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1 / 1)

表妹怂且甜 许乘月 687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八十八章

几日前赵荞才同徐静书嘀咕过,说有人在翻武德元年秦惊蛰处置甘陵郡王那件案子的旧话。彼时赵荞已察觉到古怪, 随后就安排了人特意打听这话的源头。

不过赵荞让人打听这消息只是出于好奇探究, 且她的人手也不多,短短几日自打听不出什么眉目。

然赵澈手中不但有他自己的消息通路, 还能有限动用储君府中的斥候,能得到的消息当然就比赵荞更全面, 也更迅速。

“……根据大哥得到消息,话是从允州起的头,五月底就开始在传了。早前储君以为是姜家想借抹黑秦大人来淡化姜正道、姜万里因后院人逾数被罢官的丑闻, 好保住姜家在当地的名声。那时因整顿后院人逾数的事罢免了不少官员, 各部乱成一锅粥, 储君要忙的事也多,便没太放在心上。”

马车驶在回信王府的路上, 赵渭按照兄长的吩咐, 将事情大致对徐静书与赵荞讲了。

“近来关于旧案的议论已蔓延至各地, ”赵渭顿了顿, 接着道, “允州、淮南、庆州三地甚至已有民议沸腾之势,三地军府都略有异动。”

邸报上说鹰扬大将军府在着手准备往这三地调兵,嘉阳郡主也在利州开启紧急征兵, 多半就是为了防止这三地联手造反。徐静书虽止不住腿抖, 但脑子已先于身体冷静下来,飞快地整理着思绪。

赵荞眉头蹙紧,捏着徐静书的手:“什么意思?姜家这是想与各地联手, 替甘陵郡王翻案?”

“不是,不是为了……甘陵郡王,”时隔多年,徐静书提到这个人时,仍旧会因惊惧而齿颤,“三表弟,这次各地重新议论那件旧案,主要是说了些什么引发民议不满?”

关于秦惊蛰处置甘陵郡王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虽在有心人的故意撺掇下,秦惊蛰因此事在普通百姓中的风评毁誉参半,但大家也不过偶尔想起来时提那么一嘴。如今竟能演变成“民议沸腾”的趋势,显然是被说出了新鲜花样。

赵渭尴尬地垂下眼帘,小声道:“说秦大人当年在处置甘陵郡王案时,‘以色媚上、惑主妄断,借甘陵郡王的过失牵连构陷了皇后陛下,使其被夺权幽禁于内城数年不得出’。”

赵荞怒了:“怎么还扯上皇后陛下了?皇后陛下这几年是玉体违和才没公开露面,又不是没准过姜家的人去探望,什么玩意儿红口白牙就说成是被幽禁的?”

“从古至今,大多数想要举兵起事的人总需要有个由头,不然拿什么煽动百姓。”徐静书咬了咬唇角,眼尾泛红。“

自从被退回光禄府,得顾沛远与段庚壬指点,徐静书已开始学会遇事往深想。

如今的她已能明白,那些人数年来持之以恒、花样翻新地不断往秦大人身上泼脏水,并不是当真关心药童案被模糊的细节。

地方豪强们只不过是要用“秦惊蛰在药童案中有所模糊隐瞒”这个把柄与君权博弈顽抗。之前几年那些别有用心的污蔑都只是铺垫,这一回,或许就算是图穷匕见了。

若她没猜错,他们最后打算扯的反旗名号,大概是“诛杀秦惊蛰,以清君侧”。

*****

回到信王府后,大家都不耽搁,直奔含光院。

书房内,赵澈正在向段玉山、夜行吩咐着什么。

见赵渭领了徐静书与赵荞回来,赵澈颔首:“老三。”

“大哥。”赵渭大步急急走到桌案前站定。

“二位母亲急起来就没主意的,这段日子家中事你得费心些。老四和小五儿的学业要督促着,千万别让他们到外头与人裹乱。若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你就找玉山商量。”

