完还拍了拍郑氏的手背以示亲昵。
姜思之见太后并没生气,轻轻吁了一口气,退步走到母亲身侧,偷偷歪头对母亲做了个委屈的表情。
钟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无奈,可宫里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嘛?熬这样一天总比女儿往后熬一辈子的好啊。
一行人没走太远就到了今日赏宴的怀香苑,刚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往年里也是会办赏花宴的,只是日子大都有些不同,三月赏春,夏日赏莲,深秋赏枫,严冬赏梅。
可如今正是五月初头的日子,春花已谢夏荷含苞,各家之前收到宫里的邀贴也只说是赏花,没道明是赏什么花。
不过也美人会去深究,毕竟历来这赏花宴不过是宫里头的人借这个由头想相看姑娘们入宫罢了。只是咱们这新皇上这几年就光顾着宠那淑妃了,各家就是再想搏前程也不会如此想不明白的将府里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到宫里过那苦闷的日子。是以新皇继位以来的这三年,这、宫里的赏花宴就成了各家相互看合眼的姑娘结姻亲的场合。
大家闻着这浅浅的香气,一时半会儿也都没想出来这院子里究竟种着的是什么花种,等走进了怀香苑才被面前姹紫嫣红一片牡丹给看迷了眼,当真是称的上璀璨如锦。
太后将大家讶异感叹的眼神通通收入眼底,心里甚是满足,就朝着空地上布置出的席位上走去。
怀香苑的地方不大,却是在四周种上了整整一圈各式品种的牡丹。苑中央里布置着两排长长的湘妃竹宴几相对而座,席位的正上头则放着两张乌木边花梨心的翘头案。
皇后扶着太后踏上玉石台阶,坐在案几后头,又等着其他人各自入席坐定。
两排宴几的最上头相对而座的是位分较高的两个宫妃,今日能进宫赴宴的都是位居从三品往上的命妇,是以那几个位分不高的容华、美人都是没资格入席的。
而暄王如今还未有正妃,令仪长公主和淑妃又不爱往这人多的地方凑。所以再往下头坐着的便是国公夫人与钟氏了。
这次宫里发出去的帖子不多,来的也都是品阶高的夫人嫡女,大家客客气气的寻着自己的座位,没太费时就都安安坐好。
太后虽说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但毕竟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为着不叫人挑出错儿来,也坐着安静的听着郑氏同底下的人说着些客套话不与相争。
皇后刚说完那些旧例寒暄的话,下头就有人开始奉承着:“今儿娘娘请我们入宫赏花倒真叫是让我们开了眼了,竟不知这五月间,这牡丹竟也开的如此好。”
皇后听了这话,依旧笑的委婉端庄,回答说:“这花房里这两年倒也是出了几个能干人,将这一院子的牡丹养的是极好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是能让这花养到初秋不谢,也不知真假。”
这说话的女眷是个御史夫人,是个惯会说道的:“那必定是真的,轮谁也没有这胆子能欺瞒皇后娘娘啊。再瞧瞧这院儿里头的,好些个颜色都是咱们在宫外头都不曾见过的。”说完这话,御史夫人望了一下远处的绛色花团做出个稀罕的表情来。
太后郁氏顺着这御史夫人的目光望去,见她打量的是一团苋红色的牡丹,便接话说:“这是花房里今年新种出来的颜色,名唤墨魁。看上去也的确是个稀奇的。”
姜思之往日里也是喜欢看些花花草草的,且偏爱颜色艳丽的花朵。适才一进这怀香苑,整个魂儿都被这百卉含英的景儿给吸引住了。这听见太后正说这赤色如墨,乌金耀辉的色儿,更是忍不住的绷紧了脖颈好叫自己看个仔细。
坐在上头的皇后与太后自入座后就都一直用余光瞄着姜思之,见她对着那墨魁露出欣赏之色,心里都暗暗有了自己的主意。
太后唤了一声身旁的宫人,掩嘴不知吩咐了什么。就见宫人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盆刚摘下的新鲜墨魁。
太后对着下头的姜思之招招手唤她上来:“好孩子,你过来。”
姜思之听太后又唤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虽然不情愿的很,但还是乖巧的走到了两排宴几的中间,屈膝道:“请太后娘娘吩咐。”
“你上来,到哀家身边来,替哀家簪花。”郁氏说道。
姜思之听完,心里头真是有万千不解,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这太后了,竟叫她今日几次三番要使唤自己。
她又些不死心的推托了一次,脑袋垂的低低的说道:“臣女笨手笨脚的,实在是怕做的不好,光招惹太后娘娘不高兴了。”
