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
鹿儿来了稻香水榭两天了, 除了跟着四月学基本功,压根没有见过君谨。
她来之前如意算盘打得好,借着学武的契机和君谨朝夕相处, 时不时无意识撩拨一下, 学武嘛, 难免肢体接触, 她时不时摔一下滑一跤,给君谨英雄救美的机会,爱火不就燃起来!话本上都是这样的写的。
可惜啊……
“啊!”鹿儿回转招式时因为分神左脚绊了右脚, 跌坐在地, 郁闷的揉着脚踝,头顶传来没有起伏的冰冷声音。
“没事吧?”
鹿儿噘着嘴抬起头, 没好气地瞪着四月, 听说她的武功师承高人,所以君谨闭关之前把教导鹿儿的任务交给了四月。
四月是个冰美人,每每鹿儿挽着她撒娇着问她君谨什么时候出来呀, 她都是一副冷冰冰并不多言的模样。
“我累了, 不练了!”鹿儿娇滴滴伸出手来,理所当然道,“扶我起来。”
“自己起来,她们不是你的下人。”
鹿儿心里一咯噔, 素白纤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转过脸去, 面色一僵, 渐渐扬起了嘴角, 眼底仿佛承载着万丈星河。
君谨长身而立,劲松般挺拔的身影遮住了她半截阴影, 那双静默冰冷的眼睛垂视着她,没有多余的喜悦与关心,只有冷冷的斥责,像是在斥责她的不懂事。
鹿儿扬起的嘴角渐渐停住,缓缓下垂,直至下弯了一个弧度,她放下的手搭在了脚踝上,委屈巴巴地弱声道:“君谨,我脚扭了,好疼啊……怎么会这么啊……”
他看到她放下的手偷偷在自己的脚踝处狠狠一拧,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君谨依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薄唇轻启:“不过是些基本功,公主这般娇生惯养,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如趁早离开。”
君谨的语气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温度,让鹿儿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无视了她的伤心和那眼底蓄起的湿气,从她身边目不斜视而过。
鹿儿急急地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掉,心里一急,语气就有几分凄哽:“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明明知道……”
“公主想学武,就好好跟着四月。”君谨拂开了她的手,凉声说着,“公主今日若学不会这三招就不必留饭了。”
四月微讶,她看到鹿儿的小脸一白,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却还是倔强地抿紧着嘴唇,心里不禁动了一丝恻隐。
王爷待他们下属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可似乎对三公主特别的……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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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儿虚脱地回到小院的时候,阮心棠已经坐在藤椅上赏月了,她为了不让阮心棠看出什么,还要强打着精神和她说说笑笑。
可是实在太饿了,她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一点儿苦,原来饿肚子这么难受,半夜她从床上爬起来,偷偷去了小厨房,可邪门了,这小厨房竟是一点吃食不见,她捧着肚子伏在桌上“呜呜”了两声。
怎么办,饿到明天早上她会不会气死啊?明天早上君谨看到她的尸体,见她因为他饿死了,会不会抱着她嚎啕大哭呢?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眼前一白,她定睛一看,竟是两个大白馒头!
鹿儿顿时精神地坐起身,喜出望外地看着四月,不敢相信道:“给我的吗?”
四月点头。
鹿儿拿过来,虽然饿极了,还是极其秀雅地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吃。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你从来不对我笑。”鹿儿一边吃着,一边和四月闲聊。
四月依旧淡然道:“我不爱笑,不喜欢你的另有其人。”
鹿儿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感兴趣:“是谁?”
四月直截了当:“除我以外的人。”
鹿儿噎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你真实诚。”
鹿儿道:“我知道她们不喜欢我,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笑脸相迎,其实都在孤立我,她们想让我离开,觉得我在觊觎你家主子,动机不纯对不对?”