少年老成的赵渭其实还不满十六,能在关键时刻得兄长如此重托,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肯定与荣耀。他挺直了腰板,重重点头:“我记下了,大哥放心。”

“你随玉山先出去吧,有些事他会同你细说。”

段玉山执礼后,与赵渭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阿荞。”

难得安分站在一旁静候半晌的赵荞赶忙上前:“大哥。”

“借你手底下搜罗消息的人用用,盯着李同熙。不必刻意接近,更不用打听什么,就盯死他的行踪即可,”赵澈摇摇头,“若有生面孔接近他,立刻告知夜行。”

赵荞挠头:“李同熙怎么了?夜行手上的人不够盯他?!”

夜行是赵澈名下的暗卫统领,手上不下百人之数。怎么盯一个李同熙还要借人手?赵荞实在想不通。

赵澈无奈勾了勾唇:“夜行手上的人全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李同熙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人手都是普通人,不容易引起他的警觉。他不是坏人,但他有些特殊,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他被人利用,否则我与苏放就要白忙了。”

李同熙有什么特殊?一旁的徐静书眉心微蹙,却没多嘴出声。

“好,”赵荞知他出城在即,必想单独与徐静书话别,便主动对夜行道,“你随我来,有些事咱们得推敲一下。”

夜行看赵澈点了头,便随赵荞出了含光院。

*****

书房中只剩下赵澈与徐静书。

赵澈坐在桌案后的椅子里没动,只笑望着她:“不过来让我抱一下?”

徐静书哒哒哒小跑过去,侧身坐在他腿上,揪着他的衣襟蜷进他怀里。

“储君不是叫你去打仗吧?”

“瞎想什么?”赵澈拥紧她,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与苏放跑这一趟,就是为了争取不要打起来。”

大周立朝前举国上下经历了数十年的各地豪强混战内斗,之后又是长达二十年的抵御外辱之战,民生凋敝已久。立朝建制后的休养生息才不过五年,镐京朝廷说白了也就表面尊荣,国库充实不到哪里去。

若在此时贸然兴兵、多方出击,痛快是痛快了,却会留下个至少需要十几年来喘气的烂摊子。那样的话,对百姓绝不是好事,四境之外虎视眈眈的外敌们也可能再度趁虚而入。

如今武德帝年事渐高,若这次当真果断出兵镇压三地,后续的烂摊子显而易见是要赵絮来收,所以赵絮当然希望能不打就不打。

听了他的解释,徐静书恍然大悟:“邸报上说鹰扬大将军向三地调兵,其实是皇帝陛下想打,但他也不愿做得太绝,所以同意让你与储君驸马先去尝试斡旋?”

“对。我与苏放先同去允州,待稳住允州局势之后我再去庆州,他去淮南,”赵澈将下巴杵在她的肩窝上,眸心湛了湛,“别担心,只是谈判,不会有危险。就是不知能不能赶在婚期之前回来。”

“嗯,你专心办正事要紧,”徐静书低头捏住他的指尖,“旁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对于他口中的“只是谈判,不会有危险”,徐静书其实并没有真的相信。她知道,他不过是不愿让气氛太过伤感沉重,也不愿让她惊忧忐忑,才故意将事情说得云淡风轻。

欲以唇舌之利消弭兵祸烽火,这比直接硬碰硬打一仗要难得多。那些人既已起了反心,谁也不敢确凿定论说他们真会乖乖坐下来谈。会不会有危险,只有天知道。

但徐静书也明白,储君既将这重任交给赵澈与苏放,说明在储君看来只有他们二人出马胜算才有最大。

既赵澈这趟是势在必行,此时与他争论“有没有危险”,除了平添他的烦恼之外毫无意义。她眼下能做的,便是配合着他若无其事,仿佛他要踏上的只是一段寻常行程。

赵澈扣住她腰肢的手臂紧了紧,沉嗓轻哑:“好。”

知他歉疚,徐静书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叽叽咕咕抱怨道:“你叫三表弟照应家中事,叫阿荞帮你盯李同熙,到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你是不是傻的?”赵澈浅笑,“我偏心啊。”