这已经是姜思之第二次推诿了,郁氏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哪怕坐上了圣母皇太后的位子,心眼儿也不见得比从前大上几分,哪怕她是真心想叫姜思之做自己儿媳的。
这会儿已经连着两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姜思之下了面子,郁氏的脸色难免有些不好看。
她努力端着自己的笑容,语气却是可见的变了三分:“姜夫人你们定是往日里对孩子太严厉了,瞧瞧这孩子,胆儿那么小,哀家不过是叫她替我簪花,却像是哀家要吃了她似的。”
太后对着钟氏说完,又把目光转回了姜思之,盯着她的脑袋,语气带着点威慑:“你要是再不过来,哀家才是真的要不高兴了。”
钟氏听出了太后语气里的不悦,连忙站了起来,朝太后告罪:“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小女自来不大爱出门,也少见这等场面,难免有些胆怯,还望娘娘赎罪。”
太后可不爱听钟氏这净说些场面话,只等着下面的姜思之的反应。
姜思之知道自己今日任性了,此刻听见母亲这般伏低做小,也不敢再托大,干脆跪了下去说:“能为太后娘娘簪花,是臣女的福气,只希望娘娘一会儿莫要嫌弃臣女愚笨就好。”
太后听见姜思之的妥协,终于弯起了嘴角宽慰她道:“无碍,过来吧。”
姜思之从一旁走了过去,从宫人手里端着的黑漆方盘里挑了一朵最大的出来,走到太后身侧小心翼翼的把花戴到她鬓边,又仔细的调整了一下位置,才往后退却两步。
“太后娘娘,臣女已经簪好了。”姜思之恭恭敬敬的说道。
郁氏用手抚了抚头上的花,也没去照侍女端着的奁妆镜,转头朝皇后那儿望去。
皇后见郁氏的目光朝自己看来,便矜着笑,带着欣赏的目光望着她鬓边的墨魁牡丹,说道:“真是极衬母后。”
而后目光又越过郁氏朝后头的姜思之投去几分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这回太后也没有再留姜思之,开口夸赞了几句,就让她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席间除了时不时问上姜思之几句,这赏花宴倒也与往常进行的一般无二。
这头的赏花宴开始走席,皇宫另一角也有人正听着来人汇报着怀香苑里的动静。
这是皇宫里的冷宫,里头关着两个先帝在位时犯了忌讳被关进来的婕妤。按说先皇殡天,这冷宫里的人是要赐死的。可这两个婕妤在被打入冷宫前都是与郁氏有过龃龉的。等郁氏成了太后,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折辱人的机会,只继续关着她们,哪给她们赐死这般解脱的机会。
而周煜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左右冷宫里就是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银钱,郁氏又是她生母,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这后宫里的事他也只当作不知道。
宋景行坐在一把黄花梨镂雕麒麟纹交椅上,手里端着一盏青花海水纹杯,身后的宫殿里时不时的传出几声尖声刺耳的幽怨哭喊。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底下人回话,在听到小姑娘两次下了那个女人的面子时,握着茶杯的手也不住的收紧,面色带着些宠溺又显得十分无奈。
等人说完,他把茶杯下,用指腹松了松一直打结的眉头,声音低哑听着有些疲惫:“下去吧,及时把那边的情况报过来。”
“主子,淑妃那边的红一这前一段时间曾又来找过奴才一次,但是奴才依照您的吩咐没有理会。不过今晨红一又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有关主子您的,奴才依旧就没有理会。”正说着话的是宋景行埋在皇宫的眼线之一——暗六。
宋景行听他说完,只回了一句“很好。”,便叫他赶紧回去盯着小姑娘那边,似是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暗六口中所说的有关自己的消息。
可合欢殿那边,红一再一次没把消息递出去后,便赶忙来回禀淑尤,请她拿主意。
“暗六不收消息?你可有问他为何不收?”淑尤面上显得十分焦急,一改往日万事不关己的淡漠。
红一摇了摇头说:“暗六只道是相爷交待的再不许收合欢殿里的任何消息。”
淑尤揪着自己的手指,神色纠结又忿忿不平,她银牙一咬,当机立断朝外头喊道:“来人!替我更衣!咱们也去赏花宴上看看去!”
