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相见
那人……
他不知是何时站在那里, 也不知是自何处而来,一切来的就好像是一场突然而至的梦,那样的令人难以置信, 那样不复真实。
临霜的大脑瞬间混沌了, 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一场梦,她讷讷地睁着眼看着他, 几乎连呼吸都忘记。
那个人……
仿若是从梦中走出的人……
……
颀长的墨色身影默默屹立,却将他身后的一切都仿若照映成一种黯淡的光华。她怔怔地望着, 眼前汹涌蒙上了一层迷蒙的乌色, 仿佛心头喷薄而出的情绪。
她眼见着修长的身影越来越近, 也越来越靠近她。他似乎从未有过的凝肃,深邃的眸始终紧盯着她。
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泪瞬间渗落了, 强撑着自地上站起,鼓起勇气,忽地朝他疾步扑过去,被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 力道大得几乎令她窒息。
清冷淡漠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温暖而真实。
不是梦……
不是梦——
“少爷……”她再按捺不住,试探着沙哑地唤出声色, 呼吸急促,泪水喷薄涌出。
“临霜。”他低低地开口,温冽的音线流入耳畔,依旧是记忆中的恁般熟悉, 令她安心,“是我。”
“……”
“我终于找到你了。”
……
周围众人错愕不已,锦心更为震讶,不知为何他竟会突然出现在此地,惊愕而匪夷所思。
原地怔愕了片晌,沈长歌突地一转头,冰冷地凝视住她。
她一悚,尽管心知此时他们之间的身份早已悬殊,却仍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支吾,“我……”
“方锦心。”他忽然开口,冰冷的话语带着酷厉的威慑,眉宇间更是霜雪般的冷漠,“而今你乃三殿下的姬妾,看在三殿下的面子,我可不追究你这一次,然却非我无法奈你何!临霜乃我未过身之妻,若你再胆敢私意冒犯,便休怪我,不顾三殿下的薄面,对你不客气!”
锦心心中一怔,笔直的身体蓦然骤晃了一下,面色骤白。
不再理会四周众人的惊骇目光,他转过身去,蓦然将她打横抱起,朝着浣衣房外走去。
·
一间偏院而温暖的小殿。
室中的炭火被燃得极其的暖,浴房中的汤池中冒着温热的白雾。她蜷在铺满新鲜花瓣的水中,双手被小心搭放在浴桶的边沿,四周有婢女仔细而恭敬地侍候,总有些不习惯。
仔细沐过浴,又拭净了长发与身体,在那些婢女的指引与环伺下换上了件干净崭新的中衣,束起了长发。手上的伤被仔细涂过药油,又细细缠绕好了裹伤的棉布,虽伤势望着可怖,好在不曾伤及筋骨,需仔细养护。
一切完备,婢女们规矩有序地走出房间。她在梳妆案前静坐了一会儿,起身绕出内殿。一入正殿,便见沈长歌已经走了进来,正坐在一处卧榻处静静地瞧看。停在几步之外,临霜默默站定,与他的视线无声对视在一处。
“过来。”隔了片刻,他忽然轻唤了一声,轻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犹豫了一刹,终是向前了两步,伸出了手,将手轻放入她的掌心之中。
忽地向前一拽,他用力一揽,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瘦了。”无声地拥着她,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平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静静地盯着他的衣角默然。
“你……”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张了张口,一开口却是异口同声,两人相继又陷入了静默。
“你先说。”顿了少顷再次开口,却仍旧是不谋而合。
互相愣怔了半秒,两人不禁轻笑一声,舒缓了相互之间微僵的气氛。
沈长歌静静道:“临霜。”
“嗯?”
将她静静揽在怀,他的额头轻触着她绵软的发丝,低头轻吻了吻,“你这半年来,一直都在宫中?”
静默了一会儿,临霜轻轻,“嗯。”
背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低弱的声音有些微的抱怨与责备,“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
“……”她无言以对,心中仿佛蓦地扎入了一根小刺,漫开了星星点点的疼意,轻轻吸了吸鼻子。
说起来似乎仍感到些怨怼,他惩戒般倏地咬了下她的耳朵,声音很闷,“还有你,竟然敢逃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耳畔猝然的疼伴着他温热的气息,呵得她不禁战栗起来。她缩着脖子躲避,忍不住在他怀中蜷起身体,气息微乱,“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最起码的,对他而言。
他的动作不禁停住了,头靠在她的发丝间轻磨蹭了一会儿,不禁道:“临霜,你还是不肯信任我么?”
她微怔,方要开口反驳,他却已先她一步,再次出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低低的话音隐藏着无数浓重的难言的情绪,他的声线低沉难辨,“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低,配不上我,所以为了成就我,才会想用那样的方式,说那样的话,离开我。可是临霜,你想没想过,或许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是我,如果你不在,你觉得,我又该怎么像你说的,我会娶妻生子,承袭公府,会幸福的?”
