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余韵
谢翡心里咯噔一下, 心说:完了。
他悄悄翻了个身,准备承受虞意的怒火。
紧接着,却听虞意说:“你什么时候上车的?知不知道多危险?”
说到这个, 谢翡就不心虚了。
他理直气壮地坐起身来和虞意对峙,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调调,显示他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泥人。
“你还知道危险?!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要是不在车上,现在指不定在哪儿捞你这个水鬼呢!”
就算他喜欢她,迷恋她,甚至爱她, 他也是有脾气的!
虞意冷笑一声,说:“你还有理了?”
谢翡背脊挺得笔直, 如苍松玉树, 眸光清淡, “我没有吗?”
虞意掸掸烟灰,说:“没有下次。不论什么时候, 什么情况, 没什么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自己要顾惜着点儿。”
谢翡直直地盯着她, “那要看你。反正, 我是跟着你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任性, 要负责的。”
其他的,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接着。
但昨晚的事,谢翡现在都有些后怕。万一虞意真有个好歹, 他总不能上阎罗殿捞人吧?他毕竟是一个无神论主义者, 知道一个道理——人没了就是没了。
他还有未尽的责任——要赡养张清芳。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去救她, 却不能在她死后真的跟她去死。
总之,他简直能一眼看尽他了无生趣、如行尸走肉般的余生了。
就算他实在离不开她,要追随她,也是给张清芳留下足够多的钱够她安稳度过余生之后的事了。
虞意瞪他,“你就吃定我了是吧?”
谢翡就喜欢虞意情绪化的样子。这样的她,终于不是那个装在套子里的假人,是真实的,鲜活的。
于是,他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应道:“嗯。”
虞意又抽了一口烟,“别以为我就栽你身上了……”
一语未落,就被谢翡抢白道:“不应该吗?我这么年轻、帅气、专一,还温柔体贴,不大男子主义,样样都愿意顺着你,你馋我身子我就乖乖送上门……”
虞意忽而一笑,像是一朵骄傲的、不愿盛开的花突然自顾自绽放,他一时看呆了,几乎忘了后面要说的话。
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你说,你该不该珍惜我?”
虞意的后腰抵在窗台上,眼中都是隐隐的笑意,“自恋的小鬼。”
谢翡脸一红,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也不小吧?虞老师,你这话就有点昧良心了。昨晚你还说我太……”
后面几个字没出口,留给虞意意会。
虞意唇角牵起,发现这无趣的世界也还是有些意思、值得依恋的。
至于昨天——
她想起心理医生说过的话。
“虞意,你需要一个出口,你有这样的朋友吗?你可以向TA倾诉你不愿意对别人说的事。”
“你太压抑,也太紧绷了。这样长久地内耗下去,你的情绪状态只会越来越恶化。”
……
这个建议,她知道是有效的,偏偏对她无效。她可以云淡风轻地和任何她认为可以信任的朋友说起这段往事。
但,她说的时候一定会美化自己,将自己包装得强大、无所谓,仿佛过去所有的经历都是为了磨砺现在这样一个所向披靡的她。
过去,算什么呢?
成功路上的踏脚石而已!
她耻于承认,过去的她曾被所有人看得低贱,曾被所有人霸凌,也耻于承认,那段过往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疮疤。
当她终于实现了她的目标、实现阶级的跨越再回头看时,终于有时间、有精力去感到疼痛。
什么他妈的叫成功?
她真的成功了吗?金钱和事业一定是成功的唯一标准吗?如果她是成功的,又为什么被过去影响?
而昨夜,偏偏是她最不想暴露的过去,她人生中最想剜去的一块腐烂的疮疤,像是命运般的,被揭穿,被看见。
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再是曾经那个狼狈无力、会被所有人嘲讽奚落、孤立排斥,甚至于贬低的小女孩了。
贫穷,亦是永远和她不相干的了。
当所有的情绪都有了一个出口,发泄殆尽后,她发现,还有什么能够打倒她呢?
曾经,她害怕亲近的人知道她的过去,看见她的狼狈,从而看低她,发现她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鲜。
哪怕知道那不会是她的错,世界上的事本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对错,还是会惶恐。
但。
世人如何看她,和她有什么相关?
她一直秉持一个观念——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行为上能做到,但情感上总归没这么潇洒,总想尽可能留下一些东西。
友谊,或是别人赞许、仰慕的目光。
曾经,钟哥说她慧极必伤,丰富的情感成就了她,也会毁了她。是因为,她看透了,却看不开。
昨天的她想和谢翡分手,也只是耻于自己曾经的狼狈,想在被推开前先推开别人。
谢翡并不想推开她,甚至在昨夜她情绪崩溃觉得世间没什么值得她追求、值得她迷恋时,在那样危险的境地,大胆作赌,将她赌了回来。
于是,她对他又产生了依恋与不舍。
从前的虞意害怕这种依恋与不舍。
那只会让她变得软弱,给予别人伤害她的窗口。
于谢翡,她一部分是不忍心,一部分是不由自主的心动。而今天,她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可害怕。
至少,他是臣服于她的,始终是在她掌控之中的。
谢翡见虞意心情不错,并不介意他昨夜过分的放纵,耳根子略略一热,再看向窗台边的虞意时,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的仙女,下凡了。
于是,他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虞意拥在窗台上,从背后抱着她,
那就再过分一点吧。
纠缠间,他一边吻着虞意的耳根,一边说:“虞意,别再离开我了。”
“负责一点。”
“就像管杀要管埋一样,撩了我,就要对我的余生负责的。”
他只想要她和他,和这个世界多一点牵绊,这样就不会再轻易像昨晚那样了吧?