淑尤心里焦急,略略打扮了一番,就坐上肩舆风尘仆仆的往怀香苑去。
而怀香苑里,大家都在用着茶点,有些爱说嘴的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引的大家出声调笑,气氛也算是融洽。
这时却突然传来內侍的通报,唱着淑妃娘娘驾到,让众人都是一愣,席间顿时鸦雀无声。皇后原先带着弧度的嘴角更直接僵硬在了脸上。
这京城的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如今这合欢殿里的淑妃独得盛宠,更是与皇后不合。虽也有胆大的言官偶尔上书指责皇上宠妾灭妻,但皇上总是充耳不闻,有时更是直接斥责上书之人道听途说,妄图以乱朝纲。
这个罪名一压下来,谁还敢再说道什么?毕竟皇上虽然宠爱淑妃,但是皇后那边该给的面子里子却是一分都不少。
这外头人都道淑妃只是宋府里的老爷夫人在某年大雪从边疆捡回的一个流民,偶然得了皇上的眼,靠着一股子的狐媚劲儿勾的皇上神魂颠倒,竟再也没让皇上往后宫添过人。
这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渐渐的,这街头巷尾竟还有传言流出,这淑妃乃是妖媚所化,一双招子更是会使得迷魂之术,男人但凡看上一眼就会被迷了心智吸了精气。
这些官家夫人都是有身份的,自是知道这些个市井传言不可信,但也难免好奇这淑妃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事。可奈何这淑妃架子大的很,不喜参加宫宴,皇上也从不勉强她,所以外头见过淑妃真容的人并不多。眼下听见说这集圣上万千宠爱的淑妃娘娘要来,大家都反应不过来,只当是自己听差了,可抬头看见坐在上首的皇后也是面色发白,才心道只怕真是淑妃来砸场子了。
在场坐着的夫人都是各家府里的正妻,最是看不得这种做妾的狐媚子,知道淑妃要来,哪怕身份高过自己,也都是正襟危坐,只用余光瞟着来处等着人现身。
姜思之平日里除了爱看戏本子,也时不时乐意听桃夭讲些外头传的热闹的故事。这淑妃的故事颇为传奇,自己不光听过,还知道好些个版本。
要说自己原先对这传闻中的宠妃顶破天也就三分好奇,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来听旁人说过的,淑妃是从宋府出来的。想着宋景行,姜思之心里犯起了酸意,眼下是实打实的对这淑妃感起了兴趣。
可当她看见来人时,姜思之不光心间满是酸味儿,还连带着对宋景行往日里对自己说过的话产生了怀疑。
就见从外头走进来的人身姿丰盈,腰肢却纤细窈窕。一身繁花水雾碧绿的翠烟衫,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双眸似水却带着点点疏离。一头青丝梳成高高的双刀髻,将面容窄窄的线条显得更是凌厉,额间贴着殷红的火纹花钿衬的肤白赛雪。
别说是姜思之看呆了眼,那些原本都没打算用正眼瞧她的夫人们,这会儿哪个不是把头转了过去,恨不得从这淑妃的身上盯出个洞来。
不少人甚至偷偷打量着淑妃的身量,看着那挺挺饱满的胸脯,在心里暗暗腹议,这般姿色又是这样的身材,怪不得能把皇上弄的五迷三道的,只怕是个男人上了她的床没个一天一夜都是下不来的吧。
这些人也总算是明了了淑妃受宠的原因,带着茅塞顿开的神色,心下又有些怜悯上了坐在上头的皇后。碰上这样子的妖媚货色,皇后可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怎么能可能争的过呢。
这些夫人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心里的变化是翻天覆地,更是用眼神相互许意。
淑尤是见惯了这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是根本毫不在意,步子轻盈的走到下首,冲着上头的皇后和太后稍稍屈膝侧身行了个礼:“妾见过皇后,见过太后,皇后太后金安。”
说完也不等上面的两人叫起,就直起了身子,朝两旁的宴几扫了一圈,见着座无虚席的样子,有些不悦的蹙眉,最终将眼神停留在了坐在左边那排几案后头最上首的凉妃。
淑妃朱唇微启,语气薄凉:“你,让开。”