徐静书抬起微红的眼睛笑瞪他:“偏心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其实你也不是什么事也没有的,”赵澈挑眉,“你可以给些甜点让我带走。”

“不是说城门下钥之前就要出京么?这时做什么都来不及……唔。”

还未别离,便起相思。

如此仓促之际,惟有缱绻亲吻,是能藏在心间带上征程的蜜。

*****

日落之前,赵澈与苏放并行策马,出城时总共只带了随护六人。

毕竟目的是斡旋谈和、稳住局势,若带太多人只会给对方“来者不善”的压迫感,那样反倒容易激化矛盾。

苏放的叹息落进呼呼风声里:“姜家这回大约是打算鱼死网破了,肯不肯坐下来谈还不一定呢。”

“谁管他们肯不肯?”赵澈执马缰的手紧了紧,目视前方,眸色凛冽,“按头谈。”

苏放颇为惊奇地扭头看向他:“姜家的这颗头,你打算怎么按?”

说来苏放也算看着赵澈长大的,这般锋芒锐利的赵澈以往还真是没见过。

“秘进允州,”赵澈嗓音轻寒,“擒贼先擒王。”

苏放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薄唇缓缓扬起:“你的意思是,先干掉姜正道,到时姜家群龙无首,不谈也得谈了?”

在之前所有的推演、预估中,允州这一仗开打的几率实在太高,毕竟姜家既甩出了皇后这张底牌,摆明是想一条道走到黑了。

若是只死一个姜正道就能避免允州生灵涂炭,其实也不算坏事。

啧啧,被耽误婚期的小青年火气真大。瞧瞧这心狠手辣的架势,哪是“按头谈”?分明就是打算“拎着姜家家主”的头去谈啊!

“这话可是你说的,”赵澈飞快接住他的话尾,斜斜瞟他一眼,“谨遵驸马谕令。”

惯常仙气飘飘的苏放被他噎得翻了个白眼,好半晌才狠狠咬牙出声——

“被耽误婚期的倒霉小青年,不但心狠手辣火气大,心机还挺重。你那小未婚妻怕是没见过你画皮下的这真面目吧?!”

赵澈僵了脊背,抿唇沉默,眼尾渐渐起了红雾。

这趟之后,关于他的许多事是再藏不住了。他做了什么,将来会做什么,全天下都会知道。

若是有得选,他真希望自己在那只兔子面前,永远都是温柔敞亮的模样。

疾驰中,苏放瞥见他痛苦地神色,幸灾乐祸般轻笑:“怕她知道你狠辣的一面后对你避之唯恐不及?”

“求你闭嘴。”赵澈撇开头,任由呼啸的风拂乱自己的鬓发。

“哦,原本还打算教你补救之法呢,”苏放遗憾笑叹,“毕竟‘以色侍妻’这种事,我算举国翘楚啊。”

良久后,赵澈回过头来,憋着一张红脸:“求……指教。”

第八十九章允州属京畿道三州范畴,距离镐京直线不过六七百里。而此行赵澈与苏放乘的是训练有素的精良战马, 日行百里不在话下, 星夜兼程不足五日就进了官道允州界。

官道损毁严重,允州府以“保障过往商旅、行人畅行”为由, 从官道允州界碑处就开始设关卡,每日只凭身份路引放行最多五百人出入允州。

“说是关卡, 不如说是哨卡,如此一来,出入允州的人全在姜家的掌握中, 呵, ”端坐马背的苏放远远望着关卡处长长的人龙, “我说之前工部提议‘重新修缮各地官道,以便政令畅达、商旅汇通’时, 姜家怎么跳那么高呢。”

他想了想, 转头看向赵澈:“我记得去年你带赵荞、赵淙出门游历时, 是曾到过允州的。当时有关卡吗?”