曾经离去时的那一幕无端又自记忆中跃入脑海,她的心中混着一点痛楚与苦涩,笼住了黯淡的心头。
“你知道你走了之后的那段日子,我是如何过的吗?”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他平淡隐忍的音线中终于有了些微的波动,似乎十分的愤懑与委屈。
听着他的声音,她的心中不可遏制地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问,“如何……”
他却长久地没有说话,头微微一低,将脸埋入她的发丝,心头的情绪汹涌。
没有人能知晓他当时的心情。
当那禁锢人力的药效终于过去,他终于可以如常动作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紫竹苑内外,整个公府之中,早已没有了她半点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何时走的,去了哪里,遍连翠云与阿圆秋杏她们,皆不知她想方设法制造了这样一幕惊喜,其实的目的却是因为这般,他捉摸不到她丝毫的踪迹。
他连夜跑去了晴源居,跑去了中院清和堂,不顾规矩不顾僭越扰醒了他的祖母和母亲。他坚信她会突然做这样的选择,一定与祖母和母亲脱不开干系,而她们也一定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那一天,东院与中院所有的奴婢和仆从,皆以为这公府的三少爷是疯了。
而他自己都险些觉得,自己真的几乎疯了……
那段时日他没有去太学,他用尽了一切的努力与办法,去试图寻找她。他派了许多许多人,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找遍了所有的奴隶市场,寻遍了所有人牙子,甚至是偏远的青水村,在村中镇中各家挨户去打听近来新嫁的适龄新妇。却无疑一无所获。他甚至有过想法,他决定哟抛下这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即便穷尽这一生,也一定一定要寻找到她。
上一世,他们已经是那样的结局,而这一世……
许是他的状态实在令母亲太过忧虑,母亲终于答应了他,只要他重新振作,取得这次秋闱的魁首,她便想法帮他寻找到他。他曾真的怀疑过临霜的离开确是母亲的授意,但却不敢声明,他努力取得了魁首,他希望母亲可告诉他临霜的所在,可是最终,母亲却只告诉他,她也不知临霜究竟去向为何。
直到上一次入宫,他在姑姑的霜云宫中听闻到了几个小婢女的谈聊八卦,他在无意间听闻说,那原先在外殿做粗使的婢女凌双主动请命到了浣衣房做活。
凌双,临霜。
尽管不敢抱太多的希望,他却一个机会都不想放过。
却没想到,真是她;
也庆幸,真的是她……
沈长歌努力轻缓着声色,“临霜,我知道,我不能强迫你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相信我当初与你说过的,承诺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努力去试一试,而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试一次。”
她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润了,心中澎湃犹若火燎,她十分想要应声,可是理智却强牵着情绪,十分艰难道:“可是,我们之间,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与其到那时再恋恋难舍地分开,到不如趁着而今一切都还不那么明朗时便狠心斩断,也好过最终愁肠悲哀。
“临霜。”他却执拗不肯放。双臂环着她的腰身收的极紧,道:“我不想遗憾。”
“……”
“如果没有尝试过便敲定了最终没有结果,那么,我一定会遗憾。我会遗憾一辈子,我会痛恨自己,为何当初明明可以去试一试,却终究不曾尝试过。如果是那样,对我来说,那会比没有结果令我更难过。”
他轻吻了下她的耳唇,话语如风,轻微和缓,“我曾与你说过的,无论如何,你都不用怕,一切都有我。我也希望,你能够放开了心,就这样跟在我的身后,全心全意信任我,也可以支持我。”
“答应我,与我一起试一次吧,好么?”轻握住细腕,她温凉的肌肤细嫩柔滑,他的声音极其低柔,略带着似隐然的恳求。
她心中愈加酸楚得厉害,他的话似乎一点点击垮了心头的最后一丝防线。她长久地沉默,无声地点了下头。
·
锦心回到三殿下萧瑞所居的寝殿时,一颗心仍没有平复。
她面目苍白,唇线紧抿,整个面庞都蕴着抹难以消隐的戾气。她方才步进殿中,殿院里正在扫院的婢女们毕恭毕敬屈了一身,唤礼,“方奉仪。”
锦心沉了一口气,努力令自己的脸色看去没有了异样。她轻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向着内殿紧闭的殿门瞧了一瞧,道:“可是殿下回来了?”
“回方奉仪,正是殿下已归,此刻正在内殿会客。”
“我知道了。”她摆摆手,令那婢女下去了,而后绕过内殿径自朝着自己的殿室走去。
就在经过主殿的殿门时,一道声音却倏地从室内传来,飘然流入锦心的耳朵——
“正如殿下想与太子殿下抗衡,那么首当其冲要对付的,便是沈长歌。”
锦心脚步一顿。
听闻到沈长歌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停了停,好奇心引着自己想要听到更多。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殿门,透过那些微的一丝门缝向里瞧。
就见殿室之中,正是沈长歆与三殿下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你说的倒是容易!”萧瑞道:“他如今乃是你那定国公府的世子,又刚得了这秋闱的魁首,风头无双,若想将他拉下来,又怎是易事。”
对面的沈长歆轻笑了一下,稳稳喝了一口清茶,说道:“虽确非易事,但似乎也并没有那般的困难。而且,沈长歌的命门几何,殿下不是早就知晓了?”
“你说是那丫头?”
轻点了下头,沈长歆表示肯定。
萧瑞一声冷哂,“他沈长歌即便再宠那个丫头,那也不过只是个丫头,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这京都的贵族,哪家的少爷世子的后苑没个贴身是够的宠婢通房的?用那个丫头就想除掉沈长歌,恐怕只是痴梦。”
沈长歆却好整以暇,“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自然是不能除掉他的。”
他轻轻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萧瑞的面前,又将自己的那一杯缓慢啜下,动作悠然缓慢,从容不迫。
“但,若那小丫头,乃是岳远之的女儿呢?”
只这一句。
萧瑞方才执起茶盏的手徒然顿住。
屋外,锦心蓦然睁大了眼睛,紧紧捂住嘴巴!
岳远之!
陆临霜……是岳远之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