这淑妃平日里就是个嚣张的,凉妃怎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眼下那么多人,淑妃却这样敢叫她丢脸,凉妃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凉妃满脸通红,双手攥拳,身子更是气的在发颤。想她娘家父亲也是个正三品的中书令,当年也是跟着皇后前后脚嫁进王府做的侧妃。竟叫这样一个出身不明的贱胚子这般折辱。
她心里恨不得将淑尤剥皮拆骨,啖其肉,饮其血,一脸愤恨着实让她的脸色拧的十分狰狞。
可凉妃心里恨归恨,却也真是没有这个胆子去得罪淑尤。
且不说淑妃这个封号品级就高高压自己一头,这宫里头原先想要与淑尤一较高下的前车之鉴可是数不清的。结果呢,没传到皇上耳朵里的,都是叫淑尤自己动手阴了去的,那些但凡传到皇上耳朵里的,下场可比前者更惨。
没看到这连皇后太后都缩在一旁忍让着不出声儿嘛。
凉妃很努力的扯起嘴角,尽力的想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不那么僵硬,虽然用处并不大。她缓缓起身,对着淑尤见礼,声音却丝毫不掩埋怨:“妹妹往日里可是从不爱同我们一道的啊,今儿怎么都不带说一声的就过来了。不过妹妹既然来了,姐姐我总是要请你一坐的。”
淑尤美目上翻,对着凉妃神色极是不耐烦,也没等凉妃从几案后头出来,就自顾自的走了过去,还没好气的对她又说了句“让让”。
等凉妃让到一旁,淑妃身边的丫鬟拿出帕子将凉妃刚刚坐过的地方作势掸了掸,还特意讲给旁人听似的多嘴一句:“娘娘,干净了。”
等淑妃坐了下去,更是一脸不屑的捏着帕子将桌上凉妃用过的茶点推到一旁,只等着人赶紧把东西给收走。
淑妃这一连串的动作嚣张的叫那些没见过她的人都瞠目结舌。
而这些举动落在正坐她对面的姜思之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姜思之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看到淑妃这般嫌弃凉妃的行径,直叫她觉得心里头熟悉的很,不禁想起月余前宋景行在南街馄饨铺里的样子。
听说淑妃很小就被宋老爷和宋夫人领进府里了,那淑妃和宋景行是不是就可以算是青梅竹马?淑妃那么美,就是连自己都看的心动不已,更何况宋景行这个大男人呢。说什么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果然还是骗自己的呢。
姜思之越想越难过,难过之余又忍不住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对面的美人,当真是好看的紧。这淑妃和宋景行不就是话本里写的俊男美女天作之合嘛,怎的竟然没有在一起,却让淑妃进宫做了这外头人口中的妖妃呢。
许是自己看过太多乱七八糟的戏本了,这会儿姜思之已经在小脑袋瓜子里自己补完了故事的前因后果:
这宋景行与圣上自幼相识,与淑妃两情相悦,连日常的习惯都十分相似。奈何圣上却贪图淑妃的美色强抢豪夺,把淑妃夺入宫中。宋景行为人臣子,忤逆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又痛失心爱之人,从此变得孤僻寡言不爱与人交往。
想着想着,姜思之就觉得淑妃十分可怜,宋景行也十分可怜,可自己更是万分无辜。一颗脑袋已经低到快要抵到桌面上,已经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也没去注意现下怀香苑里的“战况”。
说这凉妃被淑尤从席位上赶了出来,正孤零零的站着,双眼委屈的似要泣泪。一直沉默着的皇后才终于看不下去的开口道:“凉妃也不要站着了,都是自家姐妹,你就同柳妃坐在一处吧。”
皇后只开口将凉妃安排了下来,又继续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太后从淑妃一出场就没出过声儿。淑妃随意敷衍的行礼问安,按理说依照太后小心眼儿的性格是忍不下来的。
可是太后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大儿子继位后,她为了试图监视大儿子的生活起居,曾经好几次想往皇帝身边塞人,更没少想收拾淑尤这个绊脚石,可也不知这淑尤的心眼儿究竟是怎么长的,像是总比旁人多上一个似的,每次到最后却都是自己没落着好。
亏吃多了,郁氏也算是明白了,这淑尤就是快硬骨头,难啃的很,也就不再与她交锋。
而如今,一想到小儿子就要把那将姜家女娶回来,郁氏的底气都足了,等姜家的兵权到手,还怕收拾不了淑尤这个小贱.人嘛?