“有。但那时不查寻常人, 只查商旅, ”赵澈淡声答道,“每日能出入允州的商旅不能过百。而能顺利出入允州的商旅,多是得姜家庇护者。”

如此一来, 姜家就稳稳把控了允州大部分的货物流通。其余不管当地人还是外来客商, 想在允州做生意就势必让利投靠姜家,否则连货都走不了。而二道、三道小摊贩别无选择,只能忍着层层盘剥从姜家名下的大商号购货, 是以允州的物价比镐京还高些。

其实不独允州,好些个州府都是如此。

苏放笑了:“工部极力主张重疏官道,是你在背后推的?”

“我只是向储君谏言。储君与工部尚书提了几句后,工部通盘考量认为当行此举,这才向皇帝陛下上奏的,”赵澈眼神古怪地斜睨他,“储君府议事时你从不参与,私下也不问储君几句以示关切?”

“我这人娇气,国政那么枯燥的事,储君怎会舍得让我操烦?”苏放毫无愧色,仿佛很以“吃粮不管事”为荣。

赵澈不想搭理他了。

苏放干咳一声,转了话头:“我问你,姜家如今加强了对进出允州通路的管控,这说明什么?”

“设关卡是为了放哨,若鹰扬将军府调来的大军走官道直扑允州,想必姜家在州府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而允州军必定早已枕戈待旦,”说到正事,赵澈神色端肃许多,“不过,既还没有彻底封死通路,说明姜家虽有同朝廷彻底撕破脸的苗头,但还没下定决心。”

“在等庆州、淮南?”

“对。以朝廷的国库情况,同时分头出击打三家是很勉强,但若只是按着一家打,那还是能将他们捅成筛子的。眼下看来,允州、淮南、庆州不过是因利而聚的松散联盟,尚未真正达成有志一同的共识。那两家在观望姜家什么时候吹响号角,姜家又得犹豫自家真正扯开反旗后那两家会不会如约跟进,”赵澈哼笑一声,“若咱们这次按住姜家,淮南和庆州多半会自觉偃旗息鼓。到时咱俩都不必再过去,他们自会上京向皇帝陛下负荆请罪。”

苏放点点头:“这番展望很是美妙,可前提是咱们能进允州城。那关卡要验名牒路引,若咱俩这会儿过去势必得亮明身份。你觉得,亮明身份后,咱俩是个什么下场?”

“或许会找茬拖咱们几日,又或许直接将咱们扣下或杀了祭旗,谁知道呢,”赵澈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姜家肯定已收到鹰扬将军府正调兵往允州赶的消息了,孤注一掷也不是没可能。”

这几日他俩马不停蹄跑太快,大军只怕最快也要明后日才能到附近。

苏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唔,也就是说,咱俩一同过去,闹不好就会被一锅烩?”

“废话。”

“还有别的路进允州城吗?”

赵澈眸底湛了湛:“这里下官道往山路走,有个叫‘五灵关’的地方,从五灵关翻山过去是澜沧江支流,对面就是允州府的卫城,姜家祖宅就在那里。姜正道被罢官回来后,定是会回那里的。”

“你怎么确定姜正道是在卫城姜家祖宅?他被罢官回来后既筹谋造反,不是该在允州城内坐镇更合理吗?”苏放抬手揉了揉额角。

“我当初出门游历那半年,你以为是在踏青?”赵澈得意地挑了眉梢,“那时我就大致盘过允州的情形了,卫城是姜家根基所在。”

允州境内总共有大小城池十九座、村镇近百,州府所在城池亦以“允州城”命名。“允州姜氏”作为实际统治允州几百年的地方豪强,对允州的影响力其实远超朝廷在允州设立的州府官署。允州百姓对卫城姜家主宅发出的号令之信服远超州府,所以卫城才是允州真正的核心中枢。

“渡江过去直抵卫城比走官道近得多,还能避过沿途哨卡,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赵澈很冷静,“只是那段河水入夏后深且急,这个季节大多船只都选择绕行这段。”

苏放连连摆手:“你艺高人胆大,之前从澜沧江畔的悬崖带人上司空台都没被发现的,渡江这事就交给你了。我等大军到后再试着去冲关卡,姜家看在我是储君驸马的面上,或许会愿意留个活口与储君谈条件呢。储君一定会救我的。”