虞意说:“你好烦。你是泰迪精转世吗?”
谢翡低低地闷笑一声,胸腔都在震动,“可是,姐姐,你明明喜欢得不得了。男人的黄金期就在三十岁以前,你要好好把握,好好享受。”
虞意撑在窗台上的手指间,烟身都在颤抖,袅袅逸散的烟被晃出了一个个的旋儿。在这一刻,虞意突然想生个孩子。
谢翡仍旧自顾自道:“你放心,就算到三十岁,我也会努力健身,延长黄金期,保证不让你……”
他又低笑一声,说:“空悲切。”
虞意:“有没有一种可能,等你不行了,我可以找新的狗。”
谢翡一言不发,只是越发用力,像是在表达他的不满。
好一会儿,他说:“我会跟着你的,你不会有这种机会。”
况且,谢翡十分自信,现在虞意就喜欢他,以他的手段,等再过个十来年,那感情肯定越来越深厚,她肯定不会舍得他。
虞意:“是吗?”
谢翡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咬着她的耳垂问:“姐姐,你知道小黑屋文学吗?”
虞意几乎站不住,往后靠在他怀里,“宝贝,胆儿挺肥啊。”
“嗯,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
虞意脸上晕着一层层红,眸中都是水意。
突然,她说:“有人来了。”
楼下的河道里,有渔镇的居民划船路过。
她转头无意间看到相拥立在窗边的虞意和谢翡,热情地打招呼,“虞老师,早。吃了没?”
虞意忍过一阵阵儿的酥麻,语调竭力正常,“嗯,刚要吃。这是去哪儿?”
谢翡在她耳边闷笑一声。
虞意低斥:“不许动。”
谢翡:“我偏要乱动。”
之后,楼下人说的什么,虞意都听不清了。谢翡做了个假视野,好像是进了房间,实际上却蹲下了身。
虞意入目所及,是渔镇高低错落的、显得有些老旧却古朴的民居,是远处隐隐的青山,是渐亮的天光。
清晨各种叫卖的声音从熙攘中传来。
“油条,嫩豆花儿,现榨豆浆……”
“好吃得狠啰!”
……
他们闹了一早上。虞意精疲力竭地靠着卫生间的门,看谢翡往浴缸里放热水,抬腿绵软无力地踢了他一脚。
谢翡回头,轻吸一口气,俊秀的面庞竟满是正经:“虽然我年轻体力好,但也经不住这么压榨的,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他几乎要给她数从昨天到现在,她毫无节制地压榨了他多少。
虞意嗤笑:“去你的,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是吧?”
谢翡清澈的眸子盯着她,认真地辩解,“这不是我倒打一耙,是我知道,你就是想要,但是你不说,就想要我主动贴上去。所以,像我这样的男朋友哪里找?我觉得你应该再多喜欢我一点点。”
虞意突然想到最近网络上关于老电视剧的台词梗,唇角一翘,说:“再喜欢多一点点,就满得溢出来了。”
而谢翡转头,十分清晰、明白、近距离地看见……
就格外的有冲击力!
他定定地看着虞意,深潭一般的眸光中,似乎又起了燎原的火,灼得虞意都有些不自在了。
几秒钟后,谢翡起身,将虞意拦腰抱起,放进浴缸,从背后拥着她说:“别撩我了。我倒是可以‘须作一身拼,尽君今日欢’,但你可能拼不动了,还是应该可持续发展。”
虞意伸手捏他下巴,几乎要将他捏出小鸡嘴。
“再说一遍?你是说我一把老骨头是吧?”
谢翡:“我没有。”
“是吗?”
谢翡:“我是说,我喜欢你,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比如……”
他抵着她,蠢蠢欲动。
虞意伸手挡住他,“你走开。”
他便去亲吻她脸和脖颈。
……
一直到太阳都出来、天生的云朵都被染上一层层金边时,俩人才从房间里下去,文姐已做好了早餐。
虞意就坐在餐桌边,一动不动。
谢翡殷勤地给她喂东喂西,以至于,她眼神所到之处,他基本能分辨她要吃什么。
莫宇和丁香:“……”
就,看饱了。
文姐吐槽虞意,说她:“你骨头哪儿去了?”
“自己没长手?”
虞意懒得回答,依然故我。她向来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实在累得慌,谢翡又乐于劳动,她便心安理得了。
甚至于,她有些享受谢翡为她忙前忙后。
在这时,虞意发现,也许她也是喜欢别人对她好的感觉的,在没有偿还压力的情况下。
早饭后,谢翡把虞意搬到书房,给她拿了她想看的书,以及她的笔记本、键盘、鼠标、腕托之类的东西,才回星星超市帮张清芳看店,以及搬货卸货。
闲暇之余,就用手机给虞意发信息,说一些调情的话,务必要虞意感受到他人不在却胜似在。
文姐进书房,放下一杯咖啡后出去,把空间留给她。
她一手香烟一手咖啡,轻呷一口后,看着笔记本显示屏,脑海中涌现过无数的灵感,然而在构建故事时,却下意识闪过一些念头——
这个情节这么写市场能接受吗?
这么处理会不会遭致负评?
这么写大众能看得更明白吗,销量……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她便推开了键盘,仿佛再多敲几个字都是折磨。上一次她享受写作是什么时候呢?
是写一些不入流的文字逗弄谢翡的时刻。
她只想看他青涩、窘迫又不由自主地情动的样子。
正在她咬着烟蒂烦躁沉思的时刻,文姐在月窗处探过头来,说:“小意,有客人来了,要见吗?”
“谁?”
“好像是姓赵,还有俩年轻人,一男一女。”