这般想来,太后的眼神又是控制不住的向下头的小姑娘身上投去。看到小姑娘正低着头挨着桌面不知道在干嘛,郁氏忍不住开口发问:“思之这是怎么了?可是觉着累了?还是坐的闷了?”
太后这一句话又将众人的视线从飞扬跋扈的淑妃身上又转向了乖巧坐在一旁一直也不插话的姜思之身上。
姜思之听见太后又突然点到她名,惊慌的抬起头,瞳孔中尽是迷茫,像是一只躲在大树后头突然被人发现的小兔子,呆头呆脑的,竟也叫人看的觉得有趣。
这时候有些个夫人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之前宫中的传闻,又思及今日这皇后连同太后对这姜家小丫头的态度,觉得这小丫头入宫之事怕是板上钉钉了的。
她们看看姜思之,又转眼瞧瞧那头冶艳高冷的淑妃。看看淑妃高耸的胸脯,又看看小丫头还尚带婴儿肥的小脸,似懂非懂,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这再好的东西吃久了,果然还是想换换口味的。
姜思之也不明白明明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是淑妃身上的,怎的就这么突然的转到了自己,愣是被那么多双眼睛齐齐的打量着,姜思之很是扭捏不安。
听见太后的发问,姜思之更是怯怯的回答:“回太后娘娘,许是糕点用的有点多,有些发饭晕罢了。”
姜思之话音刚落,就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很不得抽上自己两个嘴巴。真是反了糊涂了,听听自己这说的都是劳什子的鬼话。
皇后和太后听完虽然也都没太明白姜思之这“发饭晕”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看小姑娘一脸懊恼的表情,也明白她刚刚定是走神了许久一直没回过神来。
这场上淑妃和凉妃剑张跋扈,小姑娘竟然还能走神,也真不知是要说她心大还是蠢,这以后入了宫要是没有皇上和母族的庇护该是要怎么活下去哟。
看着姜思之一副单纯不谙世事的样儿,皇后不知怎么的竟想起了家里的幺妹。自己当初还没入王府的时候,幺妹也总是这般顶着一双湿漉漉的鹿眼,十分可爱。
皇后又想起自己内心的阴暗,竟然从内心里升起一丝对自己鄙夷,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搭上小姑娘的一辈子,这样真的好吗?皇后在心里自问。
可当她目光又转及一旁正让人打着扇子扇凉的淑尤时,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怪谁呢?是皇上看上了姜思之,又不是自己要拉她进宫的,大不了等她入了宫,自己护着她一点便是。
而此刻正在自己的太极殿里习字的周煜,听到李有才来报说淑妃去了怀香苑里,也是笔下一顿,墨迹即刻晕染了一片。
周煜是不关心自己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整日里都在干嘛的,除了淑尤。为着能更亲近她,更了解她,周煜在她的身旁安排了不少的人,好时刻能来跟自己汇报淑尤的情况。
淑尤不喜人多的地方周煜一直都是知道的,而且她的上头毕竟还有一个皇后在,身后也没有娘家的支持,即使参加了宫宴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
周煜曾带她赴宴过几次,她也从没有拒绝过,他叫了,她便去。自己在宴席上不忍看她一个人寂寥,便会把她唤到自己的身旁。可往往这样,第二日总是雪花般的折子呈上来说些自己太过宠幸妾侍不尊正妻的话。周煜虽然不在乎,看多了也总是感到心烦。
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强求她出席这些场合。所以这会儿听到说她竟然破天荒的主动去了这赏花宴,周煜心里也好奇的紧。
他还没来及的放下手中的乌木狼毫,就问着一旁的李有才:“可知道淑妃何故赴宴?”