孤身泅渡横穿夏夜澜沧江?啧啧,好死不如赖活着,身娇体贵的储君驸马并不想以身试险。

“呿,你我习武分明师从同一位,只是未同时受教过而已。你装什么弱不禁风?”赵澈白眼望天,被他给气笑了,“那你在这里等鹰扬将军府的大军抵达,我渡江去取姜正道人头。”

他俩不能同去渡江涉险,否则一旦出事就再无后招,大军赶来就只能开打。

由赵澈赶去取姜正道人头,到大军压境时姜家群龙无首,愿不愿意都得谈。这是目前看来最合理的法子了。

苏放半点推辞礼让的友爱都没有,痛快点头:“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你在渡江时为国捐躯了呢?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的小未婚妻吗?”

他们这代人是从亡国战祸中长起来的,见多了刀剑无眼的惨烈,对生死之事没什么避讳。

许多事总得有人去做,做之前当然会心怀求胜求生的信念,但也需得坦然去考量另一种可能。

赵澈并未被他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激怒,反而和软一笑:“告诉她,含光院书房靠左墙面的柜子里有个檀木盒子。”

里头是他自己这几年在各地购置的田宅地契,还有他让人经营的一些产业。

原本是打算在新婚之夜上缴爱妻卖乖用的。若真的回不去,那就算表亲兄长给小表妹添的嫁妆了。

“我的佩玉在她那里,若我不在,段玉山会帮她打点。”

自从武德元年为赴鹰扬大将军婚宴那回,赵澈将自己的佩玉给了徐静书后便一直没有收回。

当他本人不在京中,甚或不在世间时,凡他名下人马都会将持佩玉者的号令等同他本人的意志去执行。

那年他曾在月夜灯下向赵、徐两姓先祖起誓,会护徐静书平安长大,无论是生是死,他都不会食言。

*****

武德五年八月十九清晨,允州军及姜氏府兵于官道界碑处集结,封锁官道,彻底禁止所有人出入。

八月廿日,鹰扬大将军府集结兵力逼近允州,在允州界碑对面扎营,与界碑处的允州军哨卡遥遥相望。

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就这么严阵以待地对峙僵持到午时。

谁也不知苏放几时溜到官军营地的。总之他理直气壮地找到此次的副帅纪君正,要了热水来沐浴。

“信王世子独自泅渡澜沧江潜进卫城,这都两天两夜了,生死不知、成败未定,您还真沉得住气!”纪君正咬牙咧咧两句,却也拿这储君驸马无可奈何,最终还是由得他去。

哪知苏放悠哉哉沐浴更衣后,居然还非常坦然去火头军那里取了两个饭团!气得纪君正都想拔刀了。

一身清爽的苏放看起来仙气飘飘,一手捏个饭团边走边啃的模样竟无半点粗鄙之态。

两名随护似乎习以为常,神色不变地跟在他身后行至界碑前。

苏放扭头对随护吩咐道:“喊话,请姜家家主出来聊两句。”

左侧随护点头,扬声向允州军那头道:“储君驸马请姜家家主面唔!”

那头久未回应,苏放却也不急,兀自慢条斯理啃着饭团。

不过,若是仔细些,就能看出他的手指一直在轻颤。

若出来的人确实是姜正道,那就意味着赵澈不是在渡江途中为国捐躯,就是落在姜家手里了。

良久后,姜正道的族亲侄儿姜阳在一众士兵的簇拥下行出。

“驸马安好。我家家主近来小染风寒,诸事由在下担待。不知储君驸马驾临允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姜阳远远向他执礼,笑容看起来并无悲痛之色。

苏放沉静打量他片刻,确认他的神情并非强做镇定的伪装,心中立刻绷到发疼,指尖颤得更厉害了。

莫非是赵澈那小子这些年收敛太过,弱成这样了?!不应该啊!三月里带个大活人走悬崖峭壁上泉山都没被发现的!总不至于姜家的战力比皇城司与执金吾的人还深不可测吧?!