四月毫不犹豫地点头。
鹿儿站起身大方承认道:“我就是动机不纯,我是公主,她们的喜欢对我来说算得上几斤几两呢?何况,越珍贵的东西越是要经历挫折才能得到的,这是老天对我的考验,我不会放弃的,一顿晚饭而已!”
说着她朝着手里的白馒头做了个凶恶的鬼脸。
连说自己“动机不纯”都这样坦荡磊落自信满满,四月还是第一次见,觉得她有点可爱,她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的考验,但她却知道是王爷故意为之,就是想让三公主知难而退,三公主一定也心知肚明,却还是充满朝气。
可这份朝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这后的第二日,阮心棠忽然要回京一趟,鹿儿嘴上调侃着阮心棠思念四哥,一个劲儿的催促她快走,可真当她坐上船离开时,鹿儿心里的失落与孤寂还是无边蔓延,尤其在看到以漾为首的侍女朝她行礼时,那眼里的无视更让她觉得有一种孤零零的滋味。
这正是漾的目的,在这稻香水榭,她即便是公主又如何?又有谁与她交好呢?只要她们行为上不出错,三公主又如何挑的了她们的错处,支开了阮心棠,三公主还能找谁作伴呢?看她能撑到几时吧。
鹿儿看得出这个漾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喜欢漾,因为漾是君谨的起居侍女,很得君谨信赖,她嫉妒漾,能每日在君谨身边,见到君谨的次数比自己多得多的多。
鹿儿背脊挺直,故意仰着下巴用眼角看她们福身行礼,然后用鼻腔轻应了一声,算是回应,在她们起身时,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边掠过。
走出几步,她听到身后有小侍女不屑地冷笑:“真是好大的架子,在我们这摆什么公主的谱儿!有种别喜欢我们王爷呢,别来我们这呢,谁又稀罕她,王爷根本都不想见她,她还自以为高贵的很呢!”
然后她听到漾有几分可怜的叹息:“由着她吧,她心里也苦,不想被我们瞧扁了,自然该端着点姿态的,你们也别多言了。”
此时鹿儿的背脊已经不止挺直,而是僵直了,她拢在袖管中的手紧紧攥紧地发抖,还是拼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缓步而行。
明明没有走出多长的距离,明明知道她能听见她们的谈话,她们却还是故意将声音压低又说的高调,好叫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此刻只恨没有带着小惠在身边,可以指使小惠上前掌掴一二,以示公主之尊,如今她一人若是回身责骂两句甚至亲自动手都有失格调,况且她们已经走远,她再上前纠缠也失了最佳时机。
可转念一想,若小惠真在身边,她会让小惠上前掌掴惩罚她们的冒犯无礼之罪吗?
答案显然是不会,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她们是君谨的人,她虽做不到爱屋及乌,却也不能伤了君谨的面子。
鹿儿悠悠叹出一口气来,心中虽如明镜,却也止不住发酸,忽然觉得头顶一阵顿痛,醒神时一颗果子已经掉在脚边咕噜噜滚了出去。
她已经怔怔站在树下好一会,这时被果子砸了脑门,头顶的顿痛传到了心里,她抱着头蹲了下来,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上头传来一道克制的声音:“蹲在这做什么?”
鹿儿幽幽抬头,睫羽上还挂着泪珠,眼尾微红,君谨眸中倏然一滞。
她抿着嘴,可怜兮兮地指着一旁的“凶器”道:“头疼,头晕……被它砸了……”
君谨好看的眉眼微拧,蹲下身来扶住了她的手臂,鹿儿心里一动,对于他忽然的靠近,脸色略有恍惚,下一刻自然地贴上了他的手臂:“我头晕……”
鹿儿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怕这只是她的幻觉,他依旧会无视离开。
可这一回,他没有离开,长臂穿过了鹿儿的纤腰,鹿儿只觉身子一轻,眼前的情景上移,她已经被君谨抱在了怀里……
看着他精致的下颚线,鹿儿的鼻子微微发酸,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她及笄后君谨第一次亲近她,是啊,明明那时候他们很好,他很宠她……
君谨感觉到她的贴近,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脖颈,他必须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去低头,不去看她,不叫自己乱了心智。
他刚刚明明是打算让下人扶她回去,可看到她盈着泪珠的眼眸时,他竟不自觉已经蹲下了身。
这一路过来,经过的下人都是瞠目结舌,低着头不敢直视,满心都是不理解,王爷不是不愿亲近公主吗?
