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再也不回来了。这件事不做,我会不舒服。”a回道。
“你不怕他们打你么?山治他们好像都特别讨厌你。”
a稍沉了沉:“打就打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很乐观,随着音响中的节奏哼唱起来。嗓音格外悦耳。
“好久没听你唱歌了。”b说道。
“啊。”
“我怎么看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都已经发生了,那还能怎么样啊。与其哭丧着脸,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a从后座上拆了一条烟,拿出一包,递给b一支,给他点上,“你看我表面上挺好,但我怎么可能真的高兴呢。明天我就要把爷爷的骨灰送回四川。那边再也没有疼我的人了,我都能想到我的命运:去表弟家里住,厚着脸皮极其难受地同那小心眼的小姨和姨夫相处。每天小心翼翼地吃饭,小心翼翼地做家务,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比那会我们家还惨,很不富裕,还要赡养不是自己家的孩子,我都能想象到他们背后我对的那种强烈排斥和厌恶。你说我回去干嘛呢。你也知道我那几个亲戚,当初考北京的时候,他们因为自己的孩子分数差得很远,考上北京就像做梦一样,于是他们就百分之百肯定说我也考不上,我说我努力努力,应该差不多,可他们却嘲笑我,说什么你看去年谁谁家的孩子每次都考多少多少分,人家比你强多了,结果最后都没考上,你做什么白日梦啊,他们一通笑我,因为自己家的孩子考不上就使劲找平衡地损我。后来,当我拿到尾田学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使劲在他们面前炫耀了一番,把从前他们挖苦我的仇全给报了。现在我被学校开除了,我都能想到回去后他们会怎么贬损我。”
“那你何必花掉那2000块钱呢,既然不想回去,就在北京打工呗,把爷爷骨灰送回去,然后再回来,咱们一起住。”
“呵呵,不行吧……”a长吐口烟,把窗子降下来,白寥寥的烟雾大股涌向窗口,“你舅舅家那房子太小了,让你寄住已经很勉强了,我再去……算了吧,你怎么说得出口啊。”
“……”
“想想,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吧。在这种美女如云的学校,我被所有人讨厌着。用尺子打伤了山治最在乎的手,然后又踢碎了班主任的睾_丸,加上罗宾那个事……我已经不可能在学校待下去了吧。”
“我可以帮你求校长把你……”
“尾田那里我已经求过他了,”a把他的话堵回去,“但他态度非常坚决,一心要开除我,毫无商量余地。他觉得我的行为罪大恶极。”
a像拿指挥棒一样把烟卷在车窗边缘敲了敲,红灰落下去半截。b的手肘搭在另一侧车窗上,低着头一声不响。烟卷的灰已结得很长,超过了未燃烧的部分。b把烟拿进来吸了一口,结果烟灰掉到裤子上,赶忙把车门打开,连蹦带跳把裤子弹干净。地上都是昨天留下的雨水,有的地方已经干了,有的地方积着乌润润的水洼。
“其实想想,也挺好玩的,这种什么都没有的缺失感……”a咬着烟嘴笑呵呵看着逐渐从校门走出来的学生们,目光中存着几丝迷茫,“我忽然想起了一本书,那本书很奇怪,里面记录着一些人在临死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本语录性质的书。记得前天我回家,看到楼下停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车座侧面挂着一罐煤气,我想这车应当是送煤气大叔的。进楼洞前我始终盯着那罐煤气,和它交错的一瞬间想象它忽然爆炸的样子。巨大的威力让我四分五裂,我的身子从腰部撕扯下来,手指头左飞一根右飞一根。脑袋连着点正在燃烧的肩膀,噗通落在地上。那时,我的大脑还有意识。我觉得我的身子变得很轻,视线里是侧倒过来的世界。我知道我的肉体被炸碎了,意识马上就要消失。每个人“消失”前,都会留下一句话。我要像那本书里的名人一样,留下给世人记忆深刻的、有趣并耐人寻味的话。虽然很想说得有深度,但我当时的第一印象、发自内心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怎么死了……”
“……你乱想什么呢……”b重新坐回车里,闷重的天气给他脸上敷上一层油光。几颗红透的青春痘点缀在上面,“你还是留在北京吧,不一定那么绝望的,试着找一找,应该有几百块一个月的住处,或者你也可以去应聘餐馆服务生什么的,好点的餐馆都给配宿舍的。”
“得了得了,我还是回去吧。我知道要做什么。四川那边……”a努了努嘴,说,“这几个月听说草儿乐队在做家乡演出。正好可以找杰妮玩玩去。”
“你怎么又提那女人……”
“啊,她出来了!”男生a朝校门口的人流指了指,然后“啪”把烟蒂往地上一摔,“哎,把门关上,咱们走。”
“哪去?”
“这儿人多,不好办事,咱们先跟着她。”
a打着双闪灯,一路停停走走。来到到车站附近,那女生上了天桥。a把车驶进临时停车带,车上不能没人,a招呼b留在这里看车,然后自己嗵嗵嗵追上天桥去。
天桥上有手机贴膜的、卖手机挂饰和公交卡套的、设计艺术签名的、还有卖盗版书的。这里来来往往几乎都是大学生和高中生。人流比想象的要大,在这里动手肯定不适合,a跟着女生下了天桥。下了最后的台阶,离对面的车站也就十几米,车站等车的人更多,也几乎都是学生。这边是一片居民楼,一栋挨着一栋,中间形成不宽的胡同。
心里憋着一股惶急,就像在英语考试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监考老师提醒学生检查考号、姓名和机读卡,自己却还有3篇阅读没写完。若等女生进了车站,那一切都晚了。两人间保持着5米的微妙距离。从背后他会有意注视女生温柔的腰肢和圆鼓鼓的臀部。a喘起了粗气,好像抢劫者下手前那一刻。过了两条胡同,他忍耐不住,脚步越来越快,女生的背在放大。到达第三条胡同,a向前大迈一步,一把给女生推进胡同里。女生踉跄几步,回过头望着紧张喘着粗气的男生a。
“是你……”女生有些惊愕。
“妮可?罗宾……这是你的全名吧。”
“啊……”
女子意味深长回应了一声。本来她有更多话要问他,但看着他那副样子,所有的话顶到喉咙间却又莫名消失掉了。他弓着身子,两手拇指别在腰带上,眼睛迷惘并且流着泪水。
“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从没面对面叫过你的全名。我这不是要走了么,回四川,永远不回来了。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叫一次你的名字。”他明显在控制情绪,刻意掩盖着哭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