李有才有些为难的摇摇头。
可李有才是看着圣上长大的,一直贴身服侍在皇上的身边,自是知道皇上有多宠爱淑妃,这会儿当然也是捡着好听的说与周煜:“奴才斗胆猜测,淑妃娘娘怕也是心里着急了,才会这样贸然过去的吧。”
“哦?”周煜显然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一脸兴致盎然的等着李有才把话说下去。
李有才哈着腰,咧着嘴笑道:“皇上你也是知道的,这宫里人嘴碎的很。就前些日子您留了姜少将兄妹俩在长公主那儿用了顿饭,这宫里就有人竟传出了您有心要召姜家姑娘入宫的想法。”
说到这里,李有才顿了顿,悄悄瞥了眼圣上的神色。
果然周煜在听到这话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他竟不知这宫里的人竟然会拿这般鸡毛蒜皮的事儿谣传至此。
娶姜家女?周煜扪心自问从未有过这般心思,哪怕他曾想过利用令仪来将姜家兵权收入囊中,也未曾打过要那小姑娘的主意 ,毕竟他一直以来就十分清楚姜家人对这个独女有多宠爱。
“你继续说。”周煜只着急想知道淑尤的想法,也没心思追究着传言一事。
李有才见圣上面色缓和了几分,就又继续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奴才以为,娘娘虽然平日里不爱与人亲近,看上去疏离的很,但圣上对娘娘的好是日月可鉴的,娘娘怎可能不动心,虽然不善表达,但心里总是有圣上的。”
李有才有露出了一个略带神秘的表情,接着说道:“这赏花宴自古以来都是替宫里的主子们挑选新人的,而先前的传言娘娘定也是有所耳闻,这两者一结合,娘娘定是将传言信而为真,这才会匆匆忙忙的赶过去护场子吧。”
不得不说,李有才这番话说的周煜心里十分妥帖。自打淑尤入宫的这三年来,虽然她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柔顺从,但周煜总觉得她与自己不够贴心,两人间总隔着点什么似的。可偏偏从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她是个冷淡的性子,从为见她多热烈的笑过,或者多动气过。
听到李有才说淑尤许是吃醋了时,周煜才突然觉得淑尤在自己的心里生动鲜活了起来。他是真的想见一见淑尤为了自己露出那种真真切切的表情,哪怕是恼怒也好。
他这会儿哪还有心思习字,也顾不得赏花宴上那儿满园的命妇女眷,心里只想快些见到自己的心里人儿,就叫一旁的奴才收拾了东西,就往怀香苑去。
又说回这怀香苑,众人从淑妃的到来中缓过神来,见她只一人坐着饮茶,也不同人交谈,也就装作没她这人,这席宴又照常热络了起来。
只是这番景象还没来得及维持上半个时辰,一声通报传来,又是惊的园中人皆是面面向觎,也是不明白今儿这赏春宴上究竟是有什么特别的,先是向来不露面的淑妃现身,紧接着竟连皇上都来了。
今天这赏春宴上都是女眷,除了命妇还有好几个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跟着嫡母一道来的。按理说皇上是该避嫌,不好出现在这等场合的。
可皇上是天子,天下有什么是他所要顾忌的呢?纵使有些年长的夫人心里腹议皇上此举不合礼数,却也不会说出来。
在场无人不是被皇上的到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皆是诚惶诚恐的叩拜行礼,低着头不敢直视圣容。
皇后原本因为淑妃的到来面色一直阴沉着,席间连话都少了两分。此刻见皇上来了,不禁猜测皇上怕是收到消息后担心姜思之遭欺负,来给小丫头撑腰的吧。
“皇上怎的有空过来?”皇后走到皇上身边 ,引着皇上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周煜是敬重自己这个发妻的,自然不会在这时候下皇后的面子 ,也不想为淑妃再惹上闲言碎语,便也跟着她坐了下来,面带悦色的回答:“今日无事,刚巧又走到这附近便过来看看。”
周煜冲着下面的人一个个扫过去,先是看到了淑尤,目光又细细寻过去,果然找到了姜家的小白兔。像是印证了李有才的猜测,周煜不由的抿唇笑了起来。
而他这目及姜思之之后露出的笑容却是让在场的很多人都误以为圣上这是十分满意姜家女的表现。
当然,这也包括在冷宫了刚刚收到消息的宋景行。
“你说什么?!皇上也过去了?”宋景行听完暗六的话,终是绷不住情绪,怒拍桌面站了起来,眼神暴戾,身周寒气四溢,让这冷宫顿时如同冰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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