小惠眼见着自家公主被王爷抱回来,第一反应就是吓了一跳:“公主……”
君谨冷然道:“去请了府医。”
小惠连连点头连忙去了。
君谨将鹿儿放在床上,鹿儿本该放松的手臂却轻轻一勾,猝不及防将即将起身的君谨带向自己,君谨跌坐在床边,俯下的身子贴近鹿儿。
他目色一顿,单手撑住了床板,不至于轻薄了鹿儿。
君谨对上她倔强中透着俏皮得逞的眼眸,眉心微微拧起。
“明明关心我,为什么要装得这样冷漠,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她娇滴滴的声音压的低低的,有几分委屈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连她看着他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紧张起来。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委屈,几乎让君谨意乱情迷,他抬手握住了脖颈后的小手,向下微扯:“放手,公主逾矩了。”
克制之下的声音显得那样冰冷。
鹿儿急了,她收紧了手臂,将双手交叠,攥的死死的,不让他分开,她固执道:“什么狗屁逾矩,我不要听,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你就不愿意承认?为什么要躲着我?”
她早就想说那些脏话,来发泄这么些年受得委屈,还有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多的不安,她迫切地要他承认对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她傻傻的一厢情愿。
鹿儿微微抬头,在他说话前贴上了他的唇。
两人具是一怔。
鹿儿的心狂跳着快要跳出来了,她紧紧闭着眼,就这样贴着他,想要用这个吻来证明他们之间的情意。
可她终究没有经验,不知道亲吻该是怎样的,她这样轻轻抬着头,紧紧贴着他,脖子有点酸,嘴唇也有点僵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撑不住了,蓦地睁开了眼。
像是火红的烙铁淹没进了冰水里,瞬间沉静了。
君谨的眼中没有炙热,没有情难自制,没有投降的无奈,只有清冷,无波无澜的冰冷。
鹿儿看着他,酸痛从心底涌上了眼眶,她红了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满意了吗?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君谨的声音压的很低,没有一丝紊乱,如往常一般清越。
“为了皇家的体面,为了公主的体面,本王希望这样的事,仅此一次。”君谨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已经冰冷无比,他还是无情的将她的手拖了下来。
这一回,鹿儿没有固执,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
君谨失了禁锢,缓缓直起身,刚刚他撑住的地方,被褥已经一团褶皱,他背过身,不能让她看到他眼中的微颤,攥紧的拳依旧难以放松。
鹿儿也坐了身,看着他的背影,尤不死心:“你嫌弃我年纪小,对不对?”
君谨合上眼,起身长身而立,嗓音微凉:“与年纪无关,公主还想让本王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吗?”
更明白些?是哪些?鹿儿又死会不明白!
适时,小惠在外喊道:“王爷,府医来了!”
君谨松怔片刻,清朗道:“进来。”
谁料小惠才领着府医跨进门槛,一个软枕迎面飞来,正砸在府医脚上,府医一震,吓得赶紧跪了下去。
“出去!出去!我没病,我不要看府医!”鹿儿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了府医身上。
小惠看着公主苍白的小脸,泪痕满面,为难地看向君谨。
君谨拧眉看着鹿儿,鹿儿只是撇过脸,不去看他,她是公主,她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她现在才不想去在乎他的想法!