惴惴的苏放实在吃不准赵澈眼下是何处境,但此刻形势不容他露出半点软弱破绽。于是他敛好混乱心绪,扬起一抹浅淡笑意:“无妨,我本就是不请自来,迎不迎都没错。”

“不知驸马此行,有何训示?”姜阳开门见山道。

“此前京中整顿后院人风波,你们姜家也被卷进风口浪尖,难免心中有气,”苏放客客气气道,“毕竟允州姜氏是皇后陛下母家,皇帝陛下与储君都不愿允州因一步踏错而生灵涂炭,故而派我前来磋商,寻个双方都能下台阶的折中之法。”

姜阳再度执礼:“多谢皇帝陛下与储君顾念,有劳驸马费心周全。不知朝廷是打算如何折中?”

“俗话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所谓折中之法,总是要大家坐下一句一句谈出来的。”

“既皇帝陛下与储君都有意周全,想那我也就明说了。眼下这动静,只是各地想向朝廷提出三点建议。”

姜阳倒是敞亮:“‘重新修缮官道’、‘降低州府庠学入学门槛,并由各州府出资承担官学部分费用’、‘重划各部职能、剔除冗余机构’,只要朝廷答应再不提这三件事,后续一切好说。否则,没得谈。”

这是近年来守旧派与革新派冲突最尖锐的三大议题,桩桩件件都直指地方豪强的核心利益。

“唔,如此说来……”

苏放眼角余光瞥见官道下似有一道人影渐近,当即收声,唇角轻轻上扬。

他突兀中断谈话使姜阳疑惑蹙眉,顺着他的目光也扭头看去。

夏末秋初的午后阳光灼灼似正红胭脂色,从赵澈头顶迤逦而下。他神色淡漠地从官道旁侧的斜坡缓步而上。

湿漉漉墨发如浸水的绸缎披散在他肩头与身后,半干的黑色劲装武袍贴着他的身躯。

胭脂色的阳光沿着他周身线条细细描边,意外彰显出一种硕美雄浑又华丽矜贵的矛盾张力。

这样的信王世子赵澈,真是谁也没见过的。

当他颀身昂藏在官道上站定,许多人都惊恐地看清了他两手上拎的东西。

两颗人头,姜正道与他儿子姜万里。

赵澈抬手将两颗人头往姜阳面前一抛:“谈不谈?”

姜阳接住家主姜正道的人头,承不住巨大冲力似地倒退两步,面色早已成了死白。

赵澈没催他答话,只拿漂亮的星眸不咸不淡瞥他一眼。

姜阳觉得,他那眼神的意思是,若不谈,下一个就是你。

有些人本性就是如此。当他身前有千军万马为矛为盾时,无论有多少人倒在眼前,那些人的倒下不过是战损统计时的一个数字,不过是帮他及宗族争取更大更长远利益的砝码。

砝码的损失不会引发他们的恐惧,反而会激发他们翻盘赢回来的斗志。

但若那死亡的气息活生生冲到他的眼巴前,再是天大的利益也可以暂且放一放。

“谈。”姜阳艰难掀动颤抖的唇,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来。

赵澈嫌恶地拍了拍手:“即便朝廷不答应你们那三个前提条件,也谈吗?”

姜阳咽了口口水:“也……也谈。”

赵澈满意地点点头,神色毫无波澜地走向苏放。

苏放看着他渐行渐近,虽闻到血腥味,却还是眉梢轻扬:“受伤了?”

“嗯。你那个饭团,”赵澈眼神溜向他手中另一个明显没啃过的饭团,“甜的咸的?”

“咸的。分你一个?”

“不用,多谢。我就问问。”他敛睫藏起失望与嫌弃。

苏放身后的两名随护都要疯了。

黑色的布料都藏不住世子身后那大片血渍了,您二位居然还能云淡风轻地讨论饭团的甜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