半晌,君谨只是抬手挥挥手,屏退了府医,他也随之提步离开,走到门边时,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微微侧首,他的余光扫到鹿儿依旧侧着身没有看他,终究只是对小惠道:“照顾好公主。”
小惠福身领命,目送君谨离开。
身后就传开了闷闷的啼哭声,小惠转身,就见鹿儿将脸埋在被褥里,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今日闹得这么一场,稻香水榭的下人们只知前半场,不知后半场,对着鹿儿倒是殷勤了几分,鹿儿看在眼里,只是冷嗤。
可四月对着她也略有不同,这日本该练武的时间,四月却放纵鹿儿随便怎么玩,鹿儿硬着声音质问四月:“你也听到了那些传闻,碍于王爷,对我不一样了吗?”
四月有些懵:“什么传闻?公主不是被砸了头?王爷说公主既然不喜练武,那日后便由着公主高兴。”
鹿儿一呆,久久才喃喃道:“……他要赶我走了?”
四月又是一懵,她刚刚好像没这么说:“王爷只说公主在这里高兴就行,没说要赶你走,反正公主练武也只是找个借口留下,现在不用练武就能留下,公主为何不高兴?”
鹿儿抽了抽嘴角:“你还是这样实诚……”
这几日因为鹿儿的刻意躲避,她没有再见到君谨,可今日四月的话让她那暂时被压制下去的执念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鹿儿踌躇间,还是走到了君谨的院外,她想着那日可能是她太过激进了,吓到了君谨,所以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自己,今日她该表现的温温柔柔的……想到此,她的脸有些红,她轻轻咬了咬唇瓣,脸更红了,现下,她才发觉当时她是多么的大胆!
君谨的院儿里没有侍女,那些侍女总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来打扫屋子,所以刚用完晚膳这时候,屋子里只会有他一个人。
除了……漾。
鹿儿心下一怔,躲到了院子里的假山后,这座假山大小刚好遮住她的身子,她捂着胸口,让自己镇定。
漾会来,一定是为了公事,她是君谨的左膀右臂,听说经常替君谨打理事务,她只是来一会会就会走的。
鹿儿稳了稳心神,决定等漾走了后再进去。
秋夜风寒刺骨,鹿儿站的脚痛了,又蹲下,蹲得腿麻了,又站起,一阵寒风吹过,她冷的哆嗦,只觉得眼前一黑,撑住了山壁,然后眼见着屋里偏厅的等熄了一盏,鹿儿心下一喜。
此后又等到脚痛,痛到钻心时,痛到没有知觉了,漾还是没有出来。
等到她回神是,她已经怔怔地站在屋外,站了不知几个时辰,只是夜黑的深沉,院子里灯笼里的烛火也烧了大半。
她自己也难以想象自己竟有这样的毅力,生生站着,直至黎明。
鹿儿浑身都凉透了,她却犹自不决,不知怎么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惠吓得在身旁咋咋呼呼,她听不清,只觉得耳朵一阵耳鸣刺痛,她痛苦地捂住耳朵,然后眼前一黑,就万事不觉了。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了君谨的声音,动怒的声音,气得好像不轻,是啊,她若是有个好歹,他该怎么向她阿耶交代呢?
真是给他添麻烦了,她好像一直在困扰他。
然后她又听到了漾的声音,很温柔的安慰着君谨,这样的解语花,怪不得君谨只让她近身,怪不得她能留宿,怪不得她这么不喜欢自己……
呵,可不是嘛,自己是来跟她抢男人的,她不喜欢自己是应该的。
后来她又昏迷了,醒来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睁开眼,见到的竟然是君谨,她有些讶异,讶异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君谨眼中似乎满是惊喜心疼,眼眶都有些湿润,他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地像是滴出水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儿想,他一定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醒了,他终于能向阿耶交代了……
“我……咳咳……”鹿儿一阵喉咙干涩,忍不住咳了起来。
君谨几乎是立刻倒了杯水,抱着她起身扶着她,就要喂她喝水。
水是温的,她从君谨的手里接过了杯子,君谨微有愣怔,鹿儿从他怀里离开,靠在了身后的靠垫上。
君谨凝视着她,眸光沉重而复杂,屋子很静,只有鹿儿喝水的声音。
过了一会,她把水喝完了,把空杯子还给了君谨,轻轻道了声:“谢谢。”
君谨握着杯子的手一顿,缓缓起身去放被子。
“我……我想回宫了……”
君谨顿住了脚,他没有转身,劲松般的背影此刻显得有几分落寞,只是鹿儿不会再看他的背影了。
君谨握紧的被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半晌,才自喉间发出压抑的声音:“好。”
没什么醒悟不醒悟的,只是鹿儿是个有原则的姑娘,不同有心上人有家室的男人有牵扯。
虽然她的原则感一向不怎么强烈,可这一回,她想坚持这项原则了。
她回宫了,见到了阿娘,她蓦地眼泪夺眶而出,她扑进了阿娘怀里放声痛哭,阿娘也哭得十分伤心,她以为是自己惹阿娘伤心了,原来不全是。
原来还因为四哥受了伤,心棠也不辞而别了,四哥消沉的不成人形了……
不过短短数日,一切都变了。
大概半年,宇文玦才振作起来,鹿儿择婿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宸贵妃宫里每日来旁敲侧击的贵妇络绎不绝,鹿儿也来来回回见了几家郎君,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后来鹿儿和郭家的旁支郎君有了交集,她觉得这位郭郎君不论家世、样貌、人品、才华都好,对她也十分细心体贴,所以打算继续观望下去,可这个事传到了宇文玦耳里……
这半年都不怎么管鹿儿的宇文玦一口回绝了这个观望的继续性,他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都可以,只郭家儿郎不行。”
鹿儿怀念被四哥管教的日子,欣喜地答应了四哥的要求,她要做个乖巧听话的妹妹,就再也没有和郭郎君见面,听说郭郎君因此一蹶不振,俨然话本里被长辈棒打鸳鸯的穷书生。
鹿儿没有放在心上,她身边又有了新的郎君,是御史中丞家的三公子,今日乔三约她在春园看戏,听说是个名震大魏的大戏班。
乔三是个翩翩公子,浑身都透着一股书卷气,连夸夸其谈的样子都是温和秀雅,鹿儿坐在正对着戏台的雅座间,听着他对话本戏说得头头是道,她只是偶尔微微一笑,含糊其辞。
乔三关心道:“三公主有心事吗?”
鹿儿晃了一下神,笑容灿烂:“怎么会,是乔公子说的太入情了,我沉溺其中了,乔公子再说多些给我听吧,我喜欢听你说。”
乔三愣了一瞬,满脸通红,眼中却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便又开始跟鹿儿滔滔不绝。
“看来鹿儿和这乔三公子进展不错。”
雅座侧边的顶梁柱后,宋怀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身边沉默冷然的君谨。
他看着君谨冰霜拂面,低头轻轻一笑,悠然道:“说起来,你也快三十了,怎么不想着娶一房妻室?”
君谨冷冷瞥他一眼,嗤声道:“大魏律例,男子三十必须娶亲?”
宋怀玉语塞,心道:你同鹿儿生气拿我撒气作甚?
他笑道:“那倒也不是,你知晓鹿儿的脾气,她缠了你这么些年,你既厌烦,只要你娶了妻室,她定然就死心了,何苦还纠缠这么多年。”
君谨眸光幽深,未置言语,宋怀玉叹息道:“你心里也清楚,这是让鹿儿死心的最直接的方法,可正是因为你清楚,所以才不想用这个法子,是吗?”
君谨目色微沉,依旧没有言语。
宋怀玉道:“可是怎么办,现在鹿儿已然对你死心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君谨已经跨出了步子,他吃惊地跟了上去。
乔三正递上一杯茶,知觉手中一空,他与鹿儿具是一愣,齐齐抬头望去,两人愣怔当场。
君谨端详着手中的茶杯,目光缓缓移过去,被轻轻一瞥的乔三心下一咯噔,立时起身,垂眸俯首:“见过君谨王爷。”
君谨淡淡掠过眼眸,鹿儿却已经从惊讶变为镇定甚至无视,靠着扶手专注地看着戏台,他眉心微皱。
宋怀玉叹了口气笑着上前:“哟,今日可巧,与乔三公子有这一会,我正巧有件事想请教三公子,可否移步一叙?”
乔三望了望君谨冰冷的脸色,惶恐笑道:“宋公子言重了,请。”
君谨在他二人走后,在原来乔三的位置上坐下了,二人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谁也没有说话,台上热热闹闹,台下欢呼叫好,只有他们这一桌,静寂异常。
百转千回间,君谨满脑子都是从前见到他就会言笑晏晏,滔滔不绝的鹿儿。
“你不想见到我?不想与我说话吗?”君谨终究还是先开了口,低沉的有几分寂寥。
鹿儿目光移了过来,礼貌地一笑:“王爷是长辈,鹿儿不敢造次。”
君谨心里如被针扎,他望着台上,扯了下嘴角:“长辈?你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鹿儿点点头:“嗯,我长大了。”
君谨看向她,目中隐着某种情绪,语气低了几分:“所以呢,急着回京,就是为了议亲吗?”
鹿儿做出一个懵懂的表情:“对啊,鹿儿如今年华正好,正是议亲的时候呀。”
她这样说话的神情,这样说话的语气,说这些的话,好像之前对他的情意执念全然不是一回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君谨那种隐忍的情绪愈发外露。
静默之下不知过了多久,君谨冷然道:“那位乔三,无论家世人品,才能才干,都配不上你。”
鹿儿听着他俨然长辈的口吻,攥了攥手帕,忽然轻轻一笑,恍然大悟道:“王爷说的有理,我贵为公主,那自然是王孙贵子才可匹配。”
说着,她站起身,朝君谨微微一福,嫣然笑道:“多谢王爷提点,我这就去告诉我阿耶。”
君谨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微风,绕着淡淡的清香,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啪”地一声就断了,他怔怔坐了半晌,像是猛然惊醒一般往鹿儿离开的方向大步而去。
正低头经过长廊的鹿儿忽然觉得手臂一紧,眼极之处还未看清,只觉得身子一偏,背脊就撞上了冰冷的墙壁。
鹿儿慌张抬头,赫然撞进了一双深沉愠怒的眼眸。
“你刚刚所言可当真?”君谨将她钳制的手臂间,迫使她无处可逃,沉声质问她。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鹿儿的心漏跳了一拍,为了镇定心神不不再被他所牵引,她几乎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只能顺着他的话高傲地回应:“我说的话何时不当真过?”
长廊上悬挂的灯笼晕染出橘黄的光圈,晦暗不明,君谨又恰巧背着光,鹿儿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觉得他的气息似乎一沉。
君谨的声音都似乎在克制:“那你从前说的那些呢?说要缠我一辈子的话呢?如今又为何变卦?”
就像是被食言的小孩,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鹿儿怔了一瞬,心下才明了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她默了默,忽然觉得他这话说的有几分好笑,她当真嘴角轻轻扬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长廊暗暗的,可君谨却将这个弧度瞧得真切,瞧得分明,他的心仿佛被顿锤了一下。
鹿儿薄唇轻启,软声道:“此一时彼一时,王爷也曾说过不可逾矩,现下王爷又是在做什么?可见说过的话,就是说过就算的,算不得什么,我曾说过要缠你一辈子,是我童言无忌,还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是君谨不自觉收紧了手掌,鹿儿痛得皱了眉,却死咬了唇,努力忽视了这份痛感。
君谨低头笑了一声,眼尾染了一点红,他低声的几近有几分痛苦道:“你一句童言无忌,就什么都不算了吗?”
鹿儿奇怪地看着他:“不然呢?王